“不错!”许地大声道,“你就是我们三个的公主,谁敢欺负你,老子揍扁他!”
白苗默默地望着她,脸上现出一抹潮红,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艾桑忽然想起少丘,与野心勃勃的桑冥羽想比,也许少丘和自己的理想最为接近吧,可是……她凄然一笑:“我知道你们对我好……冥羽,我是不是很没用?明知道少丘杀了我的家人,灭了我的族人,我却依然没法狠下心杀了他。”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桑冥羽咳嗽一声,勉强笑道:“艾桑,你怎么没用呢?少丘是我们所有人的朋友,又是我们所有人的仇人,我们都面临到这种艰难的抉择。不要胡思乱想了,诸神在上,天理昭彰,作恶之人,终究会有人制裁他的。或许,诸神借着我们的手,或许,会借助别人的手。都一样。”
艾桑默默无语,随着他们一路走过伏羲桥。
巫盼一直在前面引路,也不理会他们,到了桥头停住脚步,转身道:“桑小弟,此处便是丰沮了,巫者一般不会进入丰沮,我也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可是,”桑冥羽愣了愣,“太巫氏不是让你将我推荐给少觋氏么?”
巫盼淡淡一笑:“太巫氏想说的话,少觋氏已经知道了,我说不说都一样。你们顺着这条山径一路向上,便到了少觋神殿,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身子飘然而去。
四人互相瞅着对方,桑冥羽笑笑:“瞅什么?到了这里,难道还要半途而废不成?走吧,你我的辉煌指日可待,我们的名字,很快便要震动大荒!”
四人顺着巫盼所指的路径,一路向上,一路上奇花异草层出不穷,怪石巉岩兀然林立,比之玉门,更多了几分凛冽之气。不料越往上攀登,气候竟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若说伏羲桥畔还是春日时光,攀登百丈之后,便是盛夏炎炎,太阳炙烤着山峰,四人汗流浃背;再登上百丈,却又是秋日的肃杀风景,金风吹荡着山林,百草枯黄,落叶翩飞;再攀登百丈,景色猛然一变,身周竟然白雪皑皑,满空都是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整座山峰,凛冽的寒气逼人而来,砭人肌骨,四人只好运起元素力御寒。
“这是怎么回事?”艾桑冻得瑟瑟发抖,纳闷道,“一座山峰上怎么会有四个季节?”
“山峰也是生命,跟人一样。”路边忽然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人有七情六欲,山如何不能有四季分明?”
四人愕然转头,只见一棵四五人合抱粗的梧桐树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正懒洋洋地躺在树洞里。
这棵梧桐树实在太粗,也不知生长了几千万年,树干斑驳,根部从中断裂,仿佛中间开了一道门洞,那空间足足能容纳七八人躺在里面睡觉,恰好能够遮挡风雪。那老人就躺在树洞里,衣衫单薄,只穿着一件棕丝织就的粗布长袍,袍子上到处都是大洞,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艾桑见他可怜,不禁道:“老爷子,这里多冷啊!您何不往下走几步,到……那山峰的夏天处呢?”
老人翻了个身,面朝他们,叹道:“若要悟道,天之尽头,在那繁华锦绣中,只为声色所迷,陷入万丈红尘。”
他一翻身,四人顿时吃了一惊,却见这老者脸上竟然是黑洞洞的两个眼眶,眼珠竟然全然不见!艾桑呀的一声惊叫,桑冥羽等人也是心底一沉。
“老丈,敢问此处到少觋神殿还有多远?”桑冥羽道。
“少觋神殿?你们要找少觋氏么?”老人叹了口气,“远得很哪!从此而上,翻越万丈红尘,走完人之一生,便到啦!”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少觋氏2
“胡说!”许地怒道,“哪有那么远?这山峰才多高?”
老人摇头道:“你们这几个年轻人,才多大年纪?老头子我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攀登这座山,求见少觋氏,可是直到如今,还不知道这座山到底有多高,少觋氏到底在哪里。我攀登过一年四季,人生的无穷岁月,到了这寒冷的冬天,人生的终点,还是望山而叹,涕泪交流。”
艾桑仰头望着云霄深处的丰沮之峰,心中不禁涌起浓浓的怜悯之情,叹息了一声,解下自己的外袍,给这老人盖在身上:“老爷子,既然如此,您何必要执迷不悟呢?难道天道就那么重要么?在自己的小院子,晒晒太阳,逗弄儿孙,岂不也是一种天道么?”
“这是什么天道?”老人怫然不悦,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抖索着扯了扯衣袍盖紧了自己,大声道,“我追求的天道,是藏在宇宙的深处,可以与诸神沟通,可以俯瞰芸芸众生,可以祈福天下万民,五岳四海!”
“可是,你追求到了终点,为的不还是让所有的人都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晒太阳,逗弄儿孙么?”艾桑一心只想着劝慰这可怜的老人,这些话想也不想,道,“与其追求不到,何不如自己也做这幸福万民中的一员呢?”
“老夫……老夫,”这老人被艾桑的话气坏了,抖抖索索地将身上的外袍一把扯了下来,吼道,“老夫讨厌女人!”
艾桑一愕,委屈地退了开去。
“老丈,”桑冥羽不禁皱了皱眉,温和地道,“你还是赶快下山去吧!既然等了一辈子都见不到少觋氏,说明你与其无缘。你眼睛不便,山路崎岖,还是及早回头。”
“我不走!”老人哽咽了一声,拿袖子拭了拭鼻涕,“六十年前,我们兄弟十二人,立志成为巫觋,从遥远的南方大海之畔仑者山,跋涉三年,来到了丰沮玉门。中途魔兽、沼泽、酷暑、战争、饥荒、瘴疠,十二个兄弟死掉了七个。到了帝丘,又被当作三苗奸细捕杀了两个,最终有三个人踏上了这座丰沮之峰。”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树洞中爬了出来,站立在风雪中,乱发上裹满了雪花,凄然道,“到了丰沮,两个人在无穷无尽的攀登中发了疯,跳下了万丈深渊,只剩下我,走到了风烛残年,却双目失明,不知道路在何方。”
众人听得一片凄然,老人朝着桑冥羽的方向指了指:“年轻人,每一个想成为巫觋,想求见少觋氏的人,都需要经历和我一样的旅程。我在这树洞里住了三年,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雄心勃勃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或者倒在冰雪之中身躯化为泥土,或者发了疯从山峰上跳下来摔成肉泥……唉!”
他长叹一声,干瘪忧伤的面孔望着呼号的风雪,哽咽不已。
许地和白苗面面相觑,浑身冰凉,来时的一腔热血顿时冷得像脚下的冰雪一般。桑冥羽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老丈,我还是会继续往上攀爬,但不是循着你的脚步。我一定会成功的。”
“为什么?”那老者奇怪地问。
“因为,”桑冥羽斟酌了片刻,道,“少觋氏需要我,超过我需要他。”
那老者怔了怔:“这是何意?”
“如果我没有成为巫觋,数十年后,只不过世间多了一个在自家小院里晒太阳的老人而已。”桑冥羽道,“而少觋氏,却永远不知天道在何方,永远离人间遥遥万里。”
那个老人沉默了片刻,木木地站在风雪之中,忽然间微微一笑,黑洞洞的眼眶显得无比怪异:“好,好。”
四人见他笑得诡异,不禁愣了愣,却发现这个老人的气质猛然一变,他孤独地站在山道上,整座山峰却宛如在他的脚下匍匐,凛冽风雪灌进胸膛,却忽然变得温柔无比,使他整个人凛然不可侵犯,破烂的衣袍,黑洞洞的眼眶,反而使得他充满了朴素与神秘,就宛如无穷无尽的荒野上,一株生长了几千万年的老榆树,浑身斑驳,丑陋不堪,却是这荒原上唯一的生命,最高贵的物种。
“你……”四人大吃一惊,白苗手中一振,破玉弓已然出现在手上,同时搭上了三支利箭,对准了这个老人。
“我就是少觋氏。”那老者淡淡一笑。
四人瞠目结舌,一开始他们也想过这老者不会是常人,但瞧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荒中地位至尊的少觋氏,竟会是一个衣着破烂,双眼皆无,躺在风雪之中瑟瑟发抖的老人。
他与太巫氏那种以日月星辰为背景,威严得有如天神的形象,差别简直太大了。
但四人却没有丝毫怀疑,除了少觋氏,天下还有谁具有这种让整个天地都黯然失色的精神之力?
第二百二十章 进身策
四人屈膝跪倒,同时道:“参见少觋神!”
少觋氏摆了摆手,四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白苗纳闷道:“少觋神,难道我看到的都是幻术么?您可否现出真身?”
“这便是我真身。”少觋氏淡淡道,“老夫方才与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句句真实。六十年前,老夫从仑者山不远千万里来到丰沮,十二名兄弟最后只剩下我一个。过了三十年,老夫接任了少觋氏,却仍是参不透这无上的宇宙与这无尽的红尘之间那缕幽秘的联系。老夫不住攀爬这座山峰,却永远走不到尽头。”
“那您的眼睛?”艾桑怯怯地问。
“老夫自己把眼珠子抠出来,扔掉了。”少觋氏笑道。
四人全瞪大了眼睛,艾桑道:“这……这又是为何?”
“要眼睛作甚?”少觋氏反问,“你看到的山峰便是山峰?你看到的红尘便是红尘?你看到的权力名位便是权力名位?那么你看不见的诸神与宇宙呢?你看不见的人生与生命呢?我要这眼睛何用?徒然扰乱我的心,玷污我的意,污浊我的精神之力。”
少觋氏黑洞洞的眼眶转向她,笑道:“小姑娘,你心地虽好,我却看不见。你品质虽纯,我却欣赏不了。你就如同河上薄冰,我的意便如通红的铜条,轻轻一接触,你便融化了,我接触到的,是河面下的冰流与酷寒。所以,你且大睡一场吧!醒来时,你会在帝丘繁华的街道上,变成万人尊崇的公主,算是老夫报答你赠衣之德。”
艾桑望着他那黑洞洞的眼眶,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深思朦胧,缓缓倒在了地上,竟然进入了睡梦之中。
“你……”白苗吓了一跳。
少觋氏挥了挥手,冷冷道:“老夫讨厌女人!若是怕她冻着,你抱她到树洞之中。接下来所谈的内容,老夫不会让一个女人参与。”
白苗无奈地应了一声,瞥了桑冥羽一眼,见他毫无表情,只得俯下身子将艾桑抱了起来,放进树洞之中,捡起地上少觋氏扔掉的外袍给她盖上。
少觋氏满意地点点头,朝着桑冥羽道:“你这少年,气质很像我。不错,不错,你居然能让太巫氏推荐你到我这里,当真难得。”
“弟子愿意承受一切磨难,只愿称为一名巫觋。”桑冥羽躬身道。
“莫讲无用之话。”少觋氏摆了摆手,“你身怀重宝而来,自然信心满满。且拿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能让你有如此勇气!”
桑冥羽不禁一震,讪讪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印着一大一小两只脚印的大青石。白苗和许地都知道,这是一块来历不明的履迹石。
少觋氏没有眼睛,隔了七八尺的距离,居然诧异地皱眉道:“履迹石?这是什么重宝?”
桑冥羽吓了一跳,只觉这少觋氏神秘之极,没有眼睛,却比多少双眼睛都有用,当下也不敢隐瞒:“对于您而言,天下何物才算重宝?黄金珠玉,天材地宝,无非瓦砾而已,但这块履迹石,却是天上地下无出其右,它可以改变大荒,颠覆阴阳,塑造千秋百代之规范。”
“哦?”少觋氏点点头,“说说看。”
“这履迹石上的脚印,大者乃是东岳君所留,小者乃是巫礼所留!”桑冥羽淡淡道。
“什么!”饶是少觋氏精神力贯通天地,恒如山岳,也不禁身子一震。
丰沮之间一片寂静,唯有北风呼啸着掠过,唯有暴雪连绵地飘落,四野传来扑簌簌的雪压草木之声,漫天的风舞雪飘中,一老三少四条人影几乎被大雪淹没。
不只是少觋氏,此刻便连白苗和许地也骇得呆了,全然明白了这块履迹石有多大的价值。巫觋——尤其是太巫氏七大门徒中的巫觋与凡人私通,那究竟是多大的罪孽,只怕没有人能说的出来。更何况与她私通的人是金天部族之君!
白苗想得比许地还要深远一些,太巫氏最痛恨的就是女人地位日益低下,男权日渐高涨,企图恢复数百年前的女权时代,可是自己门下最器重的门徒之一,却心甘情愿和男人共踩履迹石,并且将自己的脚印套在男人的脚印之下,这对太巫氏是何等深重的打击?对整个巫门系统又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反之,少觋氏一直扬言憎恨女人,这块履迹石,在他的手里又可以将巫门甚至女权打压到何等地步?白苗想也不敢想。从价值上而论,尤其是对少觋氏的价值而言,这块普通的大青石,当真超越了世间的一切至宝!
第二百二十章 姑射之山
“东岳君已死,巫礼呢?”少觋氏呼吸沉重,凝重地朝着桑冥羽道,“一个月前,太巫氏已然断绝了巫礼的精神联系,整个巫觋系统都猜测她已经不在人间。”
桑冥羽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若是东岳君和巫礼都死掉,这块履迹石便成了废物。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