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良命小厮将书橱放下,仔细打量一圈,便打发院里的闲杂人退下。
贾蓉还没走,跪在那里,时不时地偷瞄晏良。
“还不快滚。”晏良眯着眼。
贾蓉赶紧快速地逃了。
晏良这才弯下腰来,抽掉了左下倒数第一格的侧板。里面果然中空,放了一封信。
难道是贾珍的?
晏良将信打开,看到了一张名单,上有八个名字,名字他是一个都不熟悉。晏良快速把信折好,放进自己的怀里,亲自点了一名小厮将此书橱焚毁。
“老爷,这花梨木的书橱是老太爷时候留下来的,很值钱,真就这么烧了?”吴秋茂憨憨的望着老爷,觉得很可惜。
晏良回坐在罗汉榻上,冷瞟他。
吴秋茂打个激灵,自知多嘴,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给老爷赔罪,然后麻利地就带着人去烧书橱。路上偏偏碰见了赖二,这厮听说老爷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烧了,非要抢过去自己留着,还让吴秋茂保密。
赖二在宁府可是正经的大总管,吴秋茂不敢得罪。但之后他冷静想想,终究还是惧怕,便壮着胆子去求赖二来还是把东西还给他,好让他烧掉。
……
吃过饭,晏良以叙旧为名,依次叫了几个家中年岁大的老仆闲聊。人老了,就爱提当年。晏良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便将宁府的老故事一一述出。晏良趁机穿插地提起名单上的人名,其中有两人的名字被认出来,一个叫朱琦云,一个叫李讼。俩人而今却不算风光,一个贬黜云南,一个辞官归乡。但在五年前,这二人可曾在京官拜兵、礼部侍郎。
晏良可以肯定这张名单不是贾珍的,别说五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就是现在,以他的水平也根本没可能去结交那样品级的大臣。
名单肯定是贾敬自己留下的。
晏良还从一位吴嬷嬷口中得知,贾敬曾经和一位顺王爷来往过,而且似乎是暗中往来。
晏良见吴嬷嬷知道的也不多,便不再多问了,打发他回去。吴嬷嬷正经行了礼,顺嘴跟晏良提起她不孝儿子吴秋茂。
晏良笑:“我倒忘了,他是你儿子,瞧着是个好孩子。”
走吴嬷嬷后,晏良便坐回案前,整理账本。至于那封名单,要暂且搁再查。他现在刚回宁府,身边没个亲信办事,实在不易轻举妄动。
“老爷!”
吴秋茂气喘吁吁地进门,将赖二抢书橱的经过交代了,“小的无能,没能拦住他!”
“抬脸给我看看,”晏良见吴秋茂鼻梁肿了一块,便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飕飕地。
吴秋茂被搞得发毛,磕头赔罪,“赖二他是大总管,面子大,小的和他争辩,就是被揍了一圈。大家还都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我不服气,小的答应老爷做的事,小的就一定要做到。”
晏良反问吴秋茂,“谁是赖二?”
吴秋茂起初还以为老爷忘了这人,要解释,转念想想不对,老爷这是在告诉自己,赖二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你带上焦大一起对付他,说是我的吩咐。谁敢帮忙,就让他和赖二一起滚出府。”晏良才回来半天,已然从老仆的口中知道焦大这个人。听着像是个难缠的角色,难缠对难缠最好不过。而且他是救过老太爷命的人,只要拿起威风来,那些下人谁也压不得住。
吴秋茂心中暗叹老爷厉害,麻溜地去了。
赖二怎么都没想到吴秋茂一个无名小厮竟一根筋,敢忤逆他。他气得抬脚就要踹吴秋茂,口里还骂,“平日我看在吴嬷嬷面子上,再三照应你,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出来,竟背着我跟老爷告状,看我怎么弄死你!你以为你在老爷跟前出风头,大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你做梦!我什么人,老爷仰仗多年的,回头在老爷跟前赔错,说你存坏心诬陷,我倒看看老爷是信你还是信我。”
大家都撸袖子伸手,要帮着赖二捉住吴秋茂。
吴秋茂也不傻,赶紧往外跑,边跑边喊焦大。
那厢焦大跑过来,手拿着木杖对这些人就轮起来,“你们这些混球,都想被赶出府是不是?老爷可刚放话给我了,打赖二出府!谁帮忙,谁同罪!来啊,谁敢啊,来试试啊!”
焦大眼珠子瞪得留言,嗓门冲破天,这气势立时就吓怕了众人,都老实地在原地站着不敢吭声了。
焦大让吴秋茂再复述一遍老爷的吩咐,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了,就亮嗓子喊着:“你们两个,拿杖子给我把赖二打出府去!”
赖二慌了,要找老爷分辩。焦大早受够这厮的气,哪容他嚣张,亲自上手揍他,一路将其捻出了宁府。
赖二是什么人物,她母亲赖嬷嬷是连荣府老太太都敬三分的人,他大哥还是荣府的大总管,这三辈子挣出来的家生子,可不是空口白说的。
赖二不服,他亲耳听老爷的吩咐,始终觉得自己是被陷害的。便哭着跑回去找娘,求大哥。
……
生日那天,闹出打贾珍的事儿,贾母事后从贾政口中听说,就想问清楚。后来,贾母又从赖嬷嬷口中听说敬老爷赶走了赖大,便真的坐不住了。过两日,她便叫王夫人寻了个由头,在府中治酒赏秋景,请晏良前来。
晏良身着端庄青衫,叫人备了薄礼,便去荣府拜见。这是他从玄真观回来后,第一次拜会长辈,备礼正式些也是应当的。
贾母十分高兴,请晏良上座,对其客套几句后,贾母便提起贾珍,“听闻你打了那孩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棒子。珍儿都那么大了,可不是几岁的娃娃,你打恨了,就怕伤了父子的情分?”
“不打,也没见情分多深。您也该瞧见了,生辰那天,他不等不问我的消息,便擅自开席,自寻欢乐。哪有一点孝心?哪有一点是在为我过生日?”
晏良的接连质问,倒叫贾母一时间无话可言。
贾母默了会儿,跟晏良郑重道,“的确是那孩子的不对,可你真见了就打,也不应该,总该留些面子给他。你啊,怎么玄真观静修两年,性子反而更冲了。”
“所以那里不适合我,我回来了。”晏良礼貌地微笑,望着贾母。
贾母勉强点点头,又跟他道:“这事儿且不提了,赖二又怎么回事?昨天他母亲找我哭诉,我竟不信,你怎舍得把如此使顺手的人打发出府呢?赖家对咱们荣宁两府可一直是忠心耿耿,你这样做,岂非寒了下人们的心啊!”
“盗主财物,凡过百两者,杖毙。”晏良复述昨天他刚看过的律法条例,接着用冷漠的口气对贾母道,“那个书橱少说价值千两,够他死十次了,只打发出府已经是莫大的恩惠,还要如何?难不成要我姑息养奸,在宁府养了一堆小偷,才不算寒他们下人的心?到底我是做主子的,还是伺候人的?我出钱养他们,还要把他们伺候舒坦了,是何道理!”
“这……”贾母脸色难看,转而望向王夫人。
“是赖二只是一时糊涂了,觉着那书橱少了可惜,想留下罢了,算不得什么偷盗,大哥想严重了。”王夫人忙赔笑道。
贾母立刻点头附和。
“我的东西不管如何处置,是放在那里,还是烧了,那依旧是我的东西。偷就是偷,有都少理由和借口,那也是偷。有什么好解释?”晏良讶异地扫过王夫人,看向贾母,“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下人,哪来的这么大面子,要你们求情?若这般,我更不敢用了,可使唤换不动。”
“你这孩子怎么越说越犟!罢了罢了,不提他了,权当是他的错。”贾母无奈道。
晏良冷着脸不接话。这些人。自个儿身上种了那么多恶因,还有心思管别人,真是闲得慌。再有下次,他可没这样的耐心了。
场面略有尴尬,贾母为了缓和气氛,就笑着打发宝玉去给贾赦行礼。
“你当初走的时候,这孩子才这么大,话还说不清呢,瞧瞧他现在,什么都行。”贾母乐道。
宝玉乖乖地跑到晏良跟前,行了礼,冲其嘿嘿笑。小宝玉眼珠子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脸颊白嫩嫩地,任谁见了都想忍不住想摸摸抱抱。
晏良瞪他一眼,只道了声:“免礼。”
宝玉踌躇望一眼贾母。
贾母笑:“这孩子认生。好孩子,快去,去你敬大伯怀里。”
晏良在小团子往自己怀里扎的瞬间,用手按住了他的脑袋,用力拍拍他的脑袋瓜儿,赞叹宝玉:“乖,懂事。”
宝玉被拍得身子抖了抖,和晏良四目相对时,心生怯意,可怜兮兮地跑到贾母怀里,躲起来了。
“瞧你这孩子,又顽皮。”贾母稀罕的将宝玉搂进怀里,转而对晏良道,“珠儿去了学堂,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二兄弟可巧今日休沐,在前面摆酒等你呢。”
晏良点点头,起身欲告辞。
贾母忽然想起什么,叫住贾敬:“前两日子我还跟珍儿提过,把他妹妹接到我这养着便宜。正好我整日闲着没事儿,这姑娘们也多,能跟她是个伴。你觉得如何?”
宝玉欢喜了,希冀的眨着眼睛,巴巴地望着晏良。
“而今我回来了,不麻烦他。”这贾敬身上种下的不教子女的因,由他亲手消除。晏良淡言回绝后,转身去了。
贾母望着晏良的背影有点失落,更闷气。幸亏有王夫人等劝慰,方才好些。
☆、第6章 老爷逛街
晏良半路碰见了贾赦。在这人身上,晏良看到了比贾珍数量还多的恶因。
这荣宁两府还真是奇葩的聚集地,真不知当初两府的老太爷是怎么教导子女的,都给养成这副损样来。不过这位赦老爷有点趣儿,是真小人,什么事儿都表现在脸上,不做作。跟他那个虚伪的弟弟比较起来,晏良还是更喜欢贾赦这种‘真实’。
“敬兄弟,真没想到你真回来了,早就想去看你,又怕你喜欢清静,懒得待见我这样的污浊物。”贾赦还怕晏良听不明白,嘿嘿笑着补充,“你生辰那天我闹肚子,没去成。”
“你太客气,随时去我随时欢迎,可有一点,别调戏我家的丫鬟便好。”晏良拍拍贾赦的肩膀。
贾赦哈哈笑起来,有点受宠若惊,他没想到素来端方的贾敬也有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以前他们兄弟三个,他,贾政和贾敬,就数他不入流。人家俩个都好读书,平时言谈都是诗词啊抱负啊那一套,贾赦实在是和他们谈不来。
但今天,贾赦感觉敬兄弟有点不一样,虽然看着心情还是有点‘高’,但就是跟以前的清高不同了。贾赦禁不住亲近,“你这是要去哪儿?”
晏良:“荣禧堂。”
贾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啊,你刚回来,就去荣禧堂找他去,却不找我,果然你们嫌弃我,不待见我。”
“并不是。我拜见老太太后,他说我兄弟在荣禧堂等我吃酒,难道是没有你?”晏良反问。
贾赦脸色更加不爽,翻着白眼道,“老太太偏心,怎会想到我。”
说罢,转身就走,也不打算去给贾母请安了。
“那边和我一块去荣禧堂。”晏良眼睛发亮的望着贾赦,觉得这厮是个好处理的对象,便打算先跟他拉近关系。
“真的么?那敢情好,一会儿我二弟挤兑我的时候,你可得帮我。”贾赦乐哈哈道。
晏良微微点头。
二人便一路闲聊至荣禧堂。
先前早有王夫人打发去的丫鬟传了才刚在贾母那里的经过。贾政孝顺,颇觉得贾敬在这两件事上都做得过火。还有惜春那孩子,老太太既然喜欢养,他就该把孩子送过来,还省了他自己的麻烦,因何要拒绝,好似他们荣府会苛待他女儿一般!
贾政心中本来就腾着火,有些不满,忽听说下人传话说贾敬把贾赦也带来了,整个人便十分不爽了。
晏良头一次来荣禧堂,禁不住多看了两眼。丫鬟挑帘子的时候,他眼睛还停留在那边刚进院手捧金宝瓶的丫鬟身上。
“大哥也有空来了啊。”贾政呵呵笑,打发人再取一份酒杯和碗筷上来。
贾赦本来笑哈哈的,被贾政这一句话叹得特别生气,脸色阴沉了。
贾政偏当没看到一般,请晏良落座后,就问起贾珍的伤情,还说他手上有好药膏,叫人一会儿送过去给他。
贾赦嗤笑:“二弟,到底什么好药,拿来瞧瞧,我就不信宁府会缺这个?”
晏良赞许望一眼贾赦,温温笑,忽然觉得这厮有可取之处。
“您就别瞎掺和了。”贾政满口无奈的语气。
贾赦气得瞪眼,刚要和贾政斗嘴,被晏良先接话了。
“你大哥说得对,宁府不缺药,而且那孩子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强劲,不必担心。”
贾政噎住,闷声喝一口酒。
贾赦却高兴了,笑嘻嘻举杯,敬晏良。二人碰杯,喝了酒,就东拉西扯,最后就聊起贾琏了,倒把贾政晾在了一边。贾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