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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冲淡一切，除非有人刻意揭去时间的疤，翻扯出深藏于疤痕下的、鲜血淋淋的伤口来。会有这样的人吗？
当不温不火的第三届“勇者争霸赛”落下帷幕的时候，人类即将进行第二次远征的消息从朝廷“某知情人士”嘴里传出，然后不胫而走，迅速点燃了一整座城池。
据说，这是那位神王的意思。
据说，神王在第三届“勇者争霸赛”结束后，突然召集来赤玉家主、沐水老家主还有几个相对较弱势的当权贵族，对他们说：“如今第三届勇者已经选拔出来，第二届勇士们也经过了一年的训练，是时候再试一试了。”
试什么？自然是再往北边打，一路上光复神龙帝国曾有的广袤土地，扫荡清剿盘踞的各路妖魔，直到重新打下神龙帝国原帝都龙飞城。到那个时候呢？或许还要打，直到把威胁人类生存的所有不利因素都铲除干净……
各种消息纷至沓来，最后终于在少数贵族嘴中得到证实。是真的，神王这次准备以沐水家敬献的女战士拉克丝为元帅，发动第二次远征。
远征！一谈到这个词，城内外的百姓纷纷色变。第一次规模浩大的远征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大家伙儿携裹着死里逃生、横扫南方又建立起比奇王城的气魄，个个踊跃、人人争先，要为人族复兴事业抛头颅洒热血。那时候总计人口还不如当今，人们活动的足迹也局限在比奇城周边，纵使是那些不符合入伍条件、又或者怯懦不敢参军的人，总有些个亲朋好友随大军北上而去。
然后那些亲朋好友就从此消失在他们的生活里，再也没回来，连尸骨也不知道埋没到了何处……
伤口突然就被揭开了，上至赤玉族人和沐水族人，下至最底层的贩夫走卒，他们又开始谈论起来，说起现在青壮缺乏幼小众多的人口状况、说起那个回城后就不曾露过面的魔鬼莉娜、说起自己的种种担忧和不看好。
有人说，神龙帝国分裂时期连连烽火征战，北方荒芜干旱、遍地沙尘，不产稻谷粮食。有人说，曾经鼎盛繁华的龙飞城也早已经沦为魔窟啦。许多人觉得，就这样的现状也不错呀，既然他们已经在丰饶的南方平原扎根生活，又何必一定要打回荒蛮的北方去？
可是他们的谈论有什么用呢，纵使有人呼朋引伴去比奇宫殿外请愿又有什么用呢？别说神王，这些人连玄姬的面都见不着。而人，如何能违抗神的旨意？
在比奇朝廷高度提起重视、认真贯彻落实之下，一只崭新的远征军队伍再次被组建起来，从南方平原各处抽调的青壮年挤满了比奇城北大营，每天都在一种军官强者的督导下紧张地操练着。
结果临到要出征的日子，从赤玉和沐水两大贵族那儿又传来消息，元帅换了！原本的元帅是沐水家敬献给神王的战士拉克丝，此时换回了前任远征军元帅莉娜。
据说是拉克丝拒绝了神王的指派，跪伏在神王面前说：“拉克丝惟愿永远做王的贴身侍卫，一生一世都与王相伴随！”
“唉，明明战士适合领军，最能抗。”而神王叹息一声，也没多少责怪。当时玄姬和莉娜都在，神王就扭头问她俩，“你们有谁想去砍砍怪？”
玄姬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淡然模样。莉娜则不同了，她小小的个子一跃数丈高，举着手臂一脸兴奋和煞气：“我去我去！”
神王就笑着摆摆手：“去吧，就属你最跳脱。”言语里满是宠溺的爱意。
没几天的远征军出征之日，这消息得到了彻底证实。大踏步走在赤玉家主和沐水老家主前的人，正是身材娇小柔弱的莉娜，只是换了一身更加火红胜血的魔法袍子，手里权杖也换成了洁白剔透的一根。毕竟是已经有领军经验的人，她的身姿虽然娇柔，一旦站到点将台上却毫不含糊，白色权杖往地面一点，惊人气势就从身上散发开来。
“此去北征，就要挽回我们为人的尊严，为军的尊严，贪生怕死者杀！违令不遵者杀！以下犯上者杀！……出发！”
面对这一群迷惘的军士，莉娜元帅只短短说了一句话，一句话里便有许多个“杀”字，一股子煞气就连大营外的居民们也感应到了，尽皆心慌气闷六神无主起来。
接着莉娜一马当先，号令手下约束军纪，浩浩荡荡的人马就从北门涌出比奇城去。这番自然与一年多以前不同，没了城中百姓举着锦旗提着蔬果夹道欢送的盛况，上万人发出轰隆隆的脚步，只在赤玉家、沐水家等寥寥数名贵族高层的注视下，走得静悄悄的。
大队人马渐渐消失在视野，沐水老家主对着身旁赤玉家的族长笑着：“莉娜法师两次为帅，神王之下、万人之上，可算偿了你赤玉家的心愿了。”
赤玉家主听出其中讥嘲之意，一声冷哼：“将神王宫闱空出来，不也是偿了你沐水家的心愿么？”说着便拂袖而去。
这赤玉家和沐水家的纷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前些天沐水老家主被打的消息还传遍比奇城上流社会沦为一场笑谈。眼见此刻两位家主又争执起来，周边陪同的贵族子弟看得战战兢兢，忍不住缩起脖子。
幸好，令他们诧异的是，沐水老家主淡然盯着赤玉族长远去的方向，脸色虽是阴鹜却不见气恼。
离得最近的贵族听到老家主嘴中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是呀，正要偿了我的心愿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暗夜杀机
远征军出征的夜晚，比奇城内外显得格外静谧。曾经一度十分繁华的比奇夜市失去了应有的风采，人们沉浸在亲朋离去的忧郁和不安里，蜷曲在自己或大或小的房屋中不愿出门。
从贵族到贫民，人们在接连兴起的远征中感到了危机，年岁长得怕无人养老送终、年岁轻的怕后继没有传承，而应对危机的方法就是躲在屋里，大力繁衍生息、培育未来。这不过是人自觉危机时的本能，但因着这本能，又因着上万远征军的离去，整座城池顿时就空落落的了，透出一种萧索的味道。
当然，对于比奇城边缘处的比奇宫殿而言，这样的萧索早就已经是常态。这座偌大可纳万人的宫殿，常年里只居住着两个人——现在也不过是三个。而且如今这一男二女的三人都不是开朗聒噪的性子，神王终日沉迷于书房里的某种研究，玄姬一贯地冰冷和默然，拉克丝性子温和、也并不多话。
这样的寂静，是连风吹草动都能听得入耳的。
与外界人想象中不同，即便面对偌大宫殿楼阁的清冷，三个人也各有各的夜晚。他们不常在一起，更没有俗人脑补的笙歌丝竹、倒凤颠鸾。在第二支远征军出征的这个特殊夜晚，神王仿佛倦了，早早回了寝殿里，灯火俱灭，拉克丝充分履行贴身侍卫的职责，就在殿内守着他。
而玄姬在两人看不到的、更远处的黑暗里晃荡。
那些黑暗里，草丛间、林木中，突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天上无月，地面无光。黑暗中，有一道道身影在漆黑处穿行，却没人看得分明。他们一个个头裹黑巾、身覆黑衣，就连比奇城最精锐的弓箭手也无法将他们从漆黑里剥离出来。
除开幕后的策划者和实行者，大概也没人能想得到，竟然有人胆敢私自穿越比奇宫殿的阻隔，潜入神王的居所！他们显然是要图谋不轨，他们也显然是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甚至更多东西的准备。
他们蹑手蹑脚，步步穿行向前，终于从稀疏的星芒中露出模糊的身形，一个、两个、三个……至少不下两百人，尽皆内敛着一类强者的气息。然后玄姬出现了，洁白的道袍、清冷的身影，突兀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潜入者没有惊呼、没有说话，玄姬也是一言不发，只是抬起细嫩的手臂来，朝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一指。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没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正是通往神王寝殿的方向。
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又诡异地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悉悉索索如轻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但这些漆黑显然无法阻隔玄姬的敏锐观察力，她眺望着那些人影，默默地看着他们近了，更近了，上百号人围拢在神王寝殿前了。
突然间，这些细碎声音沉寂下去。在黑暗中亮起一串刺眼的金红色光芒，仿佛从夜里突然升起一簇太阳。那太阳甫一升起就往前冲去，拉扯成如龙一般的形貌。在剧烈的光芒下还存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也跟着往前冲刺，沿路撞上的黑衣人无不人仰马翻，一招之间就有十余人在光芒中折损粉碎，连渣都不剩。
玄姬本是远远看着，这时身形一动已经到了寝殿前。
“逐、日、剑、法？”她呢喃着，话里一字一顿，她的语气很冷。未完全消散退却的剑气继续发散出金红的光芒，映着她的脸。
那张脸很冷，冷若冰霜。那张脸很白，白如金纸。
光华终究消散，但于一瞬间又爆发起另一股灿然的光，是银白色如坚冰般的寒光，丝丝光芒拢成一个圆圈，仿佛化作一道美丽的光环，映出光环正中那个窈窕修长的身形，还有那在剑气刀风中飘飞的赤红色长发。
这时候没人去欣赏光环中女子的美貌，因为那银白寒光扩散开来，但凡稍有一丝一缕被擦中身上，那些个黑衣人便是个拦腰而断、鲜血飞溅的下场。
“圆月弯刀？”玄姬的脸色更冷然，更煞白。她只是盯着面前身材高挑的红发少女，咬着牙问，“为什么？”
即使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的声音里还是那云淡风轻的味道，好像眼前出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始终是神王的贴身侍卫。”回应玄姬的除了这一句话还有一连串寒光闪耀和刺啦刺啦刀刃入肉的声响。等到一句话后，四周终于再没有一个站着的黑衣人，地上也再没有一个痛苦呻吟的黑衣人，他们都已经成为了新生的亡魂。
制造亡魂的人拎着大剑横眉立马站端正了，火红的头发终于顺肩披散，火红的血液好似从发梢分离出来，流淌在脸颊上、浸润在铠甲里、滴落在土地中。而玄姬此刻站在飞溅四射的血花间，正对着那大开杀戒的煞神肃穆而立，衣襟不曾动摇、身周不染纤尘，确实是云淡风轻的韵味。
自始至终，玄姬没有动手的意思。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唉，拉克丝……可他，是你全族灭门的罪魁。而沐水家，是收养了你救护了你的存在。”
“罪魁么？”拉克丝举起大剑，笔直地指向玄姬，“真正的罪魁是你吧？那天的一景一幕，我都未曾忘记！”
玄姬没有答话，昂起脖子轻轻闭上眉目，仿佛是忏罪一样。
然后，“吱呀”一声打破了方才重新落下的寂静。玄姬又睁开眼来。她看向推门而出的她的男人，在这片大陆上令众生惊惧、令人族敬慕的人……神王。
即便是已经陪着神王这么多年岁了，玄姬依然感到不可思议。眼前的人年轻得太不像话，有时候也幼稚得太不像话，看上去不过是个刚刚可以离家独自闯荡的儒秀少年。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看不透他，更猜不透他总是灵光一闪的某些新点子……他不像是站在族群顶峰的人，甚至不像是这世界上的人。
“神王……”咽了一口唾液，玄姬轻声说着，像打招呼，更像自语。
玄姬得到了预料中的回答——“你……真令我失望。”
她感觉她的心抖了一下。
接下来是决计预料不到的话语……
“那么，杀了我吧。”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二合一）
玄姬仔细地端详着神王的脸庞。寝殿大门敞开着，把殿内的烛火光芒一丝丝透出来，把站在门口正中的神王映得分明。
那张脸、那鼻梁、那瞳孔，波澜不惊。仿佛刚才所说，只是再寻常再平凡不过的话语。
玄姬顿时一阵怔愣。
拉克丝也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她的大剑依旧横在当胸，她修长的身躯依旧阻拦在神王面前不敢稍有移动。
刚才她们所听到的，定是开玩笑吧？
“那么，杀了我吧。比起你们，我甚至要更加脆弱，你该知道的……”神王说话时还微笑着，仿佛在讲一段不太有趣的故事。他吩咐道，“拉克丝，让开。”
“王……”拉克丝转过身来，声音发着颤。
神王拨开她，一把夺过那柄大剑，扔给玄姬：“你我相遇相识皆为命里运数使然，就用这柄‘命运之刃’杀我吧，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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