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渊盖苏文心目中,真正的高手甚至飞花摘叶都可杀人,他以木刀取胜,虽算不上绝顶,但能是他对手已无几人,
可到现在,渊盖苏文负伤而逃,银刀落、铜刀弯、铁刀断、木刀残。
渊盖苏文一夜七战,浴血惨烈,到如今的他只剩下一把黯淡无光的金刀。
他的面容已满是汗水,他华贵的服饰已零落不堪,金刀虽在手,可泛着淡淡的光辉,映照他的身上时,只余惶惶。
见西梁军四面围困的时候,渊盖苏文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他这才明白西梁军的阴险之处。他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以往的那种弱势不过是引发他的轻视之心,看围困的人马数量,渊盖苏文知道,他只有拼死冒险一战,根本等不得。
若是半月前他还指望李道宗相助,但得知李唐大营已成空营一座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被中原人骗了。
在他心目中,中原没有一人讲信用。当年的大隋如此,如今的李唐亦是如此。他本是非凡之将,马上决定黄昏的候就突围。他兵少不足又无后援,真等对手合围坚守,这些辽东军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名将在于当机立断,渊盖苏觉得自己是名将,所以命令一下,马上带人突围。他知道若论形势,该是东方最弱,可兵法有云实则虚之,他决定向西突围。
西方有重兵,但西梁军仓促之中立足未稳,定然不会想到他有这种惊天的胆子。渊盖苏文做出决定的时候,也有点钦佩自己的胆量。不过他毕竟不是鲁莽之辈,在准备向西杀出的时候,还是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命手下带三千人马向东突围,吸引西梁军的注意,然后这才命辽东军只带一日的口粮,放弃除作战外的一切累赘,全力的向西突围。
人为财死,他能当机立断,舍弃这段时间积累的财物,本身就是大气魄。他能看清形势,知道舍弃一切,全力突围,本身亦是知机之人。
渊盖苏文以为这一场突围可以成功。
可他没有想到过,西方的确没有埋伏,因为西方也不需要埋伏,西方本来就是铜墙铁壁,萧布衣竟然亲自在西方坐镇。
渊盖苏文一夜间,见识了西梁军的连弩,见识了西梁军的弩车,亦是见识了西梁军威震天下的铁骑,可最让他心惊的不这些利器,而是西梁军那股肃杀的气势。
西梁军有股冲天的哀意!
哀军必胜!
秦叔宝死,西梁军满腔哀愤统统化作刺骨的战意,悉数的用在辽东军身上。秦将军生平愿望只盼能还天下一统,百姓安乐,弥补张须陀的遗憾,眼下他们虽不能一统江山,但最少要消灭辽东军。
这一仗,一定要胜,为秦将军而胜!
西梁军悲气如虹,辽东军不能抵挡。渊盖苏文奋战一夜,杀出数十里,终于杀出了重围,落荒而逃。可他肋下中了一槊,肩头中了一支铁矢,骨头都几乎被打断。
他冲出重围那一刻,几乎虚脱。他肋下中的那槊是个粗莽大汉所刺,他中的铁矢是个有着死鱼一双眼睛的郎将所发。他虽不知道那两人是史大奈和张济,但却把这二人的相貌记在心头。
此仇一定要报。
可报仇之前一定要逃!
所以渊盖苏文冲出围后,不等喘息,就带残众折而向北,过巨马河奔安次,踏燕山去北平。
渊盖苏文其实判断也是不差,他从西方突围,虽是损失惨重,但冲出了重围后,伏兵已无。
渊盖苏文虽是以丧失十之八九的兵力为代价,但处境看起来比李世民要强。
但这点优势在北平东的临渝关前被西梁军无情的打破。
渊盖苏文做梦也没有想到,临关竟然落在西梁军的手上。他准备叫开城门的时候,城头虽是唐军的旗帜,冲出的却是西梁的人马!
西梁骑兵的旗帜上个大大的“苏”字,苏定方一马当先,如旋风一样的向渊盖苏文杀来。
渊盖苏文大惊,不敢抵抗,落荒而逃。三万人马死到三千,三千人马到临渝关的时候,不过两千左右,众人又疲又乏,一路没吃过一口好饭,饿的连枪都举不起来,如何应战?
渊盖苏文残余的两千兵马被苏定方一冲,剩下已不过百,众人落荒而逃,捡荒山而行。渊盖苏文回首望去,只见到白云悠悠,千载同愁,不由仰天长叹道:“兵败如斯,当重整旗鼓,再求一战!”
渊盖苏文和别的战将不同,此刻非但没有灰心,反倒越挫越勇。只想着中原人多势众,胜之不武,可见苏定方从临渝关出来后,心中有个极大的隐忧。西梁军到底怎么会突破唐军的防线直接打到临渝关?西梁军抢占渝关,那向东的城池又如何了?
心中惴惴,脱去炫耀身份的衣服,收敛了金刀,带着仅存的手下乔装而行。只见北平东的燕郡已满是西梁铁骑,渊盖苏文不由大惊失色。有亲卫道:“大对卢,这些人只怕是从草原杀过来的,不然他们又不会飞,怎么能过幽州到这里呢?”
渊盖苏文觉得很有道理,可更大的惊骇涌上心头。要知道草原都是突厥的势力,西梁军如果过草原攻到这里,那不是说突厥也完蛋了?
这怎么可能?
渊盖苏文知道突厥虽不如以前,但也从未想到过突厥会在短时间内崩溃。
见西梁军纵马驰骋,渊盖苏文心中怒火焚烧,更是担忧辽东城现在如何。
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辽东城会有危机,可渊盖苏文离辽东城不远的时候,见城中烽火高起,浓烟滚滚的时候,不由大惊失色。他不敢相信当年就算杨广数万大军,几乎垒土到城头都没有拿下的辽东城,竟然会如此混乱不堪、大火熊熊。
是谁放的火?难道又是西梁军?
到处都是辽东逃难的百姓,渊盖苏文抓住一人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姓吓了一跳,惊叫道:“莫要杀我。”认出是辽东的大对卢,悲戚道:“大对卢,你在外征战,隋军来到的时候,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准备,很多军士又被抽调到平壤去,辽东城内空虚,被他们杀到城中,大肆屠戮,又一把火烧了城池,说……”百姓欲言又止,他不算了然中原的动静,还称中原兵为隋兵。
渊盖苏文咬牙道:“说什么?”
“他们说大对卢你死在河北了,不然他们怎么会直接冲到这里?”百姓鼓起勇气道:“大对卢,你来了最好,你可以带兵打退这些人了,你看那城墙上写的,实在嚣张,”
渊盖苏文又气又怒,暗想自己还有什么人手?眼下腹背受敌,辽东兵力又在对抗百济,西梁军到底有多少兵力,难道今日辽东就要灭国了?转念一想,唐军还霸占幽州,西梁军就算再大的胆子,也不会重兵押上,若是被唐军断了后路,那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里,略有心安,可到了辽东城前一望,又差点气的七窍生烟。
辽东城内余烟未尽,城墙上赫然写着一排白字,衬在青色的城墙上颇为醒目。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到河北,我来辽东,渊盖苏文,你若不死,我会再来找你。徐。”
渊盖苏文一口鲜血喷出来,只是想着,这个徐姓之人一定是徐世绩,因为大隋之中,除此人,再无别的徐姓之人有这般能力。他竟然视辽东于无物,直接杀到辽东城中,一把火烧了辽东城,实在可恨。
手握金刀,恨不得当下找徐世绩一战。可只见烽火连天,浓烟弥漫,四处凄凄惨惨,又上哪里去找徐世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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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绩已在归途中。
他和渊盖苏文擦肩而过,没有交手,心中倒有些遗憾。
或许命中注定,他们还会一战,但绝非此时。
徐世绩人在马上,清醒的明白眼下的形势。他可以奇袭辽东,但暂时不能把精力耗在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知河北吃紧的时候,徐世绩并不急急回援河北参与战局,因为他知道,唐军、辽东军固然嚣张一时,但绝无可能再进一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徐世绩胆大心细,目光极准,知道辽东出兵河北,又要迎战百济,后方空虚,他抓住这个弱点,一口气从草原攻到辽东城下。无论唐军还是辽东军都没有想到这点,很多人还在庆幸中原大乱,这里最为太平的时候,灾难从天而降。徐世绩命苏定方扼守临渝关,若有败兵,尽管击之,痛打落水狗,自己却带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辽东城。
徐世绩这一战给辽东造成的阴影,可说是良久不去。这一战也可说是自杨广以后中原人给辽东人又一惨痛的打击,自此后辽东左近再谈起徐世绩之名,无不听之色变。
击突厥,破辽东,徐世绩都是用雷霆手段逼他们再不能出手。突厥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辽东这一战后,只怕短时间也无法出兵。大破突厥牙帐,攻陷辽东城,这两件事哪件说出去,都是让天下轰动,都是让群雄侧目。徐世绩一口气完成两件,可说是十年磨一剑,一朝下闻。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马踏残雪,日头斜照,徐世绩人在马上,望着那苍寂的远山,空幽的山谷,还有那清风拂动,和白云追逐。
一阵风吹过,卷起积雪落在脸上,带着潮湿、黏涩的凉意,沁入心扉。
这是春的气息。
徐世绩目光越过远山,投向那遥远的北方草原。春来了,会带来绿草如浪,勃勃生机,可是……裴茗翠现在如何?她已被困太久,她那羸弱的身躯,如何撑得下去?
他们离的远,心亦远,可徐世绩总是忍不住去想,去念,为那抑郁、难展欢颜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的这段感情很难寄托,但他并不后悔。
爱一个人,只要自己明白就好。爱一个人,有时候不必让对方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爱上了这个大隋奇特的女子,他和她话说的都少,或许爱只刹那,但心中情已永恒。
终于要南行,终于要回转,终于越离越远,徐世绩策马南奔之时,又是扭头向北望了一眼。
关河万里,千秋若洗!可思念如潮,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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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绩再见萧布衣的时候,见到他落落的表情,已感觉到了什么,问道:“秦将军他……”
“他去了。”萧布衣漠漠道。
徐世绩心头一沉,安慰道:“西梁王,秦将军求仁得仁,我们应该……”本想安慰萧布衣两句,可总觉得心酸,说道:“他葬在哪里,我想去拜祭。”
“他说要和张将军葬一起,程将军已带他的遗体前往张将军所葬之地。等到河东战后,我会将张将军和秦将军大礼厚葬,到时候再去吧,眼下我们还要继续战下去。”见徐世绩点头,萧布衣道:“世绩,你说的不错,求仁得仁,死而无憾。秦将军痛苦多年,又被疾病缠身,去了……也好。”
声音有些哽咽,萧布衣扬起头来,不再落泪。
徐世绩见他伤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宽解,萧布衣突然道:“裴小姐还没有被救出来。”
徐世绩心头大跳,只奇怪为何一颗心如此跳,竟然没有半分声息。
萧布衣又道:“宇文破他们已找到位置,人虽不能通过,但可将食物和水送进去,裴小姐还活着。”
徐世绩鲜血回退,脑海中一片空白,重复了一遍道:“裴小姐还活着?那……她说了什么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说。”萧布衣苦笑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她还活着,却保持沉默,或许这段时间……对她来说,很难捱!”
徐世绩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对河东……不知道西梁王已有什么方法?”
“世绩有什么看法?”一人掀开帘帐,从外走进来,带来一股寒气,萧布衣、徐世绩心中却是暖意融融,叫道:“李将军。”进来那人正是李靖,李靖身后又跟着尉迟恭,四人聚首,都是精神一振,知道联手大战李唐的时候终于到了。
李靖笑望徐世绩道:“世绩这次大破辽东人,让他们看到我华夏儿郎不可轻辱,端是响当当的男儿所为!”
“得李将军一言赞许,那是比大破辽东还痛快。”徐世绩精神一震道:“不过我只是赶上了个好时机,抓到了他们的弱点,其实胜绩不足一道。”
萧布衣道:“避实就虚,说来简单,但用得上的能有几个?杨广当年不懂这个道理,数十万大军赔进去都不醒悟,徐将军只有几万兵马,轻易击破辽东城,可说是凭这一战,名扬青史!”
“我若是杨广手下,恐怕连出兵的机会都没有。”徐世绩嘿然一笑,“辽东大乱,估计渊盖苏文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再来干扰我们。颉利下落不明,草原亦是无暇管中原的事情,眼下……决战在河东,再无分心之事!李将军想必早是胸有成竹。”
李靖道:“河东一战,事关关中的存亡,李渊也是极为重视,可说是将关中主力尽数放在河东,但如此一来,也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