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同人和沙陀骑兵一起上路,从一条河谷进入阿尔金山。这儿是阿尔金山余脉,山势低缓。中午,一队人马远远迎来。却是裴家老二裴成显,满面笑容,拱手致意,皇甫晖和赵在礼也在他身边。
裴成显和皇甫晖、赵在礼特地从死亡峡谷赶来迎接他们,还有裴家七大弟子中老六和老七。裴家七大弟子人称裴家七虎,老六是玉面虎遇洪水,老七是白面虎连洪成。
他们在阳同高原和大漠共度患难几十天,见到彼此无恙,都是非常高兴。
休息片刻,他们又继续上路。
裴成显对路朝天道:“路兄,情况不妙,你恐怕已经知道了?”
路朝天微微一笑:“炉灶太小,客人太多?”这是一句回鹘人谚语,本是拒绝客人的话,被路朝天反其意而用之。
裴成显苦笑一声:“英雄大会已经不是江湖聚会了。各地豪强都派人来到死亡峡谷,死亡峡谷聚集了数千人,成了一个大集市!”
白云飞道:“成了集市?”
皇甫晖道:“还不是一般集市!很多商人竟把这里当成了边疆互市,看见有人聚会,也不管是什么聚会,就跑来做起了生意,不知他们从哪里得到消息。——把我们的英雄大会变成了讨价还价的市场,令人哭笑不得!波斯、大食、萨曼、黑汗、安息、高昌,还有不少内地商人也汇聚到这儿,帐篷逶迤十数里,热闹非凡……”
“还有各国军营星罗棋布……”路朝天在心中补充,埋怨裴家小题大做,弄出许多麻烦,却也不能不感动,如此看重大哥石无能,也给足了飞天双侠的面子。
前面出现了一个骑兵方阵,数百骑兵部伍整肃,衣甲鲜明,如同沙陀铁骑,一色高头大马,一色横刀,铮亮如雪,威武雄壮。翻卷的大旗下面,立着几个身材魁梧,气宇轩昂的将领。
河东铁骑鼓噪起来,这是他们的死对头——大梁的骑兵。大旗下面,一员将领虎背熊腰,状如煞神,手持双铁枪,正是威震天下的名将铁枪王彦章,眼神睥睨,神态傲慢。
梁军和晋军在黄河边浴血苦战,两军的精锐铁骑陡然在大漠相逢,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畅棘道:“石大侠刺杀了梁太祖,大梁派出骑兵找二哥三哥报仇?”
裴成中冷笑道:“梁帝岂会与飞天双侠为敌!石大侠宰掉瘟猪,是他暗中指使冯廷谔蒙逆,杀掉父亲,他才当上了皇帝。他授意女儿长信公主把骏马赠送路大侠,就是想笼络飞天双侠,不愿和江湖豪杰结仇。”
大旗下,一个紫衣人缓缓走出,高声叫道:“路大侠,白大侠,冯廷谔有礼!”
路朝天和白云飞催马向前,拱手行礼:“不敢……”
那人是梁帝的皇宫护卫冯廷谔,已经升上了侍卫统领的高位。
冯廷谔面带微笑,对飞天双侠道:“长信公主派在下恭迎飞天双侠和阳同众位英雄,我们一起前往如何?”
路朝天收下长信公主的黑色骏马,就收下了一堆麻烦,麻烦总归会出现,也是预料中的事情。
白云飞似笑非笑地望着路朝天,飘红在旁冷哼一声。
路朝天微微一笑:“多谢公主盛意,请冯兄代在下向长信公主致意,改日,在下一定登门向公主致谢。”
冯廷谔微笑道:“长信公主千里而来,只为一聚,路兄不好辜负公主美意!”
路朝天心下踌躇,不去见上一面,情理上说不过去。可是,梁人的目的岂会这么简单。
梁军数百骑兵阻路,晋军将士很不耐烦,冷语讥诮,一场冲突即将爆发。
王铁枪仍然眼神睥睨,神态傲慢,嘴角多了一丝冷笑。
冯廷谔又道:“请飞天双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办事的下人,就请上路如何?不然,我们无法向长信公主交差!”
那数百骑兵齐声高叫:“恭迎路大侠、白大侠!”数百人齐声叫喊,声威颇为惊人。
梁人竟想以武力要挟路白等人!
石敬塘叫道:“你们仗恃人多,强人所难,可打错了主意!”他突然提高声音叫道:“赶快让路,我们要护送飞天双侠去英雄大会!”
他身后的军士举起手中横刀,齐声高叫:“赶快让路!赶快让路!”
王铁枪一声冷笑,喝道:“河东小儿,不让路又将如何?”
飞天双侠渐渐有气,路朝天冷笑一声:“你们恃强逼迫,路某岂是任人摆布之人!”
裴成显哈哈一笑:“飞天双侠是我裴家客人,还是到裴家营帐暂住,以后要去什么地方,再看飞天双侠的意愿如何?”
梁晋两家听得裴成显如此说,也觉得只能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了局,马上大打一场,也不是办法。冯廷谔当即道:“裴二侠既如此说,我们没有异议,河东人马却不能跟随在飞天双侠身边,天知道他们会搞什么鬼!”
石敬塘和刘知远也不敢违拗裴成显的话,只得点头同意,石敬塘对刘知远道:“我带领队伍回营,你去送飞天双侠吧。”
刘知远应了一声。
冯廷谔也对王铁枪道:“相烦王将军禀报长信公主,我去送飞天双侠……”
河东骑兵留在原地,梁军当即让开大路,站在道路两旁,大声呼叫:“恭送飞天双侠!”
一场火拼暂且止息了。
裴成显仍然面带微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当先向手持横刀的梁军队列纵马行去。路朝天和白云飞对视一眼,笑了一声,让阳同人先走,然后策马跟在后面。
死亡峡谷果然热闹非凡。
谷口是非常宽阔的河谷地带,处处都是帐篷,炊烟缭绕。一排排帐篷分隔出条条“街道”。“街道”上,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逶迤十几里。周围那些丘陵之间,也有炊烟升起,分明有人驻扎。
路白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死亡峡谷本来十分荒凉,没有人烟,居然出现这种热闹景象!
阳同人倒兴奋起来,这样的集市他们见过不少。在阳同,每逢转山盛典,也有这种临时集市,那场面非常热闹。——他们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种场面了。
人们下了马,从集市穿过。
集市上的物品还真不少,铺陈地毯,悬挂毡车。珠宝玉器、长刀短剑、瓜果蜜饯、布匹绸缎、衣帽鞋袜、飞禽走兽、动物皮毛、牛马羊驴,居然非常齐全。处处都是简易锅灶,大铁锅冒着滚滚热气,烹煮着牛羊肉;锅灶旁边则有人围坐着大碗喝酒,撕扯着肉食,逸兴遄飞地谈论着江湖上的奇闻逸事。
突然一声暴喝:“小杂种,你往哪里跑!”
一个肥壮的大汉冲入人群,把众人撞得东倒西歪,一些人踉跄摔倒,却见人缝中钻进一个男孩子,年龄八九岁,个子瘦小,身法很是伶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那胖大汉如同巨象,上身裸露,胸前长满黑毛,腆着的大肚子浪动着,口中兀自喝骂:“小杂种,我看你跑!”
胖大汉抓住那瘦弱男孩,肥厚的巴掌重重地落在那男孩的背上,屁股上。男孩性情却也坚毅,竟然没有哭泣,也没有求饶。
刘知远喝道:“干什么,你要把这小孩打死吗?”
那胖大汉斜了刘知远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殴打那男孩。
刘知远大怒,推开胖大汉:“你找死,这小孩难道不是你的骨肉,竟忍心这般毒打?”
胖大汉抬起头,正要发作,看见刘知远周围人很多,不敢再说什么,拉了男孩溜走了。
那男孩衣衫破烂,身上处处伤痕,实在可怜。
有人道:“那小孩定然不是胖大汉的骨肉,不然,如何忍心这般毒打……”
人们又继续朝前走。
有人唱着歌从后面走来,歌声曰:
什么都要轮着来,白天和黑夜,日出和日落;
什么都要轮着来,潮起与潮落,花谢与花开;
什么都要轮着来,天晴与天雨,洪水和旱灾;
什么都要轮着来,倒霉和走运,杀人与被杀;
什么都要轮着来,皇帝与乞丐,穷人与富翁;
…………
唱歌的人身穿蓝色衣衫,破旧不堪,头发蓬乱,身后拖着一长串拍板,边走边唱。
蓝衣歌者疯疯癫癫,歌声倒也悦耳,歌词颇有深意,人们住了脚,都看着那人。
蓝衣歌者全然不理会,拖着那一长串拍板,一边唱歌,一边踏步。几个小孩子跟在他身后起哄,还用泥块向他投去。
他不予理会,拍板掉了一块,他也不管,依然踏歌前行。
白云飞问道:“朋友,你的歌倒也好听!这是什么歌,什么‘轮着来’、‘轮着来’的?”
蓝衣歌者看了白云飞一眼,又扫视一下众人,笑道:“夫轮着来者,轮着来也,轮着来者,意思就是轮着来也。轮着你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路朝天微笑道:“说得好啊,不敢请教先生大名?”
蓝衣歌者嘿嘿一笑:“在下许坚,贱名不足挂齿……”也不等路朝天再说什么,便唱着“轮着来”走了。
裴成中道:“许坚是个有名的伶人,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白云飞却望着许坚的身影沉吟不语。
人们走向裴家的营帐,裴家的营帐最接近峡谷口。
畅棘问:“为什么不进死亡峡谷?”他很想去石无能的坟墓,拜诣这个名震天下的大侠。
路朝天和白云飞微笑不语,裴成中道:“死亡峡谷谁也进不去,想进死亡峡谷,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畅棘奇道:“为什么?”
裴成中道:“谁都可以进死亡峡谷,那就不叫死亡峡谷了!”
裴成显向旁边一群人一指:“你去看看吧,那就是进死亡峡谷的结果,他们的尸体好不容易才弄出来……”
那儿停放着三具尸体,全被烧焦了,连面目也看不清楚。
路朝天道:“他们是被雷电劈死的……死亡峡谷中,人和马匹、骆驼走进去,马上就会雷电交加,烧成焦碳……”
畅棘惊问:“这是为什么?”
路朝天道:“谁也不知道,奇怪得紧。明明天气晴朗,太阳高照,一丝云彩也没有。但是,只要有人走进去,就会立刻变天,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汇聚过来,然后闪电霹雳不停震响,把人畜焚为焦碳,乌云却依然散去。死亡峡谷被称作死亡峡谷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众人难以置信,望着路朝天。
裴成显笑道:“恐怕只有名震天下的石大侠,才配在这种特别地方安息,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
路朝天道:“死亡峡谷的风景却异常优美,湖泊河流,水清见底,芳草凄凄,百花怒放,只是没有高大的树木……”
畅棘还是不相信:“既然无人能够进去,又是谁把石大侠埋在峡谷之中,又如何知道峡谷风景呢?”
格列道:“那有什么?冬天不会打雷,就可以进去了”
白云飞道:“我大哥却是去年六月下旬去世的。把大哥埋到死亡峡谷的是滴水和尚。任何人畜跨进死亡峡谷都会被雷劈死。说也奇怪,滴水和尚背负我大哥进谷,埋葬大哥,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滴水和尚再进死亡峡谷,却电闪雷鸣,再也进不去了……”
众人都将信将疑。
那时的人们自然不知其中原因:死亡峡谷的谷地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千万高斯的强磁性,中游地层由三叠纪的火山活动构成,其主要成分是强磁性的玄武岩,所以导致局部打雷;中游的湿气流被高山阻挡,容易集中在中游谷地,强磁场在强带电上空的对流云或者雷云的影响下,使得地表大气电场增强,所以经常引起放电现象。
人们无法理解这种奇异现象,只好归之于神意,石无能身上也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裴家老三裴成杰带领一群人迎将出来。
路朝天看见裴成杰身边三个神色洒脱,气宇轩昂的道装老者,心中一喜,赶紧趋前一步,拱手道:“路某拜见当世三高士……”
那三人拱手还礼:“不敢……”
三老大有来头,并称当世三高士。第一位叫郑遨,表字云叟,人们尊称为云叟老;第二位叫罗隐之,号无为先生;第三位叫李道殷,号悠闲先生。郑遨如乔松之伟岸,罗隐之如修竹之清朗,李道殷如汉柏之古朴。三人颇具仙风道骨,神情飘逸,令人肃然起敬。
白云飞道:“大哥周年祭奠,竟然劳动三高士大驾,如何敢当?”
郑遨淡淡一笑:“老朽和希夷先生颇有渊源,又蒙白衣天子之招,怎好不来?”希夷先生是陈博的大号,有陈博和白衣天子的面子,自然能够请动当世三高士的大驾。
飞天双侠心中却不舒服,云叟老对大哥石无能似乎不以为意。
三高士身后踱出一男一女。路朝天大喜,那男子中等个子,四十多岁,相貌丑陋之极,塌鼻梁,雷公嘴,眯缝着细长的眼睛。女的却容颜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