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和心中明白,面前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这一下变招并无恶意,也没有让旁人看到自己出丑。他心中感激,便将错就错,和石无能寒暄了几句。心中暗道,十三叔哪里有这等功夫!事后一定拜访这人,问一问他扮作十三叔有什么用意。
周德威对螺雪公主说了几句话。螺雪公主渐渐镇定下来,从容应对,石无能和路朝天悬着的心也平静下来。
周德威告之螺雪公主,明天将在燕王宫设宴,迎接郡主到来,请郡主务必光临。
石无能代表螺雪公主,连道不敢。
周德威又对石无能哈哈一笑道:“人们尊老英雄为黑侠,幽州城中也尊令侄为黑侠,叔侄二人都这样称呼,倒也不好分辨,不如,我们就尊老英雄为墨侠,墨兄依然称黑侠如何?”
石无能笑道:“老奴如何敢当?”
周德威哈哈大笑道:“墨侠威震江湖,如何口口声声自称老奴?好了,明天王宫大宴,欢迎郡主。今天我们先去太白酒楼小宴,庆贺墨家叔侄重逢。诸位,这就请吧!”
石无能被周德威的豪爽风范折服。姓周的确实是个人物。名声显赫,却一点没有傲气。这番亲自拜访螺雪公主,礼节周到;用心笼络墨昆仑,礼贤下士,确实是一代豪雄气度。
周德威向螺雪公主拱手致意,然后才和众人离开。
一群人来到太白酒楼,前呼后拥地上了楼。
那位名叫诚信的店小二看见周光辅,笑着迎来,周光辅心中一动,难道他打听到了韩清婉的行踪,正在高兴,店小二却道:“将爷,你的事我一直留心,还没有打探到紫衣人下落……”
周光辅很失望,骂道:“没有打探到和我说什么?”
店小二笑道:“我是禀告将爷,让将爷知道啊。——将爷交代的事情,小人岂敢不放在心上。本店店主给小人取名诚信,教导小人对人对事一定诚信。夫诚信者,乃诚信也。为人不诚信,岂可得乎?做生意不诚信,客官能上门乎?小人从来不敢违背店主教诲,对客官诚信之至,象将爷这样的人,小人更要用心巴结。小人诚信……”
周光辅笑骂道:“你给我滚一边去吧,罗罗嗦嗦,废话不少!”
店主殷勤招呼周德威等人落座。
店主是个麻子,胖胖的,鼻梁却很高,眼眶也比较深,看见来了这么多有身份的客人,跑前跑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待得店主下楼,周德威的从事刘希道:“墨侠和路大侠初到幽州,有所不知,幽州城中太白酒楼大大有名,很有几样拿手菜肴,别处尝不到,这也不用说。这位店主一脸大麻子,却是个好人。太白酒楼佳肴美食,技艺非凡,却只取微利,赢得远近客商一片赞誉。百年老店,奉行就是两个字:“诚信”!”
正在这时,店主长声叫道:“诚——信!诚信——!快把热毛巾给各位爷送上楼去!”
这一声响亮吆喝,众人感到诧异。刘希微笑道:“他的店小二名字叫诚信。”
路朝天笑道:“店小二取这样的名字,倒也别致,店主用心良苦!”
刘希道:“他的四个店小二分别叫诚恳、诚挚、诚实、诚信,只有做得最好的店小二,才得到店主这样的赐名……”
一边墙壁上悬挂着一排大小袋囊,景象奇特。路朝天奇怪,问道:“墙上挂着这么多口袋,什么道理?”
刘希微笑道:“这是客人遗失在酒楼的东西,店主吩咐挂在墙壁上,等候客人回来领取。客官遗失的袋囊,店中人从来不去开看。曾经有商人在酒楼丢失了一个袋子,第二年来到太白酒楼的时候,发现那袋子竟然还挂在这墙壁上。打开一看,里面所装的几十两黄金依然还在,一点也没有缺少。那客商好生感动,向店主致谢,店主却不肯接受客商的谢礼,只说份当如此!这样一来,太白酒楼的名声就更响亮了!”
众人走过去看了,果然,每个袋子上都有纸条,写明了遗失的日期:某年某月某日。
石无能和路朝天都很吃惊,当今天下,物欲横流,这样行事的人实在稀罕之极。
酒菜很快就送了上来。店主果然细心周到,知道这些大都是武人,没有吩咐摆设小酒盅,而是大酒碗。
周德威上得楼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军校随之赶来,分明有大事禀报,周德威却不忙听他们说话,向石无能、路朝天敬过几回酒。向石无能问起吴越王的一些事情,转而对路朝天道:“路大侠,你来到幽州,我只匆匆见过一次,很多话也来不及细说。我很想知道,令兄石无能大侠如何没有前来?他不是很关心螺雪公主吗?”
墨君和、昆仑大师听得石无能的名字,都注意地看着路朝天,听他的回答。
路朝天一笑:“多谢令公挂念,我们大哥已经返回大漠,他有两件事情需要料理。他答应滴水和尚,要帮助楼兰人重整家园,所以不能前来中原。另外,他和杀人魔王凌振衣旧债未清,也不能离开大漠。”
这是他和石无能商量好的回答。
昆仑大师吃惊道:“杀人魔王还活着!石大侠武功盖世,号称天下第一,为什么不杀了凌振衣,只怕其中有些古怪。”
路朝天有些生气:“大师信口开河,我大哥从来没有号称过天下第一,不知是哪个妄人如此诋毁我大哥。天下英雄多得很,谁都可以除掉杀人魔王,凭什么非得要我大哥承担?昆仑大师在江湖上侠名远播,也可以去除掉杀人魔王,为武林除害,还可以顺便将天下第一的称号夺到手中!”
昆仑大师虽然武功高强,却非一流境界,只和墨君和相当,连路朝天都比不上。路朝天这一番挖苦讽刺,昆仑大师自然无言可对。
周德威看见情形有些尴尬,赶紧端起一只酒碗,站起来道:“四位英雄来到幽州,老夫先敬大家一碗酒。明天,在欢迎吴越郡主和螺雪公主的宴会上,再和四位英雄痛饮一场。今天,老夫军务在身,不能多所耽搁,要先行告退,就由小儿代我向四位英雄敬酒,还请鉴谅!老夫先干为敬!”说完,一掀大胡子,将那碗酒咕嘟咕嘟地喝将下去。
众人起身,送周德威下楼。周德威对周光辅道:“光辅儿,你代为父陪各位英雄,特别是墨侠和路朝天大侠,可不能怠慢了!”转而对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的军官道:“阿檀,你和刘希也留下。”
那阿檀名叫杨光远,小字阿檀,字德明。是个独臂将军,一字不识,千年古树当火棍,大老粗,却是周德威手下的得力将领之一。
石无能很担心幽州局势,便问周光辅道:“老奴请教小将军,令尊镇守幽州多年,集市繁荣,民众安居乐业,为什么幽州城外军队却正在集结?”
周光辅叹气道:“镇州的张文礼叛变,杀死赵王王熔,连同定州王处直一起背叛河东,联络契丹,夹击我幽州,风闻契丹铁骑在营州集结,即将南来。幽州将有一场大战……”
石无能感到不安,望了路朝天一眼。路朝天如何不明白石无能的焦虑,如果大战爆发,陷在幽州城中可大大不妙。
周光辅道:“燕王刘守光末年荒淫暴戾,搜刮盘剥,幽州已经元气大伤,再加上连年战争,人民流离失所。最可恨的是卢文进,成了契丹入寇中原的领路人。他驻防营州,不时出兵骚扰边境,弄得荆榛遍地,民不聊生……”
刘希道:“投降夷狄的汉奸特别可恨,最可恶的是卢文进,还有韩延徽,为害最大,如果没有他们,契丹根本不可能强盛,也不可能南下侵扰中原!”
提到韩延徽,周光辅自然想到韩清婉,默然不语。
路朝天问道:“少将军,依你看来,契丹如果南下,最快会在什么时候?”
周光辅道:“放心吧,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如果他们到来,最少需要十几天。父帅正在调集精锐迎战卢文进。父帅对卢文进恨之入骨,争取一战消灭卢文进。没有卢文进,契丹就成了瞎子,对付他们就容易了。”
刘希道:“可惜晋王和大梁军队对峙黄河边,军情吃紧,太原全力支持河上会战,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增援幽州,要不然,我们岂怕那些契丹人。”
杨光远是个粗人,几碗酒下肚之后,逸兴遄飞,脱去帽子,众人愕然,原来他不但是独臂,还是个秃子。他却毫不在意,高声道:“咱们幽州有令公在,岂怕蛮夷胡狗!”
石无能道:“周德威将军恐怕六十岁了吧,当真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杨光远道:“我们周老令公刚做过六十大寿,益光将军奉晋王之命,专程前来为周老令公祝寿。老令公果真老当益壮,仁(人)面寿(兽)心!”
听得杨光远如此说话,众人都在发愣,既不知道益光将军是什么人,也不明白杨光远为什么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周德威。
刘希赶紧圆场,道:“杨将军是个粗人,他用错了成语……”
刘希解释之下,人们才明白益光将军就是河东昭义节度使李嗣昭。
杨光远继续放言高谈:“周老将军很会调养身体,土地爷放屁——惊神(精神),时常‘饱暖思饮(淫)药……”
周光辅皱了皱眉头,刘希一拉杨光远,道:“杨将军,咱们喝酒、喝酒……”
众人好不容易才明白了杨光远话语的真实含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听说契丹南下最快也要十几天,路朝天有些放心了,只须再等几天,螺雪公主得到休息,白云飞也该到了。他们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出发,在芦台出海,脱离这片即将战火连天的土地。
石无能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他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又问道:“是不是发生了紧急军情?令尊才不得不匆匆离去?”
周光辅知道墨昆仑担心吴越郡主的安全,便笑道:“老英雄放宽心。如果大战发生,我们派军队护送吴越郡主离开幽州,到芦台出海南下,这也不是难事。”他犹豫一会儿,又接着道:“刚才,单廷圭和王思同两部发生摩擦,父帅不得不去料理。”
杨光远瞪大眼睛:“他娘的,单廷圭一个降将,被老令公在两军阵前擒来,还敢惹是生非?”
周光辅苦笑摇头:“听说他带领人打草谷,劫持了一支北返的契丹商队,和王思同的人马争夺货物,发生冲突。唉,不去说他们,父帅去了,事情就会平息的。”
听说有一支北返的契丹商队落到幽州军队手中,石无能想起同行几天的那支契丹商队,一转念,觉得不会有那么巧,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有人大笑着走上楼来:“刘希兄,你们在这儿喝酒,也不叫我们!”
石无能和路朝天一看,那人相貌古怪奇特,脸面既宽且长,身材矮小,年龄二十几岁,却显得很是老成,气度不凡。刘希比那人年长十来岁,却对他很恭敬,赶紧站起来:“想不到国侨兄也到了酒楼,就一起喝杯酒吧。这一位是谁,还没有请教。”
后面那人也是二十多岁,却丰神俊朗,肤色白皙,文质彬彬。被称作国侨的那人介绍道:“这是和成绩,听说过吗?”
刘希拱手道:“原来是曲子相公,久仰久仰。”
身矮面广那人,名叫桑惟翰,字国侨,洛阳人,颇有文名,游历幽州,和刘希结识。刘希素知桑惟翰学识渊博,有公辅大才,向周德威推荐,周德威因为军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和他见面。另一个人年纪虽轻,名声却很响亮,他是郓州人,十九岁就登进士,善作词,被人称为曲子相公。路朝天也知道这曲子相公的大名。
杨光远是个武人,看见来的是文人,却不甚在意,只顾和墨君和碰碗喝酒,逸兴遄飞地谈论自己在战场上的功绩。周光辅却颇有父风,向桑惟翰、和凝行礼致意,并邀请他们坐下。
和凝坐下来之后,看见桌上都是大酒碗,皱了一下眉头。周光辅笑了:“成绩兄休要笑话,鲸吞豪饮,本慷慨悲歌侠士风范,低唱浅斟,乃倜傥风流才人情调……”周光辅正要呼唤店家取来小酒杯,店小二已经拿着小杯上来了。
太白酒楼店主见事之快,实足令人惊叹。
两人刚刚落座,店主便上楼来,向和凝拱手道:“曲子相公大驾光临,小人正有一事相求。”
和凝微笑道:“什么事,不妨说来!”
店主取出一张纸来,捧向和凝:“昨天,有一位官人坐在酒楼上,在桌子上写下一首词,颇有意味。小人好生喜欢,便叫人摹写下来,想劳动尊驾,把这首词写在墙壁上,供过往客官观瞻。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和凝不以为然,还是接过那卷纸:“什么词,值得如此张扬?”
桑惟翰哈哈大笑道:“店主好不晓事,成绩兄诺大名望,一个无名小卒的无聊词句,也敢拿到曲子相公面前卖弄!”
和凝扫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