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风雪俏脸微红,道:“风雪亦是主人婢子,家中自有主母在上,只求伺候主人身边,哪敢奢望过多。”
一向冷傲含霜的她突然红脸之明艳,简直可令人见之狂,却不知自己开始被人牵
着鼻子走了。
见之艳色,石之轩眼神没有丝毫闪烁,柔声道:“风后忠心事主,天人可鉴,令石某感叹。只是若要杀宋缺,等若撇开宋阀,邪帝便少有根基,只能靠杀人成事,难以令人臣服。”这番话却是用来抛砖引玉。
“杀人又如何?你或许没听过黄袍加身的典故,也不知道何为日月当空照。”
风雪不以为然道:“其实皇帝可以自愿,也可以非自愿,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甚至可以是任何人。服则活,不服则死,一人不服杀一人,万人不服杀万人,十万不服杀十万,百万不服杀百万。听起来难,做起来容易。”
她心道当年满人是怎么冲进中原的?当时全中原都不服,后又怎样?不服?杀到你服为止。也没见满人手软过,也没见汉人都因不服而死绝,最后还不是服了?谁敢不服主人,杀光便是。
石之轩虽然听之不解,也不赞同,但却从风雪的语气中辨出了野心,也听出了无所顾忌的杀意,以他冷酷无情的心性,连听风雪几个“杀”字,也不免浑身寒,暗道这女人果然已经入魔甚深。
他沉吟少许,道:“风后武功盖世,自然无人敢于违逆。不过话说回来,的确不适合让婠婠当上古今第一位女皇帝……”借刀杀人,不见血也!
风雪面色微变。
石之轩心知这个无论武功还是智慧都近乎无敌的女人,唯一破绽就在风萧萧身上,笑道:“若真有那日,婠婠以女皇之尊侍奉邪帝,更以天下奉邪帝一人,到时就算邪帝嘴上不说,心里却一定十分满意……这种机会为何要便宜别人?”
风雪听得眼眸流转,怦然心动。想着她若不再是地位卑微的小婢女,而是身份至高的一代女皇,再同主人尽享鱼水之欢,该是何种情况,主人又该是何等喜欢?不由浮想联翩,竟不免有些动情,娇态可掬。
风雪虽然出身卑微,却纵横多世,心气自然水涨船高,再不是当年无所依靠的小婢女。她一直苦练武功,一心紧追主人步伐,寻找主人踪迹。与其说是感情深厚,其实更像是一种执念。
任谁经年累月只做一件事,只想一件事,只为一件事而活,只为一个目标而努力,其执念当然根深蒂固。
多年累积,执念难消,何况风雪自幼成长在礼教深严的环境,打心眼里认为自己身份低下。
和主人相汇后,目标达成,风雪便自然而然的开始寻求改变,不愿再居人之下。她对风萧萧尚可千依百顺,习惯性的顺从,却对外人十分心狠手辣,手段残忍,甚至算得上酷烈,其实也是一种下意识的泄和潜意识里的自卑。
如今突然让人指明一条可彻底改变身份的捷径,风雪又怎能不心动?
石之轩瞳孔深处异彩隐闪,又笑道:“婠婠既已在风后掌握之中,自可随意拿捏,无非是先让她鸠占鹊巢,风后再来借尸还魂。既然不用撇开宋阀,那么无论成败,也不会影响邪帝大计,石某料想不至还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至多事后被邪帝训斥几句罢了。”
一招献计,等若上屋抽梯,打消后顾之忧,风雪小心思转动下,羞涩的笑道:“主人一向最疼我了……”
她突然回神,声音转冷道:“事成之后,你想得到什么?”
石之轩悠然道:“石某前半生只为自己而活,亏欠女儿良多,后半生惟愿小青璇幸福快乐。她平素性子清冷,孤芳自赏,易成红颜知己,难做枕边良人。还望风后多加照拂。”
风雪点头道:“只要力所能及,定遂你意。”
石之轩笑而不语,身形闪掠,人不见影。
第五百一十六章 融风化雪
石之轩认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还是个人,就会有野心,而野心一起,再亲密的人,也会为了权柄而貌合神离,渐出间隙。一旦人心有隙,他就有了腾转挪移,挑拨离间的余地,凭他的手段,借刀杀人只在反手之间。
任凭武功盖世,或者权柄滔天,只要还有他人拥有相抗衡的实力,便是纵横家肆意驰骋的天堂。好比苏秦张仪,区区两人,强秦反手可灭之,但他们偏偏能以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聚六国之力,以抗暴秦。
风雪和风萧萧岂能例外?
石之轩一向算无遗策,算尽人心,却以己度人,终究算错了风雪和风萧萧的感情。
他是有意勾起风雪的野心,打算由浅入深,引得她和风萧萧渐生嫌隙,离心离德,一步步的将她带入深渊,真到风雪恍然时,定然已泥足深陷,无法抽身,到时为了自保,也得和风萧萧拼个你死我活。
就好像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一样,人生在世,终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石之轩却不知因道心种魔大/法的缘故,风萧萧和风雪都曾经深思熟虑的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将来某一天,两人只有一人能够存活?谁活?
他俩早已得出答案。
风萧萧既然可以为了风雪连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区区权柄?何况他从来没有做皇帝的念头,之所以蝇营狗苟的奔走此世,也只是为了完成理想,圆满心境罢了,更在意过程,而非结果。
一步错,步步错。石之轩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风雪拎着颉利头颅,回转萧关的第一时间,风萧萧便直言不讳的问道:“你知道刺客的身份?”
若石之轩人在这里,定会大失一贯从容的姿态,跳脚大骂。打死他都不信一向心思诡谲、性子阴婺,比他还像纵横家的风萧萧,居然会问出这么幼稚的话来。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绝非一句空话,一部史书,早已道尽其密。父可杀子,子可杀父,兄弟阋墙,夫妻互杀,孰能例外?
换做石之轩,若怀疑亲近之人或有异心,定会不露声色,悄悄收集情报,偷偷积蓄实力,在自己没完全把握消除隐患之前,绝不会轻动妄言,免得陷入撕破脸后却无力还击的窘境。
但他却忘了,坦诚,永远是阴谋家的地狱。阴暗,永远不能摊在阳光下。
风雪听闻风萧萧问话,只微微一怔,便低头咬唇道:“是……刺客是侯希白。”
风萧萧扬眉道:“石之轩想干什么?”
只有两人能指使动侯希白,既然不是他,就只有石之轩,所以他立刻就能联想到,风雪定与石之轩有着他并不清楚的联系,而以石之轩那难以捉摸的为人,居然瞒着他让侯希白行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想到石之轩的话语,风雪不由俏脸含羞晕,明眸光转,细声道:“他想助我……”话语稍顿,望向师妃暄。
让婠婠鸠占鹊巢的事情,一直瞒着师妃暄,风雪当然不肯在她面前揭露。
师妃暄聪慧过人,见风雪神情疏离,态度戒备,自然明白其意,轻叹一声,道:“妃喧这便退去好了。”不待风萧萧挽留,便飘然下城墙。
风萧萧责怪的瞟风雪一眼,却没做声。他喜爱师妃暄不假,但也深知师妃暄的秉性,若让她知道自己在谋划着推婠婠上位,定会不惜代价的阻挠。如今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免得让她继续深陷师门使命与心上人的抉择之中。
风雪对他责备的眼神视若无睹,冲师妃暄飘行远去的倩影冷冷瞪了几眼,暗忖算你知情识趣,方才向风萧萧续道:“石之轩想让我取代婠婠……成为武则天那样,你……你喜欢吗?”脸蛋泛红,红至耳尖,却始终仰着头,期盼的瞧着他。
风萧萧听得双眼直发愣,好一会儿才回神苦笑道:“雪儿你昏头了,你我本志在挣脱天地桎梏,破碎虚空。还能留下多久?若此世未能功成,咱们又要分离,不知再见何期。石之轩的话你也敢信?一字一坑,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风雪迷离的眼神渐渐锐利明亮,她本就冰雪聪明之极,只是被自认低贱的身份困扰,迷糊了心神,让风萧萧一番话点醒。
对啊!若此世不能功成,自己又将身不由己的“飞升”,若她真成为女皇,到时国失其主,定会天下大乱,岂非立刻毁掉风萧萧苦心布置的大好局面?
风雪美眸里闪起恨意,心中迷雾得以拨开。她单人独剑,经历多世,见惯种种鬼蜮伎俩,要是再不明白石之轩所暗藏挑拨的不良心思,她就不叫风雪了。
不由咬紧贝齿,寒声道:“石之轩是有意害我,其目的在你……可恶!”杀机一动,居然引得风起云涌,隐隐中还有雷鸣声响,眸中更是电芒闪烁,仿佛劈开眼中的混沌,得以澄清天地。
这并非真实现象,而是意像外显,常人只可感而不可观,风萧萧却好似亲眼目睹此奇异意境,不由自主的退开数步,忍住那种快要魂飞魄散的大恐怖感,狂喜道:“心意尔动,风雷共作,你……你要成功了!”
风雪抬眼望来,目光竟是说不出的透彻晶莹,似天地初分时的绝对纯净,不染一尘,同样也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天道昭昭,日月横空,极情至无情。
风萧萧喜色僵在脸上,恐怖的发现自身正被这双明镜般的眼眸缓缓吸纳。他的功力,他的感悟,他的精神,他的生命,他的感情,他的一切……
他好像已经不存在真实的肉/体,而是变成了氤氲成/人形的烟气,正聚成一缕的融入风雪。
这时没有时间,也不存在空间,又有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烟气,连上风雪天山天池般干净而极美的双眸。
风萧萧在纯粹的意识里心绪转动,想道:“妃喧、黄蓉、郭襄,还有婠婠……道心种魔大/法,终于到这一刻了吗?”他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突如其来。
本是虚无的意识,迅速在风雪身上聚集,量变终产生质变,开始透析意识,影响至真正的人世间!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
风萧萧很清楚,只待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时,除风雪之外,余人将尽数消无。
他其实无法动弹分毫,却自以为的冲风雪笑了笑,神情竟显得异常轻松,也好似十分高兴。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一马飞歌醉碧宵
风雪好似已经不复存在,化成一种真实存在,又仿佛不复存在的涡旋……
天风勾动云雷,如同天刀降临人世间的至高律令。雷暴聚集,罡风无铸,响彻萧关上下。
风萧萧拼尽全力,将已化成烟气的自己强行分成数股,生生截断正被风雪吸纳的其他烟气。
他迅速衰弱下去……从精神到肉体,甚至包括毕生的智慧与感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却知道自己坚持的越久,其他魔种才有更大的几率存活下去。这是他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没有痛苦,也不复惶恐,喜悦逐渐平复,唯剩宁静,或许还掺杂些许不舍、些许留恋,却没有后悔。
不知过去多久,意识已如风中残烛,蜡炬近干,苗火将灭,在微弱的明暗之中,作熄灭前最后的狂舞,然后化作轻烟,袅袅而生……终于无法阻止来自于其他魔种的烟气连上风雪的双眸。
与之前唯一的区别,在于本来似天道般无色亦无情的眼眸中,开始有了色彩,也有了感情,以及散落的星泪。
但风雪仍旧身不由己,涡旋也无法停止,就像还没吃饱的洪荒猛兽,作饕餮之吞。
又过少许,饕餮终于打了个饱嗝,似同闷雷轰鸣,深不可测的涡旋在万丈雷光中彻底破碎,不论空间或是时间,都在破碎中朦胧波荡……
不能动弹的风雪忽然动了,她轻轻挥了挥手,霎时间风平浪静,雷住云开。
萧关之上,天空明朗,阳光明媚,白云悠悠。萧关之下,血雾散尽,微风拂草,似有香息。
风雪跪坐在城墙上,风萧萧头枕在她并拢的双腿上,闭着双眼,神情安宁,从来紧皱的眉头已然舒展,嘴角带笑,似乎正在入眠中,做着香甜的美梦。
冰凉的泪花滴落,落上他的脸庞,让他渐渐有了气息,慢慢的张开眼睛,一对瞳珠干净的不染一尘,不见往日幽诡的芒彩与诡幽的闪烁,亦不见往日星空般的深邃与无垠的智慧,透彻见底,仿佛碧海清溪。语气疑惑的问道:“下雨了?”
风雪喜极而泣,将他紧紧抱起,不停亲吻他的脸颊。
风萧萧眼珠转了转,双手不由自主的挣扎少许,喘着气道:“我记得你,你是我的小雪儿。我喜欢你……轻点,我快被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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