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豹戛然而止,广场上欢歌笑语也戛然而止,男女老少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举酒碗的举酒碗,嚼鹿肉的嚼鹿肉,一起目瞪口呆地朝甘棠和少丘望了过来。甚至正在舞蹈的人也身姿歪斜地站在那里,脚下不稳,扑扑通通摔倒了一大片。
原来薄希让孟贲悄悄问问少丘,他打算往何处去,若是愿意留在黄夷部落,愿意将甘棠许配给他。没想到孟贲大醉之下给忘了,和孟豹隔着广场开始一问一答,两个大嗓门,登时让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孟贲兀自不觉,仍旧嘻嘻笑着,一拍脑袋,大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少丘,族君让我问问你……”
“去死——”甘棠羞怒交加,尖叫一声,飞起一脚,将孟贲雄壮的身子踢得凌空飞出去四五丈远。半空中,孟贲发出一声惨叫,仍旧锲而不舍地道:“哎呀……族君让我问问你——”
扑通一声巨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半截话摔得不知去向。孟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把孟贲扶了起来,责怪道:“大哥,喝那么多酒,还施展御风术啊?你问过了么?”
孟贲晕头转向地站起来,一拍脑袋:“妈的,又忘了,族君让我问什么……”
“轰——”周围的战士们齐声哄笑。甘棠羞赧至极,和少丘对视了一眼,少丘古怪地一笑,甘棠怒极,一巴掌甩了过去,啪地抽了个金星飞舞。
“你……你打我作甚?”少丘委屈地道。
“你们合谋欺负我!”甘棠脸色涨红。
少丘摩挲摩挲火辣辣的面孔,苦笑道:“是薄希爷爷让孟贲来问的,关我什么事?”
甘棠哑口无言,回头朝孟贲和孟豹兄弟俩狠狠地瞪了一眼,却看到薄希正笑呵呵地从远处走了过来。甘棠脸色通红,忽然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地朝远处的孟贲兄弟奔了过去。
少丘被这巴掌抽得既甜蜜又迷惘,望着甘棠修长玲珑的背影,心中忽然绮念联翩:“倘若当真和甘棠在这座漂亮的成侯山上度过一辈子,也是美妙之事,可是……”他捂着犹自麻辣的面孔,暗道,“这小姑娘太泼辣,野性十足,只怕后半生要在挨打中度过了……唉,真是个野梨子……”
第四十五章 木之守护者
广场的另一边,孟贲兄弟仍在为“族君让我问什么”争吵不休,甘棠走了过来,拔出背上的三帝刃敲了敲孟贲的脑袋,冷笑道:“二位大叔!”
“啊哈,甘棠,”孟贲醉眼迷蒙,却眉开眼笑地道,“我想起来啦!族君让我问问——”
“闭嘴!”甘棠脸色一寒,喝道,“今日闲来无事,说说,我走了几个月,你们的搏击术和元素力有进步么?”
孟贲浑身打了个寒战,立时清醒了过来,只觉浑身汗毛直竖。孟豹涩涩的讪笑两声,转身想逃,甘棠一把将他揪了回来:“二位大叔,族君命我督促你们练功,须得恪尽职守,这便来考校考校吧!你们两个一起上!”
孟豹雄壮的身躯弓成了虾米,满脸笑容地道:“甘棠,你看,又不是我得罪了你,这个……这个我大哥口无遮拦,你考校他才是……”
“你们兄弟两个一起上!”甘棠不耐烦地抽出中刃和长刃,交互一碰,森然道,“恰好我得到了一套三帝刃,便拿你们来试试身手吧!”
孟贲和孟豹哥两个面面相觑,一股寒意直从脊梁骨里窜了出来。
“他们两个为何这么怕野梨……甘棠呢?”此时广场寂静了一些,少丘自孟贲被踢飞,便偷偷地连饮三大碗,这时隐约听到三人的对话,不禁转头问旁边正在喝酒吃肉的一个名叫柯野的战士。
柯野浑身一抖,强笑道:“少丘你有所不知,甘棠是我们部落第一高手,金元素力已然修炼到了金系第一劫‘金刚劫’的上品境界,再进一步就要达到第二劫‘百兵劫’了,届时就能够以身为兵,无坚不摧。”
“那又如何?”少丘奇道。
“咳咳。”柯野仿佛被酒呛着了,同情地望着孟氏兄弟,“她……她下手太狠,每次考校武功,简直就是魔鬼般的折磨,族里哪个勇士都被她打得惨不忍睹。我……嘿嘿,有一次我偷了懒,进境让她不满,没抵挡得了三十招,结果被她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呃……”少丘顿时无言,想着初次认识时自己挨的那顿狂暴的拳脚,和刚才火辣辣的耳光,望着孟氏兄弟的眼中也不禁充满了怜悯。
“哈哈,少丘,”这时候黄夷君薄希走了过来,在少丘身边坐下,笑道,“莫看甘棠平时凶巴巴的,族里每个男人都怕她,心肠可着实软得很。来,喝一碗。”
薄希拿起酒坛给少丘倒了一碗,少丘接过酒,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薄希笑道:“看来少丘酒量颇佳,不知还喝得惯么?这是我们自酿的果酒,部落里缺粮,不舍得拿五谷酿酒,可能味道不好。”
“不不,味道甚好,只是……只是数日没喝酒了,急不可待。”少丘一边笑着,一边回味那股酒气,只觉黄夷部落的果酒比之戎虎士自酿的百草仙酒,简直是神品佳酿,入口绵软,回味十足。
“啊,能喝便多喝些,黄夷部落没甚值得夸耀之物,这果子酿的酒倒储藏颇丰。嗯,少丘啊,你的来历甘棠也跟我讲过了。”薄希呵呵笑着,斟酌着词汇,道,“对了,你是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少丘心中忽然涌出一股凄凉之感,一时无言,想了想,才缓缓摇头:“没什么地方去,便在大荒中四处流浪吧!”
薄希怜悯地望着他,慢慢喝了口酒,仿佛在想着心事。少丘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甘棠。却见甘棠正手舞三帝刃,将孟氏兄弟打得屁滚尿流,孟贲手中的骨矛碰上三帝刃,当真是不堪一击,噌噌噌,仿佛削萝卜般一截一截被削掉。孟贲欲哭无泪,恍惚间,被甘棠飞起一脚远远地踢飞……
薄希看着甘棠那股野性凌厉之气,到了嘴边的话不禁又咽了下去,露出一丝苦笑:“唉,我们这个甘棠啊,族里哪个勇士都怕她,这……这日后谁敢娶她呀!”
少丘尴尬地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数声惨叫传来。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明澈的月光之下,山道两侧的堡垒之上,八名巡逻守护的战士手捂胸口,齐齐从四五丈高的堡垒顶上摔了下来,“扑通”声连连响起,随后便没有了声息。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呆若木鸡,连正在祭祀的巫觋也停了下来,但他却没有看身后,而是满脸恐惧地望着青铜鼎,他明明将血涂在了兽面的嘴上,然而兽面的双眼之中,却突然流下了两行血泪!
“大劫——”老巫觋惨叫一声,忽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众人惊呼之声未起,便听见山道之上响起轰隆轰隆的震动之声,仿佛有无数的巨兽狂奔而来,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哈哈一声长笑,山道两侧的堡垒之上,各自站了一条巨大的人影,其中一人体型尤其巨大,仿佛一个洪荒远古的巨人,手持一把一人多高的锯齿骨刃,将明月完全遮蔽。
“戎虎士!”少丘失声惊呼。
此时甘棠也看清了,那巨人居然是戎虎士,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逃来逃去,居然被戎虎士追到了部落之中!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又知道自己的部落?
随着戎虎士现身,那隆隆之声也越来越近,只见上百头战犀黑压压地奔驰而来,战犀上的勇士黑甲黑胄,兵刃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芒。巨大的战犀冲进广场,四下里奔突,顿时妇女惊叫,孩童哭喊,男人怒吼,老人哀叹,部落里乱成了一片。
“戎虎士!”甘棠怒不可遏,弹身而起,冲到广场的正中,叉着腰,仰望着戎虎士叫道,“你率领战犀闯入我黄夷部落,到底想干什么?”
戎虎士还未答话,他旁边堡垒上那人呵呵笑道:“戎老三,这便是入我旸谷盗窃的女贼?”
“不错,正是她。”戎虎士点头道,“这女孩儿体内的金元素力极差,但水系的御风术很是了得,同时对火系和木系的元素力也略知一二,很难应付。”
方才被甘棠打得惨不忍睹的孟贲一听“这女孩儿体内的金元素力极差”这样的话,又看看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禁大怒:“你他妈是什么人?元素力又强到了哪里?”
“哦?”那人呵呵一笑,坚硬的山石地上忽然长出无数根藤蔓,结成了一座楼梯,他背负双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走一级,藤蔓梯消失一级,待他走到地面,藤蔓梯已然无影无踪。他也不理会孟贲,径直走到甘棠面前,淡淡道:“本人木之守护者排名第二,木慎行。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这木慎行相貌清雅,三绺长髯随意飘拂,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的麻衣,朴素中带着一股出尘之意,哪里有半点兵戈之气。甘棠正在打量他,戎虎士哇哇大叫道:“老木,你干嘛每次在我面前都要报出排名第二的字号?瞧我排名第三,刻意寒碜我是不?”
“住口。”木慎行面色一沉,喝道,“你这人自恃力大,不喜欢修炼木元素力,三十六名木之守护者之中,排到第三已是运气了,嘿嘿,你这辈子注定打不过我。再多言一句,休想我帮你催生酿酒的药物。”
一听“酿酒的药物”,戎虎士立刻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跳了下来,翻翻眼睛瞅了瞅少丘,与木慎行并肩而立。想来,心里对少丘夸赞他的“美酒”还未听够。
少丘一听这两人在木之守护者之中居然排名第二、第三位,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空桑部落的族君艾融危排名第二十七位,已然如此厉害,这两人的实力又达到了什么地步?
孟贲、柯野、孟豹等黄夷部落的战士一听木之守护者来了第二位、第三位,也是心里发寒,知道这场仗凶多吉少。木之守护者啊,五六十万人口的金天部族,就是靠这三十六名守护者在守护着,那实力该多强?尤其是前五位,据说在整个大荒之中,都是名冠一时的顶级高手,黄夷部落的高手早已被帝尧抽调到三苗前线,死的死,残的残,这些普通的战士哪里有一战之力?更莫说近百名战犀勇士了。
若真打起来,这场仗说不得就是一场灭族之战!
第四十六章 黄夷之劫
黄夷部落的勇士们慢慢聚在一起,整个广场被战犀勇士们团团包围,纵横大荒的独角兕也未能骑过来,摆明就是一场屠杀之局。但黄夷勇士们夷然不惧,弓上弦、矛在手、骨刃横举,傲然望着被他们高出一倍的的战犀勇士。
“小妹妹,”木慎行哑然一笑,“何须紧张,我此来无非问你一句话而已,你潜入旸谷盗窃百兵谱,究竟受何人指示?说完了,慎行拍手走人,如何?”
甘棠叹息了一声,往往身后的战士、妇孺,道:“你认为在这种灭族之祸的威胁面前,我是否会说出来此人的来历?”
“自然会说。”木慎行傲然道,“我和戎虎士追踪你数百里,你却从未见过我,为何?因为我若与戎虎士一起出手,你以为你可以逃出多远?之所以让你逃回部落,便是为了以此威胁你,否则,我何须如此劳神?”
望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甘棠苦笑:“既然如此,我若知道,那便必定会说,可惜,我却不知道他的身份。”
木慎行的脸上青气一闪,却是木元素力猛然迸发。戎虎士喝道:“你这小妖女最爱胡扯八道,老子跟你斗了一路,奸猾狡诈,无所不用,此时还想骗人!快说,否则我一声令下,黄夷部落鸡犬不留!”
甘棠心中激怒,却是无可奈何,打蛇打七寸,木慎行既然追到了自己的老巢,必然不肯善罢甘休,可是自己委实不知那白袍面具人的身份。
“黄夷君!”木慎行长吸一口气,森然道,“你应该知道,炎黄联盟六大部族,恩怨纠缠不休,只要不背叛联盟,帝尧向来不干涉彼此征伐内战,今日,我若灭了你黄夷部落,想必大荒之中没有人敢说什么!孰轻孰重,你一言而决!”
薄希闭目长叹,淡淡道:“为了保卫炎黄,我黄夷部落的勇士尽皆战死沙场,落得如今生计艰难,饥寒交迫,何曾有人管过我们的死活。我族本属金天部族管辖,可每年我族冻饿而死者有多少?东岳君又何曾接济过一丝一毫?我族只能依赖甘棠的御风术,盗窃宝物,与各族交换粮食求生,若非无奈,我又何忍将一个弱女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若非无奈,我又何忍将举族生死拿来一赌?”他昏黄的目光中精光爆射,大喝道,“事到如今,还不是被那东岳君给逼的!有死而已,何须再决!”
最后这八个字他拼劲全身力气嘶吼而出,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愤慨悲凉之气。身后的战士一个个泪流满面,大吼道:“有死而已,何须再决!”
三百勇士怒喝而出,滚滚的吼声震动夜色,成侯山也似乎在震颤。
甘棠默默望着薄希,忽然伏在少丘耳边,低声道:“少丘,连累你了。待会儿大战一起,你趁乱逃了吧!”
少丘听着她绝望的声音,心中血气翻腾,忽然道:“我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