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教众人一路奔波,还没有安顿完。
石无能艺高人胆大,观察一阵,便来到一个很大的宅院。
这里的灯光尤为明亮。
后院厢房中有几个人在叙话。
石无能靠近那厢房,娉婷公主果然在这厢房中。
只听得娉婷公主的声音道:“吩咐寨主,赶紧安顿众人休息,白天睡觉,下午起程,我们要抓紧赶路前往武当山。说不定教主已经到了,如果迟误,当心教主责罚!”有人应了一声,走出门来。
石无能很惊讶,摩尼教大举前往武当山所为何来?
房间中有两个女子,似乎是娉婷的侍女,还有两个人是摩尼教的持法者,持法者在教中地位比十二使者低一等。
房间中没有措姆的动静。
那两个持法者在说话:
“尊使,你心肠太软,当初杀了那孩子,岂非一了百了,如何有今天的麻烦?你下不了手,别人代你下手,你也不愿意。属下实在不明白尊使有什么顾忌!现在,一个外来女子在教主面前的影响越来越大,隐隐要取代尊使的位置,成为我摩尼教教主,属下实在不甘心。她得蒙尊使收录,方才进入本教,对本教无功无绩,想当教主,凭得什么?”
一个外来女子,那是谁?难道是螺雪公主!螺雪公主居然要争当摩尼教教主!?
此事骇人听闻,细想之下,石无能明白了其中关节。螺雪公主在梁山泊就受制于摩尼教,从汴梁南下,途中经常神秘失踪,一定是被摩尼教高人所惑,到了泉州,更得功力通神的教主毋乙洗脑,倾力栽培,要同娉婷争夺摩尼教教主并非没有可能!
“尊使,你可千万不能退让!如果让螺雪当上了本教教主,令多年追随尊使的属下寒心!”
“尊使,你打算怎样处置那小孩子?我们要将那孩子带上武当山吗?如果你不能断然下手,恐怕又要受教主责罚。此次教主得知石无能找到螺雪的小孩,大为震怒!飞鸽传书,对尊使大加呵斥,语气严厉,责令尊使夺回孩子,如果不能办到,就自杀以谢明尊!那石无能功力通神,普天下无人抗手。我们侥幸成功,夺得小孩。一个不留神,小孩会被姓石的再次夺去,那可怎么办?以属下之见,还是将那小孩杀掉干脆!”
娉婷采用非常手段夺取措姆,令石无能寒心,想不到其中颇有曲折。原来她是受教主严令不得已而为之。摩尼教两位持法者都想杀掉小孩,石无能自然非常焦急。
“尊使不答应?你可千万不能再心软!我们不能让那女子夺得教主位置……”
娉婷公主的声音道:“本座不是心软,这小孩不能处死!教主要我们把小孩带上武当山,我们岂能违抗教主令旨?——说到螺雪争教主之位,未必就能成功。在她面前还有一个天大的难关,我不相信她能通过这一关考验!你们不知道,在教主心目中,能继任教主的不只是我,还有一个人,教主倾尽全力栽培近七年,用心良苦。教主倚重之深,非本座所能比拟……”
“尊使说的是地藏明使?——地藏明使失踪已经多年,教众不知道他的下落,也没有听说过他为本教立过什么大功。就算教主偏爱,将大位相传,未必能使教众心悦臣服!尊使在这几年之中,累建大功,为本教出生入死,时常代教主巡视天下教众,威望如日中升,本教谁人可比?虽然最近受到教主责罚,焉知不是教主爱之深,故而责之切?”
娉婷公主道:“地藏明使之事是本教最高机密,其中隐情非尔等所知。地藏明使升到十二使徒之位,立下不世奇功。最近几年隐藏身份在教外公干,立下了什么功劳,除教主之外,其余人如何知道?一旦教主确定他为继位之人,定然会宣示他的功劳,很多事情会大出尔等意外!”
厢房中沉默了好一会。
娉婷公主又说话了:“等着看吧,此番武当山之行,定然可见分晓!”
偷听到这些对话,石无能不能不改变主意。如果立即下手夺回措姆,摩尼教教主毋乙一怒之下,迫令娉婷自杀,如果她就此送命,自己于心何安?
要想不殃及娉婷,唯一的办法就是上了武当山之后,在毋乙手中夺回措姆。
摩尼教教主毋乙下肢瘫痪,年事已高,看来,武当山之行,象是要确定继任教主。如果这样,摩尼教高手当全部聚集武当山,自己独自一人,要救出孩子,势必困难重重。
尽管自己曾经陷身摩尼教总坛,接触过一些摩尼教高层人物,可是,对这个神秘的教派仍然知之甚少,也不知他们的邪术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仅凭自己知道的零碎情况,也明白摩尼教实力非同小可:教中有十二使徒,七十二持法者,三百六十位默奚悉德,俗称长老。单听这些名头,就知道教中高手如云,不可轻视。
更为不利的是,武当山是自己师门所在,倘若师傅陈博受制于人,自己独上武当山,岂非自投罗网?
他本来打算夺得措姆之后,找到螺雪公主,就有把握使螺雪公主摆脱摩尼教控制,重新踏上寻访桃花源的道路。如果拖延时日,事情又会更加复杂。自己处于群雄的围追堵截,朝不保夕,却又如何对付?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放手,就算冒再大风险,他也不能害得娉婷为此送命。
他偷偷离开了山寨,住宿在山下一个小酒店。
山寨下面就是香客们朝拜武当山的大路,石板路从一片竹林穿过,竹林中有好几家酒店客栈。
他一觉睡到中午,方才起身叫店家送酒饭充饥。
忽听有人笑道:“石大侠,你也不必另叫酒饭了。老衲早为大侠备好宴席,只等石大侠睡醒用餐!”
石无能一惊,自己的行藏被人发觉,此番却又如何脱身?
石无能也不畏缩,昂首出门,见到厅堂中所坐几个人,不由得一楞。
这几人却是悬咄和他的弟子赫什姆、撒发,以及几个随从。
他们见石无能露面,都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悬咄微笑道:“石大侠果然非同常人,已然从摩尼教脱困,可喜可贺!”
石无能打量着这群老对头,心中思量,不知这些人在这小店相候所为何来?他微笑着拱手道:“贤师徒非同寻常,胆魄惊人,石某佩服。听说你们取道广州,返回西域,居然还在中原停留,竟不怕群雄追杀?”
撒发冷哼一声,道:“石大侠,我们为了你冒诺大风险,你岂能不知好歹?”
石无能很是意外:“为了我?石某不敢当!”
悬咄和赫什姆相视一笑,赫什姆伸手相邀:“石大侠,我们还是坐下吧,慢慢把酒叙话,听我们从头道来,何如?”
石无能生性豁达,虽见这些人出现甚奇,也不怕他们有什么诡计,哈哈一笑:“如此,叨扰了!”
酒过三巡,听得撒发一番叙说,石无能才知道详情,悬咄师徒听说自己陷身摩尼教总坛,才不顾被中原群雄追杀的危险,冒着天大风险,再次深入内地。
石无能心下感叹,过去朋友满天下,现在却四面是敌,孤立无助,倒是这几个死对头反而伸手援助,不能不使他心生感激。
他举起酒碗道:“贤师徒对石某一番厚意,石某心领,我们干过这一碗,聊表石某谢意!”
悬咄师徒谦虚一阵。赫什姆叹气道:“石大侠,死亡峡谷擂台比武,我败在你手下,对石大侠的人品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中原蛮子圉于畛域之见,对你妄加罪名。赫什姆甚为不忿。现在,白衣门、少林寺、无极门、重玄门等门派均也传言江湖,谁能除掉你,他们就推举谁为武林盟主!在下以为,此举毒辣无比!这是要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断绝你所有生路!石大侠置身于惊涛骇浪,何去何从,不能不早作打算!”
石无能心中叹气,却依然面带微笑:“石某确实处境艰难,走投无路,依贤师徒之见,石无能该如何区处?”
石无能语气平淡,笑容自然。眼前四面是敌,每一步都有人算计,每一步都危险万分,他依然气度从容,不以为意,不能不令悬咄师徒深为佩服。
赫什姆道:“和我们同赴西域,谋干一番大事业,何如?”
赫什姆快人快语。
石无能一楞,他和赫什姆并无仇怨,死亡峡谷比武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赫什姆也是突厥人中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和契丹萧敌鲁相仿佛。他的一番作为,也有值得同情,可以理解的地方。
他心中恍然,悬咄师徒打得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在楼兰,悬咄就曾要自己拜入他的门下,石无能轻视其狂妄。此番情景却大不相同,悬咄师徒为他甘冒天大风险,显出了很大的诚意,不能不使他颇为感动。
然而,他又如何能够接受这个提议!
他缓缓摇头,道:“贤师徒一番好意,石某只有心领!”
悬咄一直没有说话,听得石无能明确拒绝,方才道:“石居士,天涯何处无芳草?中原大地既然没有你容身之处,何苦留恋不去?那河中之地,不也是石居士祖先生养之地吗?天下苍生都是一般,佛说众生平等。石居士非常之人,难道也同一般庸人,心存畛域之见?”
听得悬咄这几句话,石无能又是一楞,悬咄语带激将,却很有道理。
石无能迟疑半晌,方才叹气道:“石某恩怨未绝,俗务缠身,无法脱身他往。大师见谅则个!”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长笑,笑声未绝,有个苍老的声音道:“人说石无能和黑汗国师有所勾结,还有人不信,今天更有何疑?”
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道:“石大侠,出来吧,老朽独孤迅逸、长孙无涯、慕容亦啸恭候多时!”
石无能吃惊不小,武林三世家的元老一起找上门来,居然在这酒店外静候多时,自己丝毫没有觉察,可算无能之极。
对方已经发声挑战,岂能畏缩不前。
石无能举起酒碗,对悬咄三人道:“贤师徒见谅,看来,就是石无能答应随同各位前往西域,中原群雄也断然不会让石某活着离开,干完这碗酒,敌人也好,朋友也好,都是缘法。诸法随缘生,诸法随缘灭。一切随缘如何?”
悬咄点头赞叹:“好一个一切随缘!石大侠,我们在这小店相逢就是缘分。并肩迎战三大高手更是缘分,石大侠以为何如?”
石无能哈哈大笑:“这是石某私事,贤师徒大可不必趟这淌浑水!”他将酒水一饮而尽,将碗在桌上一顿,昂然出门。
小酒店外的竹林中,三十多人或坐或立,意态闲雅,竟不以面对强敌为意,自是依仗着三大世家的骇人声威,不把石无能放在眼中。
独孤迅逸、长孙无涯、慕容亦啸何等名望,从来纵横江湖都是独来独往,三人联手对敌,实在是破天荒的稀罕事。
三个江湖前辈身材都魁梧高大。独孤迅逸一袭青袍,鹰鼻深目,头顶光秃秃,鬓边颔下却须发如银,垂至胸前,象个美髯公。长孙无涯则是灰袍,相貌清癯,颇有几分儒雅风度,象个饱学老者。慕容亦啸则一身土红色长袍,身材微胖,象驰骋疆场的老将,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已经年近七旬,身体还那么壮实,不见丝毫佝偻。
三人随意站立,气度沉雄,当真是名家风范,不同凡响。
石无能含笑拱手:“石无能有幸拜见三位前辈高人,幸何如之!”
三个武林耆老第一次见到石无能,却见石无能出得门来,沉稳如山,渊停岳峙,不由得暗自佩服。此人闯出诺大名声,果然并非幸致。最近几个月中,以一人之力对抗天下群雄,累得退隐的武林三世家也重出江湖,竟然也奈何他不得。他无数次濒临绝境,无数次死里逃生,依然坚韧从容。三人心下暗叹:只有这般人物才能在江湖掀起这般风浪。
独孤迅逸望了长孙无涯、慕容亦啸一眼,这两人示意他说话。独孤迅逸嘴角带着一丝讥笑,道:“石无能当世豪雄,果然名不虚传。普天下英雄对付你一人,千万双眼睛搜寻你一人,却让你一次次逃脱,找到你可真不容易!你还能再逃吗?”
独孤迅逸说话带着隆重的胸音,因为内功深厚发出嗡嗡共鸣,激起远近回声,令石无能很是心惊。他脸上神色不变,微笑赞道:“老英雄一代剑豪,名震天下,好深厚的内力,小子佩服!”
长孙无涯微笑道:“除掉石无能,就可以成为武林盟主!——石无能当得起这个价钱?”长孙无涯声音清越,颇为悦耳。
慕容亦啸哈哈一笑:“独孤兄,长孙兄,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怕我们这些老朽已经无用了,此番重出江湖,竟是样样不顺。江湖上早忘了我们三个老朽,武林三世家所到之处,竟无人理睬。石无能这小子名气可是大大高过我们!”慕容亦啸声若洪钟,山鸣谷应,声威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