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完全不似她离开桐城时那样丰盈的模样。
情绪翻涌,郑小冉猛吸一口气,眼圈立刻就泛红,忍不住怕在小凡面前哭出来,所以直接拉着杜箬就往病房外面走。
杜箬没有反抗,就那样一路被郑小冉拉到住院大楼一楼的花园长椅上坐下。
两个女子并肩,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皱着鼻子,用尽力气忍住酸意,问:“杜箬,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可是一开口就完蛋,因为哭声很重,完全就泄露了情绪。
杜箬倒显得很平静,回答:“天太热了,走了好久的路,有点累得不成样子吧。”语速很慢,说话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似乎在很认真地看一样东西,又似乎没有焦距。
郑小冉心疼得紧,试探性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阿姨好好的,怎么就……?”郑小冉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又后悔,只能紧紧捏住杜箬的手背,大拇指在她突起的指关节上来回地搓。
以为杜箬不会回答,可是她的嘴角弯了弯,用几乎沙哑到几乎不成声的调子说:“乔安明的老婆给我妈寄了一些照片,我妈经受不住打击,跟我吵,让我把孩子打掉,我不愿意,最后她冲上马路,就在医院门口,被卡车撞到,脑骨破裂,抢救不过来……”
她的话条理很清晰,但是几个字一句,像是在念一首很沉瑟的诗,最后念完,又抿紧双唇,不再说话,眼睛依旧看着前方,目光很淡,好像前面一片空白一样。
郑小冉还记得离开桐城的时候,杜箬的肚子还没有这么大,但是长胖了一些,皮肤被撑开,单薄的一层,像是剥去壳的鸡蛋,整个人裹着宽松的雪纺裙走在面前,仿佛一朵柔软的白云。可是现在,皮肤被晒得黑了一圈,耳根旁边全是耷拉的散碎头发,风一吹,杂乱的摇摆,眼睛下有很浓的黑眼圈,嘴唇干裂,面色难看,而更让人揪心的是肚子已经那么大,穿着淡绿色的棉质T,整个人直挺挺地坐在那里,像是一棵明明要倒,却硬要挺着的小松柏。
她本来在来宣城的路上准备了很多安慰的话,比如“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孩子,还有父亲和弟弟要照顾,所以要节哀顺变,要振作…”,或者如何她哭得太厉害,她就把她抱在怀里,大不了衣服上让她蹭点鼻涕,再拍拍她的肩膀,陪着她熬熬就会过去…可是现在看到如此平静的杜箬,郑小冉那些准备好的安慰一点都使不上力,她感觉身旁的杜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留一副空空的架子。
伤到最后就是空,一片白茫茫的绝望,连悲戚都不会再有。
临近天黑的时候杜良兴来医院,见到郑小冉也在,就又红着眼泪彼此说了一番,最后转身看着杜箬,她一整个下午就坐在窗前,话不多,甚至都很少动。
杜良兴有些担心,走过去说:“小箬,回去休息吧,医院里我陪着小凡就好…”一夜的伤心过度,两夜的拘留,杜良兴也被折腾得人影消瘦,只是回去洗了澡,换了一件干净的短袖,所以看上去精神了几分。
人心的承受能力其实很强,再大的苦难,刚发生的那段时间觉得好像世界都要因此灭亡,可是捱过去,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所以除了心里痛一点,一切都还是只能一样。
郑小冉听到杜良兴这么说,也帮着劝杜箬:“回去躺一会儿,就算你不想睡,也要考虑到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一直没有光泽的眼眸似乎闪了一闪,杜箬回头看了小凡一眼,不说一句就走了出去,郑小冉赶紧拎着包包回头跟杜良兴讲:“伯父,我陪她回去…”
杜良兴的眼眶又有些红了,声音呜咽得厉害,埋头掩着眼角,说:“好,你陪陪她,看她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郑小冉的鼻子也开始泛酸,所以不敢接话,猛点了几下头就追着杜箬的方向出去。
杜箬走得很快,走到半路似乎又想起什么,赶紧掏出手机给杜良兴打了电话:“爸,你撞人被拘留的事小凡不知道,所以你别跟他讲…”
郑小冉一路都追得很急,走到大厅门口才看到杜箬。
她一手托着后背,一手抓着手机,手机的屏幕亮着,微弱的淡白色光源映照出她被风吹动的发丝轮廓,郑小冉又猛吸了一口气,追上去,挽过杜箬的手臂,故作轻松地说:“我陪你回去,晚上住你家里,跟你蹭张床…”
杜箬脚步停了停,没说话,低着头往前走。
顾澜总算脱离危险期,琴姨去找过秦医生,问她小姐这种情况是否可以做手术根治,她是顾澜的半个娘,看着顾澜大半辈子被病痛折磨,现在连最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丈夫都要面临被夺走的危险,所以琴姨心痛不已,就想着要是小姐哪天病全好了,或许日子不会过得这么难。
秦医生也看到了报纸,知道乔安明在外面有了女人,所以对顾澜这种情况也是很同情,可是同情归同情,她至少还是医生,要对她的病人负责,所以她很清晰地回答:“其实做手术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成功的几率很低,如果是前几年倒还好一点,因为那时候她还年轻,身体底子还撑得住一些,我也曾经建议乔先生考虑一下让顾澜做心脏移植,他一直没有同意,不过我也能理解,他对顾澜一直很细致,他有他的顾虑,不想让她冒这个风险,因为顾澜的心脏病病情有些复杂,所以极有可能手术不成功就下不了手术台…”
秦医生当了这么多年乔家的家庭医生,多少有些了解琴姨这急吼吼的脾气,所以尽量解释得语气平淡,以至于不那么吓到她。
可是琴姨还是开始抹眼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小姐命苦,以前身子不好,至少姑爷还能照顾,现在姑爷在外面有了女人,那女人又怀了孩子,等孩子一出生,这家里哪还容得下我们小姐,若她再这么经常病,我都不敢想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秦医生有些皱眉,她是看着这十多年乔安明对顾澜的用心,所以她摘下眼镜,稍稍拍了拍琴姨的肩:“好了琴姨,你这是多虑了。倒不是我帮乔先生说话,顾澜这病是胎里毛病,像她这种情况,好多病人都活不满二十岁,要不是乔先生照顾得好,定期安排我给她做检查,还想办法从国外采购进口的药维持,说不定她早就不在人世…”
琴姨听到这话,抬起头,哭声顿止:“老爷生前对姑爷很好,临终的遗愿就是让他照顾好小姐,所以他做这些是应该的,更何况小姐还是他的妻子…”说话又抽泣了几声,那话的口气里似乎还带点愤怒的怨气。
秦医生还有话要讲,但是觉得这是他们乔家和顾家的家事,她好歹是个外人,便也就叹了口气,没有讲出来。
乔安明已经安排好最近几天的工作行程,去宣城的机票也已经买好。
任佩茵从宣城回来之后就直接去医院找了顾澜,告诉她杜箬收了支票,让她安心养病,别同意乔安明离婚。顾澜嘴上答应了下来,心里其实并不开心,她和乔安明结婚这么多年,只有最初的几年老太太对她还有些笑脸,可是之后发现她迟迟没有孩子,老太太的脸色就有些放下去,等到顾正茂一死,乔安明的事业越做越大,老太太那脸色对她更是说放就放,可是就这张对她冷了十多年的脸,突然就暖起来。
顾澜躺在病床上,看着同样暖人心脾的橘色灯光,不禁笑,真稀奇,这是近十多年来,婆媳两的头一次“同仇敌恺”!
☆、V076 去宣城
机票是第二天早晨最早的航班,乔安明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是心里很急,又给杜箬发了几条短信,她都没有回,打她电话也没有接,他只以为她是受杂志报道的影响,所以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宣城去找她。
任佩茵登门的时候他正在书房处理最紧急的邮件和工作,因为他不知道这次去宣城要呆几天。
琴姨在医院陪顾澜,家里的佣人都已经睡了,所以乔安明自己去开的主楼大门。
因为天气闷热,任佩茵的脸上有些汗,从大门走到主楼,她一把年纪,走得又有些急,所以乔安明开门的时候,她站在门外有些气喘吁吁,但看到门口仍然穿着衬衣的乔安明,明显一怔,很快就问:“你还没睡?”
“嗯,在工作,因为明天我要去宣城,所以有些事必须今天处理完…”
任佩茵牙关又咬得发紧,但脸上依旧平静。
“去宣城做什么?去找那丫头?”
“对!”乔安明回答得很坚决,毫不避讳。
任佩茵气得很,但却用有些哀求的口吻说:“能不能不去?顾澜还在医院里,你是不是真要把她气得活不了?”
那时候乔安明刚好走进客厅,对着沙发转身,眉峰蹙起,很淡漠的一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她?”
“我…我只是就事论事,那丫头虽然怀了你的孩子,但是婚姻不是儿戏,你和她毕竟是婚外情,说出去多难听,更何况顾澜陪你一路熬到现在,你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姑娘就狠心撇下她不管?”
“我没有撇下她,我会把公司留给她!”
“好,就算你真要跟她离婚,把公司留给她,她会经营?她跟你结婚二十年,她去过公司几回,你去问问她,现在公司卖哪些药,看她知不知道!”任佩茵一针见血,最后自己说得都有些气馁,身体往前倾,突然调子就软了下去:“安明,我是看着你一点点把公司做起来,这么多年挨得多辛苦,你以为我这个当妈的会不知道?而我呢,我年纪轻轻守寡,为了不让你受委屈说闲话,一直没有再找人,就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千辛万苦培养你,熬到你成家立业,总算有了一点成就,你却居然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辛苦拼来的一切,你说说,我甘心吗?你甘心吗?”
“不甘心,但是不甘心总好过伤心…”乔安明的声音很轻,整个人高大的身影在大厅不算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消沉,最后坐到沙发上,一只手肘撑着扶手,摸着额头,说:“别劝了,我作的决定不会改变,你也别再去找杜箬,她没有错,错的是我,但是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妈…”
他喊了一声“妈…”,那声妈疲惫又落寞,但是调子却是柔软的低瑟,这些年,他跟任佩茵的感情越来越冷,以至于他每次喊她“妈”都生硬得像是在喊一个陌生人,可是现在,午夜凌晨,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突然抬头喊她“妈…”
任佩茵猛的胸口一击,突突地跳,都不敢接话。
乔安明扶住额头的手垂下来,两手交拢,重重的一声大喘气。
“…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从小就没有爸,是你一手把我带大,供我念书,供我成人,所以你的恩我没有忘,我是你儿子,养儿不忘父母恩,所以我乔安明,不管身家拼到多大,路走到多远,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不想我的儿子以后没有父亲,我也不希望我儿子的妈走你的老路,一个人带孩子多辛苦,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他说了一段就停了下来,声音有些哽塞,但很快又用一只手扶住额头,遮掉他大半边脸,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跟顾澜离婚,也不是单单为了孩子…我这一辈子做过很多选择,从建厂到前几年胜安挂牌上市,外人眼里都觉得我决策果断,眼光狠辣,思维也够清晰,但是我并不这么觉得,我只是刚好有点运气,刚好冒险做了选择,最终成功而已,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说,每次选择,我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的攻击性在那里,知道一旦做出选择我要承担怎样的后果,所以我从不允许自己输,就连当初跟顾澜结婚,我也带着目的性,甚至算好了我能够从顾正茂那里得到多少利益,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这个选择对不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但是我却觉得非常迫切,急不可耐地要去实施…”
他说到这里,口气有些急,觉得自己解释得不清楚,又觉得最近憋住的好多情绪被他拉开一条大口子,想要趁着这月色,索性一次都讲给自己的母亲听,所以乔安明又闷闷吸了一口气气,用略微舒缓的口气讲:“最近报纸和杂志的报道你也看了,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我跟杜箬的结果,觉得无非就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和第三者的烂俗故事,闹腾一阵子就会过去,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估计这辈子都过不去了…杜箬在我心中,已经不单单是我儿子的妈,也不单单是一个漂亮的,小我二十岁的丫头,她给过我很多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比如心动,紧张,甚至伤心…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女人,我想好好对她,所以我要跟她在一起,将来可以不让我的儿子被人说闲话,也可以不让她受委屈,就这么简单而已!”
乔安明说到最后,整个手掌都盖住大半张脸,这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