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喉咙发紧,心却渐渐麻痹了起来,想起自己做下的事情,她有些窒息。
闻言,皇帝陛下的脸色一变再变,却不曾开口,心中那抹无法克制的绝望却蔓延了开来,他只觉得谢盈盈的话背后的深意不会让人轻松。
“容若,你已经不能让我再为你生孩子了,你已经无法生孩子了,因为十多年前,我给你下了绝育的药,你再也无法让我替你生孩子了!”
她低低的笑:“容若,我断了你的子嗣路,让你再也无法生孩子,你在小十三之后,就再也不会有儿女出生了。你知道了这事,你还要与我重新开始么?你还要么?”
她茫然失神,嘴角轻轻的勾起莫名的笑,诡异扭曲,眼神空洞没有了活力。
他们还怎么重新开始?
他们早已没有了开始的机会,早没有了,早已经被他们自己亲手断了……
“容若,在太医诊断出我怀孕的第二天,我就在那碗亲手端给你的汤里下了绝育药!”
淡淡而凉薄如冰的嗓音恍惚响起,震动他敏感的耳膜,生生的痛了起来,胸腔中一下一下的剧烈疼痛着,想起当年她端着汤水给他的僵硬的动作和神情,还有那飘忽的眼神……
当时只当她心有不甘,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的声音明明平静,毫无波澜,却让他的心口生生的发疼,他竟然没有愤怒自己断了子嗣的事情,于他看来,若是孩子不是她生的,他又何必在乎?
此时的他只心疼着眼前这个风吹就要翩然而去的女人,他竟然替当年那个给他下绝育的盈盈心疼,更恨不得掐死当年的自己。
当年怎的就将她逼入那般境地,她从来都没有恶毒的心肠,虽然她偏执跋扈,却从来就不是狠毒的女人。
皇帝陛下只觉得心疼,发自心灵深处的心疼,当年的她一定被逼得很难受,很绝望……
“盈盈……你一定不知道当年我接过你送过来的汤,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一日,他受宠若惊的接过她递过来的汤,欣喜若狂的饮下,心里却在想——
“盈盈,我当年就想,哪怕你递给我的是一碗毒药,我也如饮甘甜!”
“盈盈……你别以为你说了这些,我就会放你走,我要你给我端一辈子的汤,一辈子下了毒的汤!”
“盈盈……我不在乎我还能不能有孩子,我也不在乎我能不能还能让你生孩子……盈盈,我告诉你,我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给我下下药还是给我下毒。我认了,我容若这辈子就认了你,背弃誓言的人是我,犯错的人是我,但是我告诉你,在我容若的心里,也只有你谢盈盈才是我的妻子,从不曾有过改变……”
一声声呢喃到最后都化为了困兽般的低吼。
谢盈盈不曾想到她说出这事之后,皇帝陛下会是这样的反应,抬头看进他囧亮的眼底,刹那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底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平凑出曾经的模样。
“盈盈……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把,我求你都忘了吧!真的,我不在乎你曾经做过什么,我不在乎你对我下过什么,我只求你忘记前尘,和我重新来过……”
“盈盈,我再娶你一次好不好?咱们忘记前尘,就当初次相识,我对你一见倾心,求娶你好不好?”
谢盈盈摇头拒绝,但嘴里的那个“不”字,却被覆上的唇给吞咽了下去……
他已经疲惫的,再也听不得她的拒绝了。
☆、第159章 跟娘一起走
难道这不孝子有什么后手不成?
这绝对不是他的性格!
他可不相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儿子,会年纪轻轻的,就放下凡尘俗世,去游山玩水,做什么闲云野鹤去。
皇帝陛下有些奇怪,他心里明白,他这个不孝子虽然对做太子兴趣不大,但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怎的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兄妹二人这番对话,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皇帝陛下的话听在耳朵里。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就跟傻师弟一样,整个小吃货一枚。
太子殿下被小丸子说的嘴角一翘,笑骂了声:“小吃货!”
小丸子听了皇帝陛下的话,伸手拉了拉太子殿下的袖子,道:“皇兄,反正你本来就不稀罕这个太子位置,我也不稀罕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既然父皇都狠心的要将江山留给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子折腾,你也莫要再替他扛着了。至于我,只要皇兄每顿给我弄点肉吃吃就行了。反正千层糕也说了,边城山中猎物多着呢,你武功这么好,再不济咱们就落山为寇,见天儿打猎烤着吃……就跟千层糕在国子监后山那般,味道可香了!”
皇帝陛下阴沉着一张脸,对谢盈盈说道:“盈盈,你就非走不可么?你走了,锦儿就不再是我新朝的太子殿下,十三也不再是我新朝最尊贵的十三公主,他们都是难得的好孩子,你忍心他们一无所有么?”
谢盈盈叹了口气,看着快气爆的皇帝陛下一眼:“你何必争这口气?好好放我走,不行吗?难道真的要闹得父子离心?”
皇帝陛下神色变了变,死死的盯着谢盈盈,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好,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皇宫的东西,你们一丝一线都别想给我带走!”
太子殿下听得小丸子的话,满意的点头,道:“那好,咱们就和娘一起走!”
皇帝陛下瞪了太子殿下一眼,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还留了这一手,顿时脸色越发的阴沉。
小丸子一脸眼泪的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皇帝陛下一眼,抹着泪说道:“父皇都不要我了,我干嘛还留下来。娘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
他忽然转身对门外叫道:“十三,你听见了没有?你父皇不要你了,我是没得选择,只好跟娘走了,你是走是留,自己决定吧!”
太子殿下被气笑,连连拍手:“好,好,好……皇上果真不愧为千古名君,这话说得太有气魄了。”
皇帝陛下早就知道不孝子是个白眼狼,这么多年他掏心掏肺的养着,如今不帮着他哄他娘回心转意,却还在一旁瞎起哄,顿时就冷笑一声,扬着脑袋:“我不是威胁,我是实话实说。”
太子殿下可不是软柿子,想拿捏他,得仔细想明白了。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么?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地位了!”太子殿下鬼斧神工的五官上透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我今年二十一岁,不是一岁,也不是三岁。且我从十岁领兵作战,十一年期间,我征战沙场,百战百胜,乃是新朝的战神。而我在国子监读书期间,传世佳作无数,所写的诗句脍炙人口,被无数文人骚客推崇。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对我推崇无比,这些父皇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我手中有兵权,又有文臣武将的臣服……父皇,你觉得你这番话,是能威胁到我娘,还是能威胁到我?”
他这个儿子的优秀,此时却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皇帝陛下阴沉着脸看着太子殿下,没有说话,但眼中的神色却越发的晦涩不明,心却透着点不安。
轻轻的咳嗽一声,太子殿下神色淡淡的看着皇帝陛下,道:“父皇,你知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他这无良爹可真长脸啊,竟然用自己的儿女威胁女人留在他身边,可真是史无前例的“明君”啊!
听着皇帝陛下的话,太子殿下勾起的唇角讥诮的弧度又多了三分。
这是要铁了心用太子殿下和十三公主威胁谢盈盈。
看着这般坚决的谢盈盈,皇帝陛下心里倒是笃定了一些,坚决冷硬的说道:“没有人想要改变他们的身份,只要你肯留下来,他们的身份就不会有半点改变!”
她淡淡的看着皇帝陛下,声音轻柔,但态度却坚决到不能再坚决:“我会离开,但我的一对儿女却一定得留下来,他们是新朝的太子和公主,谁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身份,谁都不行——包括你!”
谢盈盈总算是听明白皇帝陛下的话,她淡然自若的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皇帝陛下:“你这样威胁我,没用的。”
皇帝陛下冷着一张脸,负手而立,也不为谢盈盈骂他而恼,只神情专注的看着谢盈盈,沉声:“如果你执意要走,就将你的一对儿女带走,从此世上再没有太子容锦和十三公主。若是你还想他们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和公主,你得和他们一起留下来才行!”
谢盈盈在听了皇帝陛下的话后,神色未变,却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容若你这个王八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给我说一遍?”她微微偏着脑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而贵妃娘娘的欣喜,谢盈盈等人自然不知晓。
……
如此想来,也不觉得失去皇后位置算什么了,毕竟比起太子之位来,皇后位置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刚刚从皇后降为贵妃的贵妃娘娘很快就从宫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顿时一扫被降了位份的颓废,满心的欣喜——若是太子殿下跟着那女人走了,那自己的儿子可就……
她之前跟他说过,新朝的江山有她儿子的血汗,如果想要她留在皇宫,如今也只有用她最在乎的东西威胁她了。
皇帝陛下知道,谢盈盈对权势不在乎,她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绝对不会让她的一对儿女失去尊贵的身份,
皇帝陛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透着冷幽的光芒,大声说道:“那好,既然你非走不可,我也不强迫你,只是你得将你的一双儿女带走!从此他们再不是新朝的尊贵的太子和公主,而只是你谢盈盈的儿女。”
谢盈盈脚步不停的说道:“当然!”
皇帝陛下怔愣之间,竟被她轻而易举的甩开,看着那个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下寸绞,紧握着拳头对着谢盈盈的背影道:“盈盈,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肯回头,铁了心要走?”
谢盈盈不爱听皇帝陛下的话,但对太子殿下的话却是极爱听,见自己的儿子招手,想都没想的甩开皇帝陛下的手,走了过去。
太子殿下对于皇帝陛下铁青的脸色视而不见,对谢盈盈招了招手:“娘,你过来!”
是啊,他怎么忘了只要一日这个不孝子还是太子殿下,那些人又何曾敢真的为难他?
皇帝陛下冷着脸:“看来倒是我失策了!”
“我怎的不能来?父皇,你大概忘了,我还是新朝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又有几个人真的敢拦我?”太子殿下淡淡的说道。
他明明吩咐了禁卫军,将这个会坏事的儿子的东宫给围住,等到拜堂成亲之后再将他放出来,怎的这时候出来了?
皇帝陛下骤然转身,看着优雅推门而入的太子殿下,面色一变,怒道:“你怎的过来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太子殿下淡而冷漠的声音响起。
“娘,你瞧你……不是还有儿子我么?怎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何其讽刺,又是何其悲凉?
如今,她依旧仗着他爱极了她,要的不过是他的放手。
曾经,她仗着他爱极了她,威胁他诸多,但那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自己竟然成了威胁他的工具。
她威胁他,她竟然威胁他,她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
目赤欲裂,幽深似深潭的眼眸布满了血丝,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心碎成片,滴滴答答的在渗血。
“……我谢盈盈对天发誓,容若,若是你非得强迫我,那么我就死在你面前!”她笑靥如花,语气竟然是如此决绝冷厉。
世间哪有那么多可以重来的?只有两条路,根本就没有第三条路好走。
谢盈盈看着他,用柔嫩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动作有多温柔,语气就有多执拗决绝:“今日,你要么放我走,要么就领着我的尸体与你拜堂成亲?”
她怎么能如此狠心?在他以为还能有重新靠近幸福的机会时,却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盈盈……我重新娶你,我们重新开始,不提从前,只看现在,好不好?”
他只是忘了,只是在混沌的岁月中不小心在瞬间忘了,难道她就不能忘记过去,忘了他曾经的错待,只记得此刻的好么?
从前她就是他容若的唯一,如果在流连的岁月之中他确是稍有移情,但是如今他确还是记得她才是他的一生的唯一。
真的就不能忘了么?不能就此都忘了么?
他原以为自己做到这般,她就算是不肯原谅他,也会稍有动容,可她的心比他想得更狠,竟不肯给他半点机会。
盈盈,你真狠,真狠……
明明手中牵着她的手,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竟仿佛一分一毫都要从他血肉中抠出来,他心如刀绞,面色苍白无血,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