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少丘对这句话大有同感,点头道,“这一剑我也是挥不下的。”
司幽摇摇头,对少丘的失态不以为然,但他也知道,自己也绝对狠不下心来对着姮娥扣下机关,让千万支箭射穿这样一个动人的身躯。
“从此,在玄幽帝的眼里,我就是克敌制胜的法宝,无论夏鲧也好、姬仲也好、虞岐阜也罢,所有的高手看到我的容貌无不如痴如醉,炎黄战士更是不忍挥动手中的刀剑。”姮娥的声音里忽然带着无边的哀愁,声音有如在呢喃,“可是对我而言,难道上天赐予的容貌,便是要成为别人心中的魔鬼,看到它就要丧命么?直到有一天,帝尧按捺不住,派遣战神后羿出马,让他在百里之外一箭将我射杀,彻底毁去我这个妖孽般的容颜。然而,帝尧却失算了,他不知道,世上再强的神通也无法抗拒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于是,那一天,我和后羿在战场上相逢,我们互相被征服了。他垂下了他手中的弓箭,我罩上了薄薄的面纱。”
“唉,这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吧!”少丘忽然叹道,“也只有这样的英雄,才能配上你这样的女神;也只有你这样的女神,才能配的上那个前无古人的英雄。”
“是上天注定的么?”姮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相遇带给了大荒前所未有的灾难。后羿爱上了三苗的圣女,三苗的圣女爱上了炎黄的勇士,呵,这简直是世上最大的玩笑,无论帝尧还是当年三苗的玄幽帝,都几乎要发疯了。双方血战数月,死伤十多万人,就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愤怒。而炎黄的部族之君们,早厌倦了这场无休无止的厮杀,借机向帝尧发难,上百名高手围攻我这个妖女,实则却是要挟制后羿。这场大战激斗了一日一夜,我坐在山峰上,看着羿郎浴血厮杀,隐约听见鬼神在哭泣,我看见一个个身躯四分五裂地倒下,没有丝毫受到情郎保护的快意,反而感觉到无穷的痛苦。唉,那一战,羿郎一个人击杀了炎黄联盟上百名高手,炎黄高手几乎在这一战中被掏空。”
第569章 战神往事2
两人骇然对视,面面相觑。
“而这时,皋陶原本被玄幽帝派遣,悄悄跟踪我,企图将我抓回苗都。看到羿郎正在恶战,以为有机可乘,便连夜建议玄幽帝,调集高手围攻羿郎,打算捡便宜。玄幽帝率领三苗高手到达之后,羿郎杀红了眼睛,遏制不住胸中的狂态,一箭摧毁宜诸山,将玄幽帝和所有的三苗高手尽数击毙。”姮娥微笑地望着他们,眼中不胜凄然,“我就是这样一个妖孽之人。”
少丘皱眉不语,心中也为这场十多年前的大战惊心不已。
忽然,他心中一颤,道:“玄幽帝是当时的金之血脉者么?”
姮娥深深地望着他,点点头:“不错。三苗最后一任金之血脉者,就死在后羿手中。后来,三苗遍寻血脉者却怎么也找不到,却不料,他竟然诞生在了炎黄。”
少丘慢慢张大了嘴巴,心中苦涩至极。谁想得到自己的诞生,居然是因为这场十多年前的恶战呢?起因,居然是因为战神后羿的冲关一怒,然后,又因为蒲阪炼神塔里那个老妖怪苟望的蓄意谋划,让自己傻乎乎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姮娥明白他的心情,不再说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一战,唯一逃出性命的人就是皋陶。但他虽然逃出来了,却遭到三苗的误解,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暗通炎黄,将玄幽帝引入了埋伏圈之中。从此以后他就被三苗驱逐、追杀,流浪大荒,成了一个放逐者。”姮娥叹道,“现在你知道皋陶为何想抓我了吧?”
“知道。”少丘道,“一则为了心中的仇恨,二则也想让你帮他洗脱冤屈。”
姮娥点了点头:“无论对三苗还是炎黄,他都是死敌,这些年只怕也真苦了他了。我帮他洗脱冤屈倒也没什么,但是我是决计不愿见三苗的人的,后来和羿郎隐居鹿台,再不理会大荒之事,也就淡忘了下来。”
“你们为什么会隐居了?”司幽摇头道。
“那一战,羿郎杀了那么多人,非但上干天和,也得罪了大荒中所有的势力,一时间炎黄联盟几乎处于分崩离析之中,而三苗在玄黎帝的率领下,打算举族北上,和帝尧一决胜负,为玄幽帝复仇。于是我们引来了四大神师的干涉。”姮娥道。
少丘苦笑:“又是他们四个?理由肯定还是为了维护大荒平衡吧!”
姮娥笑道:“不错,这是神师的口头禅。当时四大神师联袂而至,便是羿郎也是万万抵挡不住的。而且我也不想再让他抵挡,说我们为了自己的幸福,杀了这么多人,造成了多少孤儿寡妇,多少人间悲剧,难道诸神还会赐予我们幸福么?羿郎于是弃下繁弱之弓,我们一起束手就擒。”
“这后羿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英雄人物!”少丘叹息道。
“他是世上最伟大的英雄,”姮娥幽幽地叹道,“可惜,却遇上了我。”
“姐姐难道不知?正是遇见了你,他的生命才完美。”少丘笑道,“否则,他也就是一个天下无敌的武夫而已。”
姮娥眼中忽然光彩一闪,少丘只觉一朵神秘的莲花幽幽盛开,一时竟然痴了。
“后来呢?”司幽又塞了个帝休果,嘴里嚼着,仿佛一个喜好八卦的少年。
“后来么,四大神师压下了三苗和炎黄的乱局,与帝尧、玄黎帝和各大部族之君达成协议:我和后羿从此隐居不出,各方势力则从此不再追究。有四大神师出面,玄黎帝和这些部落之君也无可奈何,帝尧则是喜欢得狠,到底是保下了自己爱将的性命。”姮娥道,“从此我们就隐居于鹿台,四大神师之一的披衣代表大荒各势力监控我们,这一晃,就是十多年。”
鷖鸟翱翔在蓝天日光之下,白云低垂,大荒铺卷,九日斜挂天边,少丘和司幽坐在五彩玉树宫中,喝着美酒,倾听着这桩惊心动魄的往事,两人有一种如在梦幻中的感觉。
若非美酒入口的滋味,和帝休果爽口的味觉,两人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少丘此时已经喝下了七坛翡翠仙酒,颇有些醉醺醺的样子,忽然奇道:“姮娥姐姐,既然你们在大荒各族的协议下隐居,又有披衣这老神师看守着,怎么今夜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此处……”姮娥烟波中笼着浓浓的哀伤,叹道,“便是为了到你的军营中,求见许由和善卷两位神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道:“他俩不在了。”
“我知道他们不在了。”姮娥道,“日间我已经到你军营中找过了,说是二位神师为了寻找破解天劫之策,踏访大荒去了。故此,我才来见你们。”
“哦?”两人同时精神一振,少丘抢先道:“原来我们不是偶遇。姐姐找我们作甚?”
“我和羿郎隐居鹿台十多年,本以为能厮守终生,再不受那大荒恩怨的纠缠,不料,前日,帝尧却到了鹿台。”姮娥秋水般的双眸注视着他们,微微叹道。
两人面面相觑。少丘奇道:“帝尧怎么会在鹿台?”
“前天,帝尧的车驾抵达了鹿台,一则因为你率军东来,二则因为天劫将起,炎黄联盟人心动荡,百姓惶恐,故此帝尧希望羿郎能够重新出山,助他稳定局面。”姮娥叹道,“羿郎英雄寂寞,加上对帝尧忠心耿耿,颇有些出山的意思,然而我却不愿他重新陷入大荒纷争的漩涡之中。十年相守,只是弹指一挥间,难道刚刚入梦,便要被大荒的金戈惊醒么?”
少丘点头喟叹,他忽然觉得姮娥的这种生活似乎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历经了大荒的英雄传奇,直到身影凝成不灭的传说,然后携着佳人美眷隐居于人所不知之处……
何等悠哉游哉!
“我本想来找神师,只要许由神师去了,以十年前的契约向帝尧施压,也可以令他无功而返,但神师不在,我来见你们二位,就是想打听神师的去向。”姮娥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少丘一摊手道,“这两人神通广大,一日之间行程千万里,你便是骑着鷖鸟也追不到他。不过你可以去姑射之山呀!善卷、许由虽然不在,不是还有方回么?”
“你有所不知。”姮娥道,“方回几乎从不离开姑射之山,因为他的职责是监控这个大荒,只有借着姑射之山那种浓郁的混沌力,他才能和天地沟通,感悟大荒的一应变化。”她抬头看了看东面的九只巨大的金元素凝固体,叹道,“在这等情势下,我怎么能让方回神师放弃监控大荒,去管我鹿台的琐事?”
“这倒是。”司幽点头,“这帮神师老头一个个固执得要命,整日把大荒平衡挂在嘴边,他说不离开,只怕捆了他也不走。”
姮娥噗嗤一笑:“天下间谁能捆得了神师!”
“我随你去!”少丘忽然道。
姮娥和司幽同时一怔。
第570章 天上一夜
“我随你去鹿台。”少丘沉声道,“既然帝尧在鹿台,我也真该见见他了,如果帝尧肯相信我,愿意和我共抗天劫,他所担心的大荒动荡就不会再出现。”
“你又犯傻!”司幽怒道,“帝尧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
“现在的情势是:如果帝尧对咱们不信任,那么咱们在大荒中就会步步荆棘,抵达苗都的路上,只怕会尸横遍野!”少丘沉声道,“若是他不答应,我就在后羿的面前,拔剑相见!”
“拔剑相见?你以为在后羿的面前,你有出剑的机会?”司幽冷冷道。
少丘默默地望着玉宫之外的天空,那九只巨眼压在东方的天空,也压在他的心中,竟比一座山还要沉重。
“若是后羿听从帝尧,来与我等为敌,可有人能抵挡得了么?”少丘苦涩地一笑,“与其让上万名无辜的战士去面对后羿的繁弱之弓,还不如我一人站在他面前。”
司幽不说话了。在前有季狸,后有熊季胜,暗中藏着荀皋的险恶形势下,后羿一旦出现,只怕所有人都活不了。司幽虽然目空一切,却也没想过自己的机关能对付得了后羿和繁弱之弓。
“少丘,”姮娥深深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炎黄之人没有人相信你是为了破解天劫而来,但我却相信。”
“为什么?”少丘默然道。
“因为我出身金系,历来血脉者无不是轻生死、重然诺的英雄豪杰。他们只会为了世上的不平拔剑而起,却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耍弄阴谋。”姮娥轻轻地道,“羿郎,会有自己的判断的。”
少丘霍然抬头,心中血气翻滚。自从率军东进以来,虽然自己亮出“统合各族,共破天劫”的旗号,但一路上却没有一个部落理睬,都是冷眼看着,坚壁清野,就像看着一群蝗虫飞过来。虽然进军顺利,也没有人骚扰,但是心中的孤寂与苦涩也只有他知道了。
少丘点了点头,看了司幽一眼:“我决定去见帝尧和后羿,你回军团吧!”
“为何?”司幽哼道,“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以抵挡帝尧手下的高手么?你现在虽然神通大成,未必能强得过神师吧?嘿,若是披衣神师能挡住帝尧的压力,我想姮娥姐姐也没必要到这里来寻找许由和善卷了。”
姮娥苦笑一声,却不说话。
少丘笑道:“咱们两个就可以抵挡帝尧了么?眼下军团所面临的形势极其险恶,你必须回去将荀皋潜伏在黄河河谷之事告知归大哥,若是能趁机挑动荀皋和熊季胜厮杀起来,军团就可以直接硬撼季狸,一举击穿大伾城防线。”
司幽哼了一声,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只好无奈点头。
当下姮娥驾着鷖鸟在空中一兜,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已经到了铁刃军团驻地。鷖鸟在十丈高处低低掠过,司幽飞身跳了下去。站在地上朝少丘挥了挥手,大踏步朝营地内赶去。
“姮娥姐姐,咱们这就走吧!”少丘道。
姮娥点头,鷖鸟双翅一展,扶摇直上,在碧海云天之中直*插*入大荒深处。
鷖鸟高飞,河洛之原逐渐被抛在了身后。十一月的高空已经有了些深寒的味道,凛冽的金风托着鷖鸟庞大的双翅,一扇之下便飞翔数千丈,太阳虽已升起,但天边那九只恐怖的巨眼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大荒,使人心中沉闷,恐慌。
三百丈的高空中,少丘已经醉了,倚在五彩玉树宫的栏杆上,左手执樽,右手拍打着栏杆,醉态朦胧地吆喝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哈哈哈,大荒之壮美,尽在脚下矣。”
“少丘,”姮娥此时又将面纱遮了起来,淡淡地笑道,“你此生的梦想是什么呢?”
“梦想?”少丘呵呵大笑,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我没有梦想,在空桑岛时,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渔夫,到了这个大荒,我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每日啊,就在这亘古的荒野中没头没脑地撞来撞去,有时候,是别人手中的剑;有时候,是别人钩上的饵;又有时候呢,却是别人笼中的兽。我把这把剑夺回来,却不知道往哪儿挥;我离开别人的钩,却不知自己该钓什么;我撕裂别人的笼逃出来,这茫茫大荒里,又不知道该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