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讪笑:“只怕今日宝二爷起得晚了些,来不及。以后宝二爷若能早起,便可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之后,再行回来吃饭了。”
宝玉一听怎么都要在这吃饭,十分不悦。因此心生撒火,掀桌子的心思。此时却见婆子已经将院内等待的四名子弟引了进来,各厢坐好。
宝玉纵然再任性,他也不敢在外人跟前胡闹撒泼,遂只好安分地坐下来,简单用了几口饭,之后五人便一同乘车上学去。
宝玉和贾珖一车,另外三名子弟一车。贾光就拿着书在车里摇头晃脑的背诵文章。宝玉听得闹腾,却也不好说什么,就紧贴着窗户往外开,但那些之乎者也的话还是不停的往他耳朵里头进。
一路上,宝玉听贾珖念久了,自己也罢内容记了个大半。
可巧,当日第一课,先生便叫大家背诵贾珖车上所诵读的那篇文。不过给他们小一盏茶的时候温习,先生便叫了停,点名背诵。宝玉是第三个被点中,却是第一个完整背诵下来的人。因此得到了先生高白锦的大加赞赏,并赠与他一朵木雕花儿作为奖励。
“这是今后实行地额外奖赏,得此花满三十枚,便有机会在今秋中元节坐画舫游乐三日。其中花费自然是由宁府的敬老爷出,而且还会满足你们一个最想要东西。”
“三天,还能要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屋内种子弟都激动了,感叹之后,纷纷埋首奋力地背诵文章。
贾珖,贾璎,贾琛和贾璘,四人分别主动起身背诵,一字不落的将文章悉数背完,也每人都得到一朵木花。
宝玉惊叹不已,他没想到不光是贾珖,余下个三人也如此勤于好学。
下午回去的时候,宝玉跟这些人略说两句过,也不过是处于礼节,心里头却存着跟他们这些求上进的人远离的心思。
傍晚,宝玉去给贾母请安。也不知是谁传得,贾母竟然听说宝玉今天得到了先生的夸赞,还有一朵木花作为奖赏。贾母便赞叹宝玉聪慧,叫宝玉把木花拿给她鉴赏。
宝玉被夸得高兴,便叫人去取了来。贾母摩挲着手心这多雕工只算一般的木花,竟然激动地留下了泪。
宝玉见状惊惶不已,忙给贾母拭泪。贾母一下子就把宝玉搂进怀里,叹他懂事有出息。
“祖母见你今朝终于知道上进,心里不知多开心。好孩子,你就是我的宝贝心肝,我最盼着你能好,你脑子聪慧,只要肯好好学习,将来必成大器。祖母就等你做上了人人仰慕的大官,光耀咱们荣府的门楣,给我长脸,给咱们荣府的祖宗们长脸。”
宝玉十分受宠若惊,她没见过贾母这般激动过,也没有听过贾母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恨只恨他而今,却并非有这样的心思,若老祖宗知道他只有得这一朵木花的能耐,会不会对她万般失望。
“我听着那些人把宁府的蓉哥儿蔷哥儿夸得十分厉害,心里变不服气,我的宝玉差哪儿?样样比他们聪明,终有一天我的宝贝孙子会给我长脸,让荣府厉害过宁府去,你爹娘和我便再不用看人眼色,委曲求全了。”贾母欢喜的擦着眼泪道。
宝玉赔笑点头,尽力说好话去哄贾母。因十分心怀愧疚,他在贾母跟前也十分不自在,见贾母好一些了,便就告辞。贾母也不拦着他了,今见宝玉自离开自己之后,果然有些不同,知道上进,她便清楚是自己的宠爱耽误了他。贾母自然再不敢做出溺爱之举,毁了宝玉一生,只盼着他能日日上进就好,她便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们了。
随后,贾政也把宝玉叫了去,对于他今日在学堂的良好表现给于的赞美,同时还奖赏了一根刻着他名字的小狼毫与他。
宝玉拿了礼物之后,便又在父亲的嘱咐下去见了王夫人。王夫人比起贾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宝玉万般赞美,万般喜欢,万般嘱咐。
宝玉终于被这一连番的赞美,夸得骄傲起来。
出门之后,宝玉挺胸抬头,自觉很有脸面,感觉走起路来,跟以前相比,都脚底生风。
宝玉回去后面对贾珖等人态度好转起来,今日他到底是因托了贾珖的福,才会在学堂有上好的表现,因此得了贾母和父母的赞美。
宝玉也算感谢他们,故而热情招待,饭后和他们聊了许多,还把自己的不少的小玩意儿都分给他们玩。
不过这四人倒对玩的东西不感兴趣,对于宝玉书房里的一些经史子集,还有大家棋谱字帖很感兴趣。宝玉便叫他们四人随便挑。四人果然变得十分高兴,每人拿了两样,对宝玉千恩万谢。
宝玉见他们在闲暇时,竟然也会惦念着上进读书之事,如此和自己比较,心中不免失落,自叹不如。
这一日,学堂休息,宝玉终于得闲,便想着找贾珖等人去玩。岂料院里的四名子弟,都要各自归家去拜见父母。宝玉一个人无趣,便想到了薛蟠,去梨香院找他。谁知薛蟠也不在,听说是去了宁府。
宝玉是在无趣,便去宁府瞧瞧薛蟠等做什么。被迎进府后方知,薛蟠同贾珍正在同一处,切磋书法。
宝玉来了兴致,便也去瞧。先生倒是教得仔细,一笔一划,如何动力,如何行走,极为用心。听说二人是从大字重新练起,而今已经开始练小字,皆进步非凡。
丫鬟见宝玉无趣,便在隔壁屋桌上备了茶点。宝玉道自己无趣,让门就在院外树下摆着就成,他就坐在那儿,看着薛大哥和珍大哥练字,也极为有趣。
如此就过了一上午,薛蟠学完了,看见宝玉,欢快地蹦过来,和他敞亮地说了许多话。贾珍也跟过来,拍拍宝玉的肩膀,要他以后常来。
三人乐哈哈地吃了午饭,闲谈许久。
宝玉便问:“你们二人下午还有何事?可还要练字?”
“本来是要去京郊骑马射箭,因袁汉宰今儿个有事儿,教不了我们。昨日我就跟父亲请示,打算下午和薛蟠带些食物银钱,去街上助一助那些乞丐穷人。”贾珍道。
宝玉惊诧不已,“哟,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你们二人?我真想不到,我还以为这府里就剩我和你们闲来无事,找些玩得打趣儿。却没想到,而今就剩我一个闲人,整日无所试试。”
“倒不是,你大伯和琏二哥该闲着吧?”贾珍问。
薛蟠先与宝玉回道:“他俩更忙,听说张罗着要去金陵,打点一下老庄子,再置办些祖产。”
薛蟠挠挠下巴道,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问贾珍,“对了琏二哥还说,等回来后他就有官儿做了,是你们家老爷给得安排,你可知道?”
“是有此事,我也只知道个大概,听说是前段日子司宫台缺人,是个官儿呢,从八品,管些杂事儿,需要东张西跑地。老爷说琏弟有此才敢,荐他过去,行事必定周全。”
宝玉张了张嘴,惊叹不已。而今他身边的男儿都在改变,各种上进,就连他素来不爱学习的琏二哥,也快有官儿做了。这闲下来了除了才三四岁的贾环贾琮,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思进取了。
☆、第88章 86。|87|89|88
宝玉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特别是当他人在外头的时候,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曾经老祖宗夸他是凤凰蛋蛋的那些话,他再没有在这些人的口中听说过。
宝玉仔细反思过,从前族里的子弟都是游手好闲,混日子过,鲜少有人上进。而他在这些人之中,算是乖巧聪慧,比较出众,加之地位又高,过儿听经常能够听到他人的赞美。而今族中子弟个个求上进,其中不乏有一些人读书特别勤奋,加之受学堂内举人先生之谆谆教诲,渐渐这些人的才学远在他之上。
他成了平庸之才,普通之辈,便再也不受人追捧。
先前他再贾母身边依旧被人静心追捧伺候,尚没怎么感觉到外头的变化,这次忽然搬离,到了前院,他方意识到这一点。
下午,无所事事的宝玉,还是决定跟着薛蟠和珍大哥去行善。宝玉本来以为他二人所谓的行善,不过是带些银钱和吃食去施舍穷人而已。万没料到,二人再京内巷子里施粥之后,便骑着马急忙出京,到了一处小村庄。宝玉发现村庄里多数都是孩子,还有一些孱弱的老人,年轻的壮丁不多,有几个还有点儿面熟,仔细分辨可认出这些人竟然是宁府的小厮。
薛蟠和贾珍把事先买好的糖葫芦全部发给孩子们,完事儿就跟其他小厮一块搬运车上的粮食蔬菜。又因为到了,春种时节,俩人转而又换了一套粗布衣裳。带着村子里年龄稍大的孩子们,跟着村里的几个男丁去田里刨地种地。
宝玉见此状况当真惊讶不已,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在他兄弟们之中,最以混账好色出名的两位哥哥,而今竟能身体力行,济贫扶弱。
宝玉对他们二人诚心佩服之至,同时也觉得自惭形秽。他自己也想了想,也撸起袖子,跟他们一块儿下田干活。他第一次干活,要让人教,有些蠢笨,但做得很开心。
虽然干完活儿后,指甲里的泥洗不干净。但听那些小孩子们,拉着自己吵吵闹闹说去用饭,宝玉就有一种被人拥戴和依靠的感觉,十分开心。她跟孩子们一块儿坐下,正要用饭,却被薛蟠和贾珍叫走了。
“今天时候晚了,我们改日吧,再不走,回头城门关了,我们就回不去了。”贾珍笑道。
宝玉点点头,虽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心情愉快的上了车,快到京城时,他隔着车窗往西边往,晚霞飞舞,西边天际沉浸在黄昏的宁静祥和之中,便犹如他此刻的心情,安静柔软,并带着浅浅的愉悦。
三人骑着到宁国府门口时,便各自分别,薛蟠先起这么往荣府后门梨香院的方向去。贾珍听到车辙声,则回头看一眼,瞧见刚好是自家的马车驶来,他忙下了马。宝玉此时正要走,见着贾珍这样,也望过去,他看见吴秋茂坐在那辆马车的前头,便猜测车里坐着的应该是敬大伯,就也下了马,等见过敬大伯再走。
马车果然在二人面前叫停,吴秋茂掀开帘子。晏良端坐于车内,气派十足,他侧首看了眼正跟自己行礼的宝玉、贾珍,问了村子里那些孤儿情况,便道他们二人辛苦,祝福二人早些休息,不要耽误明天的课业,便放下了帘子。马车随即从侧门入,驶向二仪门。
贾珍和宝玉作别之后,方进府。当即便有小厮过来捎话:“老爷说大爷今日早些歇息便是,可不必请安定省了。”
贾珍笑着应承,回去先见了媳妇儿尤氏。
尤氏见他回来,忙叫厨房把她亲手包的小包子下锅蒸了。贾珍听说是尤氏做得,自然又喜欢又好奇。贾珍喝完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热腾腾的小包子端了上来,贾珍咬一口,嫩绿馅料的清香味儿满沁满口。贾珍从没吃过这种菜做得包子,问是什么。
尤氏笑:“便是尽早村子里叫人捎来的一筐野菜,孩子们挖的。”
“这味道真好,快些弄一盘子孝敬父亲去,正好也可跟他老人家显摆显摆我媳妇儿的手艺。”贾珍说罢,便搂着尤氏,在她脸颊上亲一口。
尤氏臊红了脸,推开贾珍道:“屋里还有人呢。”
丫鬟们都垂着脑袋,假装看不见,却是个个嘴角含笑。
“就亲给他们看,”贾珍非任性,伸手直接捧着尤氏的脸,在另一边脸再亲一口,“不能厚此薄彼。”
尤氏的脸彻底红了个透,她贾珍还想往她嘴上凑,便拿起桌上一个小包子,塞进贾珍的嘴里。贾珍干脆张大嘴把包子吃了个干净。
俩人到正经用餐时,倒是食不言,好好地吃完,净手漱口之后,才开始聊天。
那厢送包子的丫鬟回来报信,欢喜道:“老爷听说是孩子们挖的菜,都给吃光了。”
“臭丫头,会不会说话,你该说听说是珍大奶奶亲手包孝敬地,都给吃光了。”贾珍故作嗔怪道。
丫鬟笑,忙点头,按照贾珍的说法重复一遍。
尤氏笑贾珍不必如此,打发那丫鬟去了。转头夫妻俩又斗嘴一阵儿,方熄灯歇息。
贾琏今日是同惜春一块用得饭,瞪着奶妈哄睡了这孩子,他方从惜春的院儿离开,回到自己的房中。
一路上他提这个灯笼,走在前面,身后之后两名婆子跟随。竹影绰绰,颀长的身姿仿若要湮没在黑夜之中。俩婆子看了,不禁觉得心酸,总觉得大老爷身边该有个知书达理的贤淑女子做伴儿。
晏良的夜晚生活素来简单,除了写奏折,便是看些杂书。有时候实在无聊,便会把身边的一些人列单出来,用不同的符号来代表他们身上的因果,大体看一看谁还有改变的余地。
近来,族中这些子弟们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令人十分愉悦。晏良的广源楼还有去年后半年随手置购的铺子,全部盈利,其中该是有不少是从因果上得到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