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玄也是平民出身,本是队正,由军功升到如今的骠骑将军。此人作战之猛,亦是让人侧目。这些年来,殷开山、丘行恭、柴绍、段志玄等人均是李世民极为器重之人。可殷开山病死,丘行恭被萧布衣斩了,柴绍又守在幽州,望着段志玄冲上去的时候,李世民只觉得一颗心怦怦大跳。
段志玄身先士卒,气势凶悍,他手持砍刀,武功高强,竟然从西梁守军中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路来。
唐军一见,均是士气大振,纷纷涌上。只是地形扼要,人多不能尽用,可唐军攻势凶猛,已逼的西梁军连连倒退。
雷吉沣见到,亦是激发出彪悍之气。在这种场合,什么阵法配合已用处不大,众人都是悲壮上前,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西梁军弓箭用尽,很多人单刀折断,甚至只拿个石头就砸了过来。雷吉沣抽刀上前,大肆砍杀,大开大阖,唐军被他一逼,已止住了势头。
雷吉沣所配之刀,是因攻城有功,被萧布衣所赐。萧布衣的佩刀素来都是毋工布打造,犀利无比,雷吉沣奋不畏死,刀刀凶猛,只见断枪残肢飞起,竟将逼上来的唐军硬生生的逼退了回去。
段志玄见状大怒,脚尖点的,冲上斜坡,从高飞落,一刀砍下,取的却是雷吉沣的头顶。
雷吉沣只察觉疾风先到,见刀光闪耀,大喝声中,挥刀格去。这时候两枪刺来,他刹那间以一敌三,全力扭腰闪步,被一枪戳中肩头盔甲,另外一枪却是刺在他的肋下。
“嚓”的声响,段志玄单刀被削断,心中一惊,半空扭身,一掌击在雷吉沣胸前。雷吉被一掌击个跟头,单刀急挥,段志玄一个后仰翻出去,只觉得胸前冰冷。原来雷吉这一刀划破他的铠甲,差点将他开膛破肚,不由心颤。
段志玄胜在身手矫健,雷吉沣却是强在单刀犀利。可段志玄一个跟头倒飞出去,是落在另外唐军的肩头,安然无恙,雷吉沣却是栽倒在地,眼看就要被人踩死。唐军大恨,五六杆长枪向地上的雷吉沣扎去。
眼看雷吉沣就要毙命,有西梁军扑过来,以背挡住长枪,奋起拉起雷吉道:“雷大哥,快走。”
那人喝声未毕,一口血喷了出来,那五六杆长枪尽数刺在那人体内,枪尖带血,泛着寒光。
雷吉沣大喝一声,单刀挥去,又砍死一人,眼中喷火。他身先士卒,深得手下的爱戴,这次得兄弟相救,这才逃得一死,回头望去,见到剩下的西梁军不到千人,而唐军还是人山人海,难以尽数,知道再也抗不住,心中只想,程将军那面不知如何?
带着手下兵士边战边退,等退后一段路程,扭头望去,雷吉沣眼中蓦的涌上喜意,喝道:“跟我来。”他不再抵挡,当先向东撤去,西梁军见状,紧紧跟随。唐军蓦失阻力,尽数从窄道涌出来。
这时候遽然马蹄声响,才出了窄道的唐军脸色大变,只见到黑云狂卷,铁甲光寒,程咬金手持开山巨斧,已带领铁骑向这里杀过来。
程咬金终于赶到。
西梁铁骑手持弓箭,一顿乱射,将才杀出的唐军尽数逼了回去。李世民大怒,喝令手下急攻,务必要冲出这里,和对手鏖战。程咬金却命铁骑带步兵上马,不再耽搁,折而东行。
李世民带人杀出了狭长的地势,才知道程咬金为何退军。只见远方尘土飞扬,刘弘基也已带兵杀到,程咬金是自知无法抵挡,这才撤走。
唐军一番厮杀,终于击退西梁追兵,兵合一处,气势更胜。当下不再恋战,径直南下,准备穿博陵,走赵郡,过襄国,去滏口关。
他们目的已明,又杀退了追兵,归心似箭,锐不可挡。
程咬金望着唐军远去,却无计可施,唐军数万之众,他不过三千铁骑,又能做得了什么?
********
李世民归心急切,带队急行,过城不顾。唐军势力浩大,守城的军士见状,均是闭城门不出。唐军一日急行,近黄昏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北风一吹,雪花鹅毛般,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不一会的功夫,远山近树,银装素裹,倒是好一幅的江山美色。
李世民却有些郁闷。暗想人要是倒霉,就算喝凉水都会塞牙,大雪纷飞,更让道路难行,难道说老天也和自己过意不去?
唐军不敢耽搁,趁夜赶路,竟一口气冲出了博陵,到赵郡西北的灵山脚下才稍微歇息片刻。
眼下他们虽没有被西梁军追赶,但是处于西梁军的地域,怎敢掉以轻心?
李世民见唐军人困马乏,知道人马需要休息,命令暂时寻山岭下休息。他们一路南归,从简而行,却还是带了必备之物。升起大火,埋锅做饭,荒野中,煞是凄清。
兵士将饭捧过来,李世民四下望去,却是无心下咽。不知为何,想起当年追击宋金刚的情形。当初他在柏壁一战成名,沿雀鼠谷穷追宋金刚部数百里,亦是和今日一样,深夜休息片刻,然后再次出发。那时候全军无粮,他两天不吃东西,三日甲冑未卸,全军只剩下一只羊,当时他让兵士宰了那只羊,全军共用。
一只羊不够全军来吃,可那种振奋的心情全军都能感受。之后他再战宋金刚,一口气打垮了宋金刚部,然后在张难堡吃上守军送来的浊酒米饭,酒甜饭也甜,但兵士这时捧上米饭的时候,李世民只感觉苦涩不堪。
心思飞驰,遥望着那夜中苍茫的山,李世民半点胃口都没有。正犹豫是否稍微休息几个时辰再来赶路,遽然间远山震颤,蹄声隆隆,唐军大惊。
那蹄声来的好快,乍闻的时候,好似天边沉雷,闷郁炸响如同不醒的噩梦,可只过了片刻,蹄声激昂已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发。
刘弘基已上马奔来道:“秦王,敌情不明,请你带铁骑先走,我来断后!”
李世民不由心惊。暗想本以为击退西梁军的追兵,河北其余的郡县并无大军,见李唐大军行进,定不敢出兵,可听蹄声激烈,昭显决心,难道西梁军不肯放他们轻易回转,再聚人马来追?
追来的是谁?
来追的人是不是萧布衣?
李世民不知追兵是谁来领军,可只闻蹄声,就已觉心惊肉跳,若要迎战,被他们拖住,西梁军会不会大军涌到?
兵贵神速,唐军如此急奔,就是趁西梁军不及整顿大军,减少损失。若黎阳方向的兵力兜头迎上来,前后夹击,唐军孤军深入,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再犹豫,起身道:“好,刘将军,你带五千兵马殿后,我先前面……”想说前面探路,终究还是苦笑一声道:“刘将军,你保重。”这时候的断后,就如同赴死一样,李世民当然明白这点。
刘弘基马上施礼道:“末将当竭尽全力。”
唐军急而不乱,拒敌的拒敌,逃命的逃命。李世民上马,带玄甲天兵先行,剩余步兵随后跟上,刘弘基已带队布阵,只听到那蹄声如怒海狂飙,心中已涌出悲壮之意。
李世民不敢耽搁,催马急行,这一次唐军回转足有五万之众,选的都是精兵能将,一路急行,不过稍有损伤,但刘弘基带五千殿后,只怕难以回转。李世民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伤。
过灵山,经孔子岭,这里是当初李道宗和西梁军鏖战之地,断枪惨旗被积雪掩盖,还是隐约可见。
天现曙色,大雪稍停,唐军奔了一日一夜,都是疲惫不堪,正要休息之际,身后又闻蹄声响起。
李世民大惊,不知道西梁军怎么来的如此之快,难道说刘弘基已全军覆没?不然铁骑怎么会突破刘弘基的抵抗杀到唐军的背后?
向身边的房玄龄望过去,李世民满是疑惑。房玄龄也是眉头紧锁,说道:“西梁军不可能如此快速的杀败刘将军所率之兵,这其中恐怕有诈。”
李世民问道:“不知道他们是何计策?”
房玄龄摇头,“属下请带一支兵马抵抗西梁骑兵。”
李世民否决道:“不行,你是为我的智囊,怎么能轻易犯险。秦武通何在?”
秦武通上前道:“末将在。”
“本王命你带五千兵马抵抗西梁兵士,若能胜出,尽快赶赴滏口关。”李世民吩咐道。
秦武通心中有些嘀咕,但见李世民犀利的目光,知道这命令一定要接,不然就算回转,也是无容身之处,索性慷慨道:“末将当竭尽所能。”
唐军继续北奔,秦武通带兵抵抗身后追兵,那铁骑来的好快,转瞬之间,身后已厮杀怒吼声一片,惊天动地。
李世民带兵奔出很远,还是听得到身后的厮杀之声。这时候唐军已疲,玄甲天兵久经阵仗,倒还可以挺得住,步兵早就腿如灌铅,艰难而行。李世民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哪里想到西梁军行军如电,被击退一次后,竟然还能如此凶悍骁勇。
这时候追兵就在身后,唐军就算疲惫,也是不敢歇息,可骑兵、步兵不能同步,数万步兵,已变成了唐军的累赘。
李世民不能舍弃这些步兵,只让众将催促兵士前行。兵士归家心切,均是激发出潜能,将累赘之物尽数抛弃,只留两日口粮,轻装前行。
如此一来,唐军行军速度陡升,急赶一天的路程,黄昏的时候,已冲到襄国境内。眼看离武安不远,也就是说滏口关也已在望,遽然东北处马蹄声再响,急如密鼓,唐军脸色大变,均想到,难道秦武通的兵马也尽数失陷?
房玄龄也是一惊,失声道:“不好,中了他们的计策。”
李世民凛然问,“他们有何计谋?”
房玄龄道:“想前两股追兵多半是虚张声势,只因他们见我们势大,不能一口气围剿,这才不停的用骑兵伪造声势,分化我们的兵力。”
李世民一想也是道理,求计道:“那依先生所看,计将安出?”
房玄龄苦笑道:“眼下他们逼我们迎战,我们不能不应。他们显然是明白我们要从滏口关去上党,眼下滏口关将近,只怕他们这次动用的才是真正的兵力。”话音未落,那蹄声急骤,已踏的地动山摇。段志玄冲上来道:“秦王,末将请兵抵抗追兵。”
李世民叹道:“眼下看来只能如此,志玄,你带领两万兵马在此拒敌。”
段志玄一怔,“两万?”要知道唐军南归有五万之众,这两次追杀,再加上失散的兵力,眼下唐军不过四万的人马,李世民让段志玄抽掉出半数的兵马对敌,那对此战可说是极为重视。
房玄龄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却扭过头去,还是保持沉默。
李世民道:“段将军,我方才和房先生商议,西梁军这几次想必都是疑兵之计,不然以我们的行军速度,他们如何会追的如此之快?他们穷追猛打,不过是让我们人马疲惫,人心惶惶,这股追兵不除,我军永无宁日。”见段志玄点头,李世民坚毅道:“所以这次我们要重兵对之,争取将这些追兵尽数剿灭。你可先设诱敌之计,再设伏兵,有望将对手剿杀,一劳永逸。”
段志玄慎重点头,“末将知道如何去做。”他决然点齐兵马迎战,李世民继续策马南下,心中暗想,眼下舍弃大半兵马,所领的大半是骑兵,轻装前近,西梁军无论如何都是追赶不上自己的人马了。
见房玄龄保持沉默,李世民问道:“房先生,你觉得我的计策,可对否?”
房玄龄半晌才道:“秦王之计应无错处。”
李世民不知道房玄龄是否看出自己的心意,也不知道他是否言不由衷,暗想丈夫行事,当求当机立断,这下一劳永逸,舍弃累赘,又挡了追兵,总比一点点的被消耗要好。
李世民连派三将阻敌后,也不知道西梁军是虚张声势,还真的是被段志玄取胜,竟然再无追兵出现。等近滏口关之时,回头望去,见到身边过剩下万余兵马,长叹一声,沉默无言。
房玄龄看出他的心事,低声安慰道:“秦王,想这次撤兵,本来就是无奈之举。能到如今的地步,已算不差。再说……圣上想必还是想你安然回转了。”
李世民突然问,“父皇他……真的想我回转?”
房玄龄一怔,“那是自然。”
长孙恒安一旁听到,默默无言,心道这次南归,又算是大败,只怕回转后,秦王的日子不会好过。
众人寻路入山,山路崎岖,大雪覆盖,还勉强可行。滏口关城池早就败落不堪,上党和河北一直无人驻守这里,留下一段极为漫长的山路缓冲。经过之时,只见到两侧群山耸立,积雪皑皑,苍穹凄寂,再无人声。
李世民悲从中来,恨不得大哭一场,这几年来内忧外患,真的让他有些心力憔悴。等过了关口,有羊肠小路可行,勉强供两人并辔策马而行。唐军日夜兼程,到如今无论人马均是靠意志前行,正趁此放缓了速度,稍做休息。巍峨大山中,唐军凄凄惨惨,苦不堪言,李世民望向两侧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