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重华赶到帝丘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这一天是帝尧三十三年的开始,帝丘的喧闹丝毫不受大伾城之战的影响,正在展开大规模的正月祭祀。巫者遍布大街小巷,唱着古奥的歌谣,将圣水洒遍长街。
姚重华十三年的经营,早已在帝丘布下密集的情报网,除了巫门难以渗透之外,云师六旅、十二牧府、轩辕军团、神殿军团到处都安插下了耳目。平时这些耳目悉数归皋陶指挥,在帝丘一处秘密的宅邸,姚重华见到了他真正的核心谋士——皋陶。
“君上不在丰沮玉门,怎么来到帝丘?”皋陶一见姚重华,青瓜般的脸上不胜惊讶。
姚重华将盗取吴刀,破掉封天印说了一番,皋陶悚然动容,半晌才凝重地望着他,道:“君上,你失去耐心了呀!”
“不错。”姚重华从容道,“我不愿意再等待了,十二年的煎熬,我受够了。既然事情逼到了份上,那么我是否有炎黄之帝的命,就让吴刀来裁决吧!”他握紧双拳,缓缓道,“十三年了,我也该给那些追随我的勇士一个未来了。在这漫长的煎熬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般心如铁石,帝尧的压力太大,在最关键的时刻,保不准有人心生异心。我要盗取吴刀,就是要告诉他们——炎黄之帝,必将归我!”
皋陶摇摇头,他看得出姚重华在封天印的压力下已经绷得太紧,叹道:“既然如此,老夫自然全力配合。君上打算怎么盗刀?”
“如今刀在何处?”姚重华道。
“黄帝宫中。”皋陶想了想,道,“若是我的情报准确,应该是在散宜氏的螭吻秘境内。君上或许知道,当年散宜氏神通冠绝一时,孤身一人斩杀巨龙,一把长剑纵横无敌。不过数十年前,帝尧曾经遭遇过青阳帝旧臣的刺杀,身受重伤,散宜氏为了救他,耗尽了一身的神通。帝尧复苏后,一怒之下派东岳君姬仲毒杀了已被放逐的青阳帝。但散宜氏的神通却是彻底被毁,至今未曾恢复。后来帝尧命人猎杀了一头螭龙,为她修建了螭吻秘境,企图使她恢复神通,但数十年来成效却不大。”
“若是散宜氏神通仍在,你我想也不用想了。”姚重华笑道,“如何才能偷入螭吻秘境?”
“偷入螭吻秘境不难,那里只有八名守卫者,不难解决,但是有几个障碍。”皋陶皱眉道,“一,如何能保证当时散宜氏不在秘境内?这必须万无一失,若是一旦撞上,我想,君上未必敢将自己的岳母杀了吧?”
姚重华正色道:“那自然万万不成的,我身为人子,岂能作出这等事来。”
皋陶点头道:“自然。所以这必须保证。还有一点是,帝尧的八腊神将据说死在后羿手中,龙言离开帝丘之后,帝尧身边再无顶级的高手保护,于是最近征召了寒浞作为黄帝宫统领。此人极端可怕,万万不可与他发生冲突。”
“寒浞?”姚重华想起寒浞那高深莫测的箭术,也不禁头皮发麻,苦笑道,“这厮是后羿的弟子,我宁愿对上龙言也不愿对上他,能避开最好。”
“是啊!”皋陶也皱眉不已,“就是这两大障碍,咱们需要商量出妥当的法子才行。”
“有法子。”姚重华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呵呵笑道,“你忘了我们的公主,艾桑么?”
碧玉栏外,铅云遮眼。
艾桑静静地坐在帝宫中的寝宫内,眺望着窗外。屋内到处都是盛着丝绸和珍贵毛皮的箱子,两名女奴正在一件件地拿来在她面前展示,艾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给我拿出去!我讨厌这些东西!”
“可是……”两名女奴露出为难之色,“这都是北岳君亲自挑选的,北岳君交待,一定要让公主挑选出最喜欢的,他会派最好的裁缝给您量身定做,赶得上大婚时穿……”
艾桑沉下了脸,两名女奴看她脸色变了,顿时惶恐不已,扑通跪倒。艾桑性子和善,见女奴们吓成这样,不由叹了口气:“拿下去吧,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北岳君这三个字。”
两名女奴讷讷地退了下去。
艾桑失神地望着窗外,从雷泽回来,她就陷入了被帝尧“逼婚”的境地。面对帝尧的感情攻势,她实在过于善良,竟觉得这老人可怜至极,心想:“或许命运如此吧!少丘靠不住,子羽靠不住,这个世上也许义父对我是真的好吧!”
于是也就默认了。
帝尧大喜,他倒不是非要丹朱娶艾桑,只要艾桑首肯,就等于拥有了牵制觋子羽的资本,接下来就等着觋子羽开出令他满意的价格了。不过丹朱倒兴奋异常,日日在老爹老娘跟前哼哼叽叽,把帝尧弄得烦恼不已。
“少丘,便是我死了,你也这般无动于衷么?”艾桑喃喃地道。
这时,她发觉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这雪花却有些怪异,白莹莹的,有些像树叶。她伸手一张,几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一阵冰凉,却颇为沉重!
她吃了一惊,拈起一片雪花细细一看,这哪里是雪花,分明是雪花样的落叶!上面似乎刻着有字迹。她凝目一望,两行极小的字迹映入眼中:“少丘有难,龟背城见。”
艾桑大吃一惊,急忙朝场外望去,入眼是白茫茫的无限江山,积雪笼罩。她所在的帝宫位于帝丘城第四层,高达百丈,窗外就是百丈的悬崖,哪里有人。
忽然间,她凝目细看,依稀看见苍白的天空中一道暗影一掠而过。那影子很怪异,仿佛像山羊的模样,却生着双翼。果然有人!
她心中忧急,从壁上抓了一把短剑藏在怀中,急匆匆地离开黄帝宫。门外的女奴和守卫不敢阻拦,艾桑命人牵来一匹马,跨马而上,顺着螺旋状的山道下到第三层的龟背城中。
龟背城都是帝丘重臣、四岳十二牧以及各大部落之君的府邸,比顶上的帝宫和炎黄神殿要热闹多了。尤其是逢上正月祭祀,更是热闹非凡。
艾桑身穿雪色貂裘,戴着斗篷,骑着马孑然而行。她将斗篷遮住面孔,慢慢地在人群中走,并没有左右张望。她知道,约自己出来的人,必定会发现她。
果然,过不多久,耳边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地大:“公主,请前行五十丈,左转进入那道红色的门。”
艾桑沉默不语,策马前行,果然前方五十丈外有一座红色的门,那门自动开启,她一进去,便自动闭合。恍惚间,艾桑只觉眼前的景物一阵波动,自己竟然置身于一座幽深的密林!
这竟是一座能够置换空间的封印阵法!
“这是哪里?”艾桑转身四顾,叫道,“是谁在这里?”
“公主,不必惊慌。”密林中缓步走出一人,葛袍草鞋,面相坦诚,却是姚重华。
见是姚重华,艾桑略微放下了心,跳下马道:“虞君,是你约我到此的么?”
“不错。”姚重华呵呵笑道,“这里是臣下布下的小小阵法,公主请到林中一叙。”
“哦,”艾桑一阵赧颜,“虞君客气了,论来,我该叫你姐夫的。你别跟我客气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丘有什么危险么?”
“公主竟然不知?”姚重华挑起了眉毛,一脸讶然。
艾桑心中狂跳,急道:“我不知道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这“姐夫”性子绵软,上前拉住他的手,“虞君,你快说啊!”
第614章 螭吻秘境
姚重华微微叹息,正色道:“前几日龙言赶往大伾山了,你知道么?”
“哦,我只知道他离开帝丘了,然后父亲征召了寒浞作为黄帝宫统领。”艾桑知道龙言的厉害,顿时起了不祥的预感,“难道……难道……他去对付少丘了么?”
“不错。”姚重华正色道,“他带着封天印,将少丘和整个大伾城的人尽皆封印!”
“什么?”艾桑呆若木鸡,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甚至身体都簌簌颤抖。
姚重华心中暗暗称奇,他知道艾桑和少丘、觋子羽的感情纠葛,看得出艾桑对少丘那种爱恨难言的复杂感情,却没想到她用情竟会如此之深。
他心中暗喜,一脸苦涩道:“不错,那封天印天下无人可以抵挡,三尺厚的封印封住了大伾城,已经将整座城池压进了地下,只待引来允泽之水灌之,少丘就永世封印了。”
艾桑眼前一阵眩晕,柔弱的身体几乎摔倒。姚重华吃了一惊,急忙送出一团元素力将她包裹:“公主保重!”
“没事。”艾桑声音嘶哑,摆了摆手,眼里泪水滚滚。然而一瞬间,她就恢复了镇定,站直身躯,望着姚重华道:“虞君,多谢你告知我这件事。”
“唉,”姚重华叹息了一声。
他心里琢磨,怎生才能让艾桑主动提出来救少丘,需计较个上佳的理由才是。忽然艾桑静静地道:“虞君,您既然来见我,说明少丘还有救。可需要我做什么?”
姚重华一愕,不禁苦笑。他这等心机深沉之人,可想不到艾桑竟会如此直接,而且如此聪颖。
“虞君莫要瞒我了。”艾桑淡淡地道,“如今帝丘对你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您既然亲自前来告诉我这件事,自然不希望少丘死。虽然我也曾听说少丘刺杀了您父亲,但您既然不想让少丘死,必定有您的理由。大荒间的权力角逐或者部落恩怨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让少丘活着。”
“好。”姚重华见这少女一瞬间竟然如变了一个人般坚强果断,心中也不由赞赏,当即道,“如今,要救少丘,只有一个法子——借来吴刀!”
“借吴刀?”艾桑悚然一惊。
“不错。”姚重华道,“龙言有封天印护体,几乎算得上不死之身,世上绝没什么东西能破得了封天印。无论五元素还是精神力,对龙言都造成不了丝毫伤害……”
“难道吴刀可以破封天印么?”艾桑皱眉道。
“破不了。”姚重华淡淡地道,“但是诛杀龙言绰绰有余。”
艾桑吃惊地看着他,喃喃道:“原来你要杀龙言。”
姚重华摊了摊手,难过地望着艾桑,低声道:“不杀龙言,少丘就会永世封印,直到在地下化作一堆骷髅。”
艾桑痴痴地望着密林深处的天空,眼中流着泪,脸上却含着笑,仿佛在回忆空桑岛的岁月。那个孩子……那个险些与她缔结百年之好,成为她夫君的孩子,就这样在泥土中老去么?
“好。”艾桑断然道,“你要我怎么做?”
姚重华点点头,松了口气,皱眉道:“吴刀是否在螭吻秘境?”
艾桑吃了一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你都知道……”她脸色忽然一变,喝道,“无论如何,不能伤害我义母!”
“散宜氏乃是我的岳母,我身为人子,岂敢对她老人家有丝毫无礼?”姚重华正色道,“我只消进入螭吻秘境,取得吴刀,绝不会伤害他们一根汗毛。”
艾桑点点头,凄然道:“你拿走吴刀,对父亲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打击了。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却背叛他,早已罪不容诛。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呢?”
姚重华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事已至此,也是无奈。你我为了救人,于心无愧也就罢了。”
“真的于心无愧么?”艾桑失神地道,“少丘有什么好?他杀了我父兄,灭了我全族,论理我该杀他一万次,用他的血来祭奠父兄。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他总是那般爱恨难舍呢?”她忽然呜呜痛哭,“无论他做下多大的恶事,我都无法恨他,甚至每日的梦中都会见到他,想忘都忘不掉……我早已不孝了。”
姚重华沉默不言,对这少女的思维当真感到奇怪。
“也罢。”艾桑抹了抹眼泪,决然道,“这是我最后做的不孝之事,你盗走吴刀后,我就像父亲请罪。永远也不再受这种煎熬了。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姚重华对她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急忙道:“这几日陛下在六部族神坛祭天,只怕明日即回,今夜我们就行动。你只需指给我进入螭吻秘境的路径,然后务必拖住散宜氏不要让她接近秘境,我自会取刀。”
“好吧!”艾桑默默望着阵法内有些失真的长空,喃喃地道,“虽然来的快一些,真正解脱了,或许更幸福吧?”
丰沮玉门,长空雪卷。这时帝丘周边的雪早已停了,但此处仍旧大雪扑面——自从封印破掉后,仿佛气候也发生了变异。
远远的,一个队伍在大雪中跋涉而来,几个身裹兽皮的战士正挥舞皮鞭,大声呵斥那些囚犯:“都他妈快点,从这里到北疆城,千里迢迢,再慢腾腾的,小心老子劈死你。”
那是一群受难的巫者,大约十多人,老弱皆有,大多数的额头被施了墨刑,上面插着漆黑的定神针,封印住了精神力,双手被粗粗的麻绳捆缚,连成一串,被押送的战士拽得踉踉跄跄。
为了逼问巫门秘术,觋子隐几乎将被俘虏的巫者们逐个审问,审完了,他认为“罪大恶极”的处以火刑烧成灰烬,看着讨厌的处以“墨刑”,流放偏远蛮荒。觋子隐很喜欢用墨刑,根据炎黄刑例,墨刑乃是一种惩戒性的惩罚,“臣不正君,服墨刑,凿其额,涅以墨”。以墨刑惩罚巫者,隐隐然是觋门为正统之意。
这群巫者饱受折磨,寒冬的天气里穿着薄衫,冻得瑟瑟发抖,但一个个神态倔强,深一脚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