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视,最后纷纷将目光定在大师兄冷寒身上。
不负众望,冷寒淡淡开口:“没有。”
“哦……”
又是低低显得混沌沙哑的一声后,皇甫煜终于有了动作。
他生怕弄疼了那块染血的破布似得,很轻很轻,很慢很慢的将它一点点抹平,再小心翼翼的叠起。
一块破得不规则的破布,却愣是被他折叠得工工整整,只是,他实在轻得慢得,让在场看着的所有人都心头堵得慌……
唐镜明实在看不下去,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三师兄天养一下按住,大师兄冷寒也淡淡的横了他一眼。
握紧得发白的拳头上满是青筋纵横交错,唐镜明咬咬牙,直接别开脸去,就听到皇甫煜用那个沙哑如同破锣一般的声音道:“准备开战。”
所有人又是一怔,看去,就见依旧低着头垂着眼帘的皇甫煜站了起来,伸手就去取长袍和战甲。
“死孩子……”
药痴离着皇甫煜和长袍战甲最近,手疾就窜过去一把按住了那身长袍和战甲,却,又立马如同触电一般缩开了手……
不,准确的说,他是整个人都像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的就弹退开了,圆润的脸上满是惊色,劝慰的话也都断了去。
见此,师兄弟们立马霍然起身,个个手触兵器备战状态,紧紧盯着皇甫煜的一举一动,却不想……
“我很好……很清醒……至少……现在是……”
沙哑如破锣一般的声音,很低很低,断断续续的描述着主人此时此刻的状态。
众人不语,手依旧停在自己的兵器上,眼也紧紧的盯着他,看着他慢慢的取下长袍穿好,将那块叠好的染血破布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贴心口的位置,轻轻的拍了两下,再将战甲披上,挽高了长发束紧,还不忘把护额的红布绑好……
“安全起见,天蚕丝我收走了。”冷寒淡道。
“……也好……”
皇甫煜收回摸索的手,呆滞般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
冷寒抬手,按住他的肩头,刚要说话,就先听到了皇甫煜那沙哑破锣似得声音:“我要开战,我要杀敌,我要把东尧军赶出去,不然,玥玥会不要我……”
前半句不难理解,后半句亦是简单易懂,可一串联起来,却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在场的师兄弟们,竟然一瞬间就全都懂了……
那个名叫萧如玥的女子,用这么大的代价将援兵粮草以及药材送来,不单单只是为了救她的男人皇甫煜,更是为了救这个国家的武王,救这凤国天下的所有百姓!
不然,单单只是救一个皇甫煜的话,她只需要带上足够的高手避开左乐之,冲进重围与他会合,再一起杀出重围就可逃脱升天,以他们的身手,完全可以办到,可她却选择了将大批人手留在京都守护武王府,以及,运送粮草药材,甚至,最后一刻都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跟她上桥作战,只为了把伤亡降到最低最低……
她是一个心思细密得剔透的女子,她对人心人性了若指掌,她知道针对什么人该怎么做,就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风骚重生传!
她也是一个冷酷至极残忍至极的女子,她甚至可以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用她的方法强硬引导,逼着别人按照她的暗示去执行!
如今,确如她所愿,皇甫煜读懂了她所作所为背后的深意,被动的按照她的意愿,开战,杀敌,救百姓,以及……活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读懂了那番话的意思,却没人开口,不知道怎么开口。
开口去责备那个深明大义的女子冷酷残忍吗?还是,狠狠敲醒眼前这个,说清醒又混沌,说混沌却又无比清醒的人,让他接受事实,告诉他那样的洪水卷走一个人找不回来的,不可能生还的……
怎么开得了口?
冷寒落在他肩头的手松了,慢慢收回。
“玥玥那个人啊,不怎么爱说话,却最擅长骗人了,她知道对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就能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就算是我也常常被她骗,但是呢,她绝不轻易对人承诺什么,因为一旦承诺,她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相信她,她既然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不离她她便不弃我,就一定会不离不弃……”
皇甫煜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低低的用那个沙沙哑哑的声音絮絮叨叨着,而后,忽然唤了一声:“大哥……”
众人纷纷怔了一怔,冷寒猛然反应过来,应道:“嗯?”
“二哥……”
“啊?”被天养撞了一下的药痴呆了声,也赶紧应道:“是是是!二哥在呢,二哥在!”
“三哥……”
天养:“在的。”
“四哥……”
“嗯。”唐镜明沙沙的也应了声,感觉喉咙里卡了块骨头似得,哽得难受。
“五哥……”
老五:“在。”
“六哥……”
老六:“我也在。”
“七哥……”
“我当然也在。”老七故作轻松的应声。
“八哥……”
“二十年,总算是等到了。”老八笑嘻嘻的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但到底什么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帮帮我……”
皇甫煜沙哑的声音,苍白,无力,犹似垂死之人的求助,细不可闻,却盈满想生的期盼。
他不怕死,但,他怕跟她轮回路上错过,所以,他不敢死,不敢死……
*分啊分啊*
放眼望不到边的营地上,挤坐满了人,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都望着那顶最大的帐篷,等待着,等待着……
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告诉他们,武王妃被洪水卷走了,武王怎么样了?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大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我家祖坟。
所有人纷纷醒神,定定的看着那抹红袍银甲的身影走出来,却霎时间,一个接一个的瞪大眼呆在了那里。
三千墨发束成干脆利落的马尾,额上绑着二指来宽的暗红护额,长长的尾带垂至肩头随风轻摆,仅仅如此,就奇异的让那清秀得过分的五官立体起来,多了迫人的英气刚毅,没了青涩稚气,再加上一身沾银色的战甲和暗红如血的长袍,原本精瘦的身板也一下就魁梧挺拔了起来……
出来的那个人,确实是他们效忠的武王没错,却为何,此时此刻的他一双眼竟然是金色的?
金色的,宛如夜里的猛兽的瞳孔一般,冷冰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诡异的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淡淡荧光,一旦触及他的目光,便如坠巨大魔兽的胃袋里,除了恐惧,颤抖,便是丧失反抗意识和能力的,静静等待着被消化……
“谁,愿随我出征杀敌?”
玄冰般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尖锐得刺破耳膜般,施魔似的给人灌注沸腾的野性,让人血脉喷张得两眼发红,急欲杀戮宣泄。
席地而坐的皇甫家军将士,一个接一个纷纷起身……
“我!”
“还有我!”
“我们愿随武王出征杀敌!”
人全站起来的时候,一声粗嘎却又尖锐的鹰啸响起,惊云破空,下一刻,灰羽白爪的巨鹰稳稳停在那红袍银甲金瞳冰冷的男子臂上,振翅耸羽,一对鹰目满是嗜血食人般的凶光……
“出发!”
*分啊分啊*
踏上战场那一刻开始,便意味着,不是生,即是死,却,从未想到过,会是如此的绝望……
跟一群犹似不知疼痛,却又能随战鼓声指挥不停变幻战阵的疯子拼命,谁敢不怕?
尤其,这么一大群疯子中,有那么一个,拥有野兽般冰冷嗜血的金色瞳孔的人!
那双眼,犹似能施魔一般,举凡对上的,无一不似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般,恐惧,颤抖,前所未有的绝望直至死亡……
退,退,退,一退再退,却还是摆脱不了那个恶魔,谈和的使者都不及开口就被他挥刀碎成了万段!
他不接受谈和!
他要杀!
杀杀杀!
他要用疯狂的杀戮来宣泄不断充盈胸口的痛楚!
他要用尸山血海来填补心头的大洞!
他不能让自己什么也不做的静静等着,否则,他怕自己等不下去,他怕,真的怕轮回路上跟她错过……
忽然,七条身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入血流成河哀声不绝的战场,挥剑清扫阻碍,摆开剑阵,合力将战场中心那金瞳染血的男子压住。
“……找到了。”
*分啊分啊*
是的,找到了……
一具浑身是伤已经腐烂得认不清面容的女尸!
至少,身高身形都跟失踪的那个人很相近,穿的也是失踪前的那个人的衣服,衣服肩头破掉的地方,跟爪白当初带回去的那块完全吻合恶魔少爷,别贪欢。
女尸是在河流下游一块大平石上找到的,平石微微有些倾斜,根据洪水遗留的痕迹可以看出,洪水高峰时也只是漫过半块平石而已,女尸的腰上还紧紧缠绕着一根藤蔓,让人一眼就可以想象到,当时她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那块平石,但因为担心洪水会将失去意识的她冲走,所以特地扯了藤蔓缠住自己,只可惜……
她被人发现得太迟了!
她曾经拼命求生的意图太明显,以至于所有看到那具女尸的人,无不动容,心头好似被钝器戳穿了一般,痛得无法呼吸,谁也不敢去碰她的尸身一下,就那么摆在那里,等着亦是她等的人。
忽然,一阵风掠过,浓浓的血腥味霎时间充斥守护那具尸身的人们的鼻腔,惊得他们一骇,纷纷抬手按上兵器,却未及动作,就先被那折射着阳光而异常刺目的银光灼眯了眼,再睁开,女尸旁多了个人……
阳光下,那人一身血洗的红袍银甲,妖艳得刺目,直挺挺的站在女尸面前,一动不动。
虽然背对着众人,但所有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他!
他来了!
冷寒等人拼命追赶,赶到时,正好看到不知直挺挺站了多久的皇甫煜忽然蹲下身去,毫不犹豫就伸手向女尸……
先是散乱的头发,而后是额是脸是下颚是脖颈是锁骨是……大手长指,半点不留力道,所过之处腐肉愈发模糊糜烂,让一旁看着的人无不肠胃翻滚般的恶心想吐,可他却面无表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用自己的手自己的指,将那具女尸从头到脚摸了个遍。
他那行为太怪异,太可怖,太惊世骇俗,以至于把所有人都吓呆在了当场,回过神来,也忘了阻止,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具女尸弄得愈发的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呆滞般的定了一会儿,慢慢转回头来,竟然嘴角飞扬,满脸都是安心的笑,低声沙哑:
“……不是她!”
声落,他眼帘也沉沉合上,整个人一下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向一边倒去。
众人一惊,慌忙扑上去……
*分啊分啊*
哇哇的啼哭声,吵醒了皇甫煜。
睁开眼,他直接赤着脚下床,顺着声音很快就找到了床边摇篮里的两个婴儿。
两个婴儿一样大小,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他站在那里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看着他们放声大哭,脆弱的扭动,憋得小脸通红透紫,才猛然醒过来一般,急急忙忙的弯身去解襁褓检查。
果然,一个尿了,一个拉了。
余光瞥见旁边有干净的尿布,他想也没想就抽去给两个孩子换了,先给女婴换,再给男婴换,干脆利落三两下搞定。
“她说你很会照顾小孩,看来确实没错。”淡淡的声音,由着与生俱来一般的冰冷。
皇甫煜顺声转眸,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萧云轩,目光旋即又回到两个婴孩身上,轻轻的,一手一个将他们抱起。
“……我们先回家。”
240 卖了我们吧
九月,成熟瓜果的淡甜掩盖了桂花的馨香,风里透着一丝丝入骨的凉,却,并未让人感觉到心旷神怡的舒畅。
沉闷,不断积压在心头,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纵是满园花儿正卖力绽放斗最后一艳,瓜果也正好,却一入眼,也不及那风中飘摇的半枯黄叶来得醒目,萧瑟的味道,慢慢充斥得眼眶,酸胀得,发疼……
萧勤玉坐在亭里,手持一本医书,而眼,却定定看着不远外树枝上那任风如何拂得浑身琴瑟摇曳,也就是不肯离枝落地的黄叶出神。
萧勤安就蹲在那棵树下,没精打采,呆呆的看着地上蚂蚁拉线,努力的在入冬前囤积足够的食物。
这里是京都,这里是武王府,这里是武王府内一个偏静的院子。
七月时,他们曾离开过,按萧勤安的说法,是离家出走,但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只是搬进了萧如玥名下的一间在京都偏角的院子,小院不大,透着与世无争的祥和,萧勤玉在那里拿到的另一半“保护费”,是那把代表萧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