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西侧上游带来了一股森然的水气,沁人心脾。
李奉慈扭头一望,脸色大变。只见到上游溪水遽然暴涨,涌来的溪水竟有丈许高。那溪水陡涨,有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恐惧惊怖之处,难以言传。
唐军猝不及防,哀嚎一片,可大水无情,转瞬将溪水中的唐军冲刷不见,西梁军已现行踪,持盾挺枪,刀光霍霍的从远处逼过来。
其余的唐军被水所阻,纷纷后退,又没有领军命令,终于乱做一团。李奉慈见对岸的惨状,几欲落泪,王要汉面色如土,再不敢言。
很明显,西梁军并非没有考虑到唐军入山,而是就要把唐军逼入山上,蓄水冲之,这样西梁军甚至不用动上兵卒,不损一将,就把唐军冲的落花流水。
近万大军被围在山中,前有大水,后有追兵,端是损失惨重。
李奉慈恶狠狠地望王要汉一眼,喝道:“带路,冲出去。”西梁军既然在此埋伏,当然不止这一招,李奉慈已存死战之心。
山路崎岖,数千唐军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王要汉好在没有把道路忘记,一路急行,竟然不失方向。
以往的时候,李奉慈只怪武关周围的山不够高,地形不够险恶,这次轮到自己行走,又只盼一马平川才好。
李奉慈做好拼死的准备,没想到一路行来竟然安然无恙。王要汉不再敢说对手不是神,只是闷头行路,林木森森,山石林立,春意中满是惶惶,再过了顿饭的功夫,王要汉伸手一指道:“西河王,武关已在不远!”
李奉慈抬头一望,隐见武关城廓,也看到那条通往武关之路,不由大喜。
众人穿林而出,纷纷向通往武关那条路涌去。
武关在丹水北岸,关城立于峡谷之间的高地上,北有少习山拦路,南有群山绵延,关城夹在群山之中,只余东西两条道路。西去道路稍宽,直奔峣关又是一险,东行道路蜿蜒,兵士难行。
此关历来古代兵家争之地,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事硝烟。
李奉慈等人不待涌上通往武关的主道,突然有兵士喊了声,“你们看。”那兵士神色慌张,指着东方,众人扭头一望,大惊失色。
本来清朗的天,此刻却是烟冲霄汉,众人久经战事,知道那是大军压境的气象!
西梁军一路从淅阳压上,如今已近武关。
李奉慈心惊肉跳,暗想对手行动竟然如此之快。看看烟尘,显然还有段距离,众唐军显然明白这点,武关在望,大敌在侧,唐军生死关头,从崎岖的山路上挤在武关前的大道上,再无半分军纪,蜂拥向武关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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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义得到消息时候,并不在城头。
李博义和李奉慈同为皇室宗亲,平日关系甚好。李奉慈从武关带兵奔襄阳接应李建成之兵,李博义却是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但从昨日起,不知为何,城中竟然起了十多处火头,烧的人心惶惶,李博义人在武关,已知道不妙。
他一直镇守武关,平安无事,怎么会在李奉慈出兵之际,城中就乱?他没有等闲视之,清晨的时候,就去查放火的源头,抓了怀疑的百姓严刑拷打。他知道襄阳城肯定有唐军的内应,但在武关,也可能有东都的细作。
这些人平日看不出门道,但在敌兵压境的时候,往往起到祸患人心的作用。
但纵火者是谁没有拷打出来,城中反倒又多了十多处火头。
这些大火让武关百姓人心惶惶,也将李博义烧的焦头烂额,正在这时,有兵士赶到道:“陇西王,大事不好,好像是西河王兵败回转,有敌军大军压境。”
无论李奉慈抑或慕容孝千等人,都败的实在太快,败的甚至没有时间派人回转武关通禀军情。守城的兵士见前方烟尘滚滚,又见到李奉慈的旗帜,马上回转通禀。
李博义心中一凛,已知道不对。城中的四处火起,再加上李奉慈兵败,西梁军大军压境,这完全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
他们想要夺武关?
一想到这里,李博义心急如焚,吩咐兵士严密监视城中百姓的动静,自己匆匆忙忙的赶赴城门应急。
这时候李奉慈已到城前,见城门紧闭,李奉慈心头火起,示意身边的王要汉一眼,王要汉领悟过来,高叫道:“西河王在此,还不开城!”
方才城门兵见前方烟尘滚滚,哪敢开城。李奉慈一路败退,狼狈不堪,灰尘满面,守城的偏将叫做段德操,谨慎非常,见城下高叫看门,不能辨认出李奉慈,沉声道:“城下真的是西河王?想西河王玉树临风,哪有你等这般狼狈的模样?”他自以为说的得体,心道如果不是西河王,那当可退敌,可算是西河王,自己捧了下,也应不会责怪。
他自以为风趣,可李奉慈败退的火大,身后追兵又近,这种关头,段德操的风趣就是无趣。厉声喝道:“段德操,我入你老母,你再不开城门,老子进去后,操你个生不如死!”
段德操骇了一跳,忙道:“原来真的是西河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开城门。”
原来李奉慈虽是士族子弟,可“入你老母”这四个字是口头禅,兵将早就熟知,段德操一听李奉慈发火,马上认出了李奉慈,急令兵士开城。
李奉慈暗骂,心道老子不入你老母,你就不知道我是你爹,等我入城后……他想到这里,嘴角露出阴冷的笑,城门“嘎吱吱”的打开,城头的城兵却提醒道:“段偏将,你看!”段德操一抬头,骇了一跳,因为从城头望过去,甚至可见崎岖道路上旗帜的飘扬。
旗帜若隐若现,看来西梁离城池不远。
“来的及……”段德操不敢得罪李奉慈,慌忙道:“敌军已近,快快入城。”他不喊这一句还好,喊完这句后,唐军哗然大乱,李奉慈正向城门催马,反倒被唐军挤在后头。
若是顺序入城,倒还好办,众人一乱,挤在城池前,反倒减缓了速度。
正慌乱之际,陡然一通鼓响从两侧的山峰传来,惊天动地,紧接着只见到枯草大石已化做了西梁军的样子从两侧如虎冲下。
西梁军不知何时,伪装成草色藏身在通道两侧的山腰处,这一下得到号令,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过来。
这队西梁军来势极猛,转瞬之间已到了唐军之后,抽出雪亮的长刀,一顿砍杀,唐军中惨叫连连,更增慌乱的气氛,武关之前已绞的乱麻一样。
李奉慈大惊,没想西梁军还有埋伏。他并不知道,李靖放他来此,就是等和他同时入关!
若非李靖放开一条路,他又如何能逃命到武关前?
原来李靖在对付李玄霸的时候早就想好了对手的策略,亦是设定了应对之法,他不但要杀李玄霸,而且还要借武关奇袭襄阳之际反夺武关!
乱军之中,只能顺势而行。李奉慈被众人一挤,非但没有到了城门前,反倒越离越远,勃然大怒,拔出剑来一顿乱砍,身边倒是空出一片地来,可前方仍是混乱依旧。埋伏的西梁军已经和唐军混在一起,地面震颤,原来西梁铁骑终于赶到,城之兵甚至可见到西梁军的铁盾寒光,
李奉慈再不犹豫,起身从马背上纵起,脚尖连点,竟然从前面的人头上踩了过去,一路急行,施展小巧动作,很快已进城中,厉声喝道:“关城!”
城外虽还有不少兵士,但他已看出事态的严重,也知道再不关城,被西梁军一拥而入,只怕武关很快就要失守。
李博义已赶到城下,见状连连跺脚道:“奉慈,怎么能让他们开城?”他说的虽是道理,可李奉慈听到耳中,很不舒服,“那我难道就该死到外边?”
李博义皱下眉头,“不是这么说。”听厮杀声急,顾不得多言,立即登上城楼,这时候西梁铁骑已杀到,长枪点点,协同先前冲来的伏兵一顿乱杀,唐军无心抵抗,拼死向城中冲去。生死一线,这种力量骇人听闻,城内的兵士又如何关的上城门?
骑兵才到,烟尘漫漫,步兵随后杀到,竟然还有兵士抬着云梯冲来,更多的兵士却已取下背负的套索,冲到城下,奋力向城楼攀爬!
武关城下,一时间硝烟弥漫,杀声震天。李奉慈见情形危急,西梁军甚至已有攀到墙头,和唐军生死搏杀,叫道:“还不放箭?”
段德操犹豫望向李博义道:“可城下有我们的人呀。”
“入你老母,放箭!”李奉慈骂道:“丢了武关,全部问斩。”
李博义见城下乱做一团,城门迟迟不能关闭,对手正是趁这种混乱攻城,知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重重点头,段德操一挥手,箭如雨下,落入交战的阵营中。
唐军见中箭的也有自家兄弟,一时间有些不忍。西梁军见对手放箭,马上转变了策略,有弓箭手早早的攀上城关两侧的山坡,点燃火箭,纷纷向城头射去。火箭不止带火,落到地上,更是放出浓浓的烟雾。那烟雾煞是辛辣,刺激双眼,城头守军被烟雾笼罩,泪流满面!弓箭手眼前朦朦胧胧,泪流不止,又如何能射的准对手?
李奉慈、李博义被这连环的手段一阵攻打,也是乱了分寸,浓烟之下,两人也是忍不住的流泪,李奉慈急道:“博义,快调投石车来,以石攻敌塞路,阻挡敌势。”
李博义皱眉道:“我早就命投石车就位,不知为何还没有到来!”
投石车未到,却有兵士冲上城头,大叫道:“两位王爷,大事不好,城内王家米店突然冲出了数百壮汉,发疯一样的烧毁了所有的投石车!守车的没有防备……再说也根本没有准备。”
李奉慈李博义愣在当场,一时无语。
要知道,王家米店眼下算是天下极具名气的米店。王家米店不但在江南有生意,买卖还做到了关中。如今西梁、李唐对决,经商道路已断,但王家米店还是想方设法的运粮前往关中。关中连年鏖战,远不及东都有个大后方支援,是以对运粮一事极为欢迎,所以就算是武关,也有王家米店的买卖,而王家米店倒戈,不但对武关,可说是对关中都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李奉慈颤声问,“你看准了,那真的是王家米店的人。”
兵士有些犹豫,“有人见从他们米店冲出,当然是他们的人了。”
又有兵士冲上来道:“两位王爷,大事不好,城门守不住了。”
李博义拔刀砍死了兵士,怒喝道:“守不住要你们何用,段德操,去守城门,进来一个西梁军,就要了你的脑袋,要能关闭城门,我请圣上封你为公!”
段德操苦着脸,流泪奔下城。李博义不想放弃,忍着烟雾的辛辣继续指挥唐兵对阵。他勇猛非常,拔刀沿着城头一阵砍,西梁勇士纷纷坠下城池,可转瞬之间,又有其余兵士冒了上来。
火箭不绝,烟雾弥漫,西梁军有的爬到了墙头上,而远望处,西梁军如蚂蚁般不但充斥了武关以东之道,两侧荒山上,也有西梁旗帜招展。
金鼓紧一阵松一阵,可西梁军的攻势,就从来没有缓过的时候。
李博义守过城池,也见过猛烈的攻击,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凶猛、有如潮水的攻击,正拼死抵抗之际,城下突然有大叫,“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城头上的唐军大惊,迷雾中看不真切,真以为对手破了城门,那自己在城头抵抗何用?西梁军趁势再起,纷纷上了城头,攻城的西梁军中,鼻子中都带个药塞子,受烟雾影响并不明显,这样一来,反倒比涕泪横流的唐军占了便宜。
李博义急道:“奉慈,你守城头,我去守城门。”武关是为关中侧门的第一关,李渊尤为看重,若是就这样被西梁军破了武关,李博义真的死不瞑目。
下了城头,才发现过是西梁军趁乱叫嚷,段德操毕竟还是有些能耐,再加上城门不宽,西梁军要从这里杀进去,不占地利,所以每进一步,可以说是代价极大。见城门未失,李博义心中稍定,可才督战片刻,就听到城头上城外都是大叫,“西河王死了!”
李博义冷哼一声,暗想西梁军又是虚张声势,扰乱军心,运气喝道:“敌人搅乱军心,少安毋躁!”
他喝声未毕,段德操已脸色大变:“王爷,好像……是真的?”
“什么真的?”李博义不解问了句,转瞬见到城楼处已现西梁军的行踪,只听到城头上“乒乓乒乓”兵刃撞击声遽然猛烈,然后就有西梁军已从城头上杀下来。李博义没想到城头这么快就失守,以为李奉慈殒命,被西梁军趁势攻上城楼,急怒攻心,大喝道:“兵败如此,何颜去见圣上?”他挥刀就要自刎,被段德操一把抓住,叫道:“王爷,大局为重,我们总要通禀峣关守将,若被他们一鼓作气冲到峣关,若真的攻破峣关,那我们可就死不足恕罪了。”
李博义一凛,大汗淋漓,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