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缓缓道:“虽然比不上师父,可我想,对付你已差不多了。”
裴矩冷冷道:“当年我和你师父斗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你以为你能的过僧粲?”
窦建德道:“可那时候你还没有断臂。那时候,你还正当壮年!这些年你风尘仆仆,这些天你心力憔悴。”
裴矩笑道:“一只手的天涯。也能像捏蚂蚁一样的捏死你!”他口气中满是轻蔑挑衅,却是想激窦建德心浮气躁。
窦建德只回了一句。“你可以过来捏捏看。”
对于裴矩的挑衅窦建德并不急躁,相反更加沉稳。这是他耗尽心血搏来的机会。他不想再败。罗艺已死,他若能取下幽州,凭险而据,联系突厥辽东,还有机会!他虽是僧粲的弟子,也很有僧粲的慈悲,但天下的诱惑他还是抵抗不住。
裴矩双眸眯起,如一根针一样。
窦建德问。“你怎么还不出手?我其实明白你在等什么。”
“等什么?”裴矩脸色微变。
“你在等山上全是你的手下。然后,你才好全力的对付我。”窦建德道:“但你为何不回头看看?”
裴矩其实不用回头已知道,场上的那十数个河北军,竟然还没有倒下。那里还有齐丘、高石开二人,剩下的十多个面孔满是灰尘、鲜血,让人辨认不清。
裴矩向杨善会望去,目光露出征询之意。杨善会额头已有汗水,满是诧异。“他们不应该还活着。”他也像不敢相信这些人在他的死士围攻下,竟然还能支撑下来。裴矩目一扫,瞳孔微缩。因为他发现了个奇怪的事情。除了齐丘高石开二人外,在场河北军剩下十三人,竟然都用的是棍!这很不常!
要知道两军交战,兵士普遍用的都是锋锐的武器,以求最大可能的杀死对手。这十三人用的是棍,更多将对手打的筋断骨折,而不求杀死,实乃罕见之事。突然眼中寒芒一现,裴矩道:“原来也是和尚。”
他声音很轻,可场上的人似乎已听到。一人说句“阿弥陀佛”,紧接着后面的人也跟着说了句“阿弥陀佛”。那十三人一句接着一句,声音弘亮,轰轰隆隆的震颤远山。这些人并肩一冲,已出了死士的包围。
死士虽然众多。可却都有惊诧之意。
裴矩杨善会互望一眼。眼中都有了戒备之色。
“十三棍僧?”裴矩问。
为首的一人道:“阿弥陀佛。裴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裴矩心中凛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窦建德还有这么一手。他竟然能联系到少林十三棍僧。
不过窦建德的师父如果是僧粲,那和少林寺关系密切,窦建德求得少林寺的帮助也是大有可能。
裴矩虽然自恃武功绝高,却也知道这十多个和尚不好对付。
少林寺到如今,建寺已有百余年。北魏年间建立后,本是少有人闻。可自从达摩传授禅后。这才一飞冲天,声名赫赫。可周武帝灭佛后,少林寺又是败落,后虽再次兴建,却在隋文帝之时才开始大兴。
禅宗修行的禅法叫壁观,长时间修炼,身子易损。这时僧人开始习武强身,以求证道,这才禅武兼修。到如今,无心插柳,寺中反倒有不少参透武学真谛的大家。只是僧人多以修身为主,清心寡欲,是以在草莽中并不闻名。裴矩却知道眼下少林寺有十三棍僧,武艺超群,没想到今日得见。
又有一僧人道:“王图霸业,终归尘土。裴施主,只要你能放下屠刀,我等保你无恙。”
裴矩仰天长笑道:“你等保我无恙?想当年周武帝听我之言,屠戮寺僧,你等恐怕自身难保吧?如斯佛祖,如何保我?”
众僧人皆变了脸色!
当年周武帝灭佛焚经驱僧破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实为众僧心中永远的痛。或有人并没有经历那时,可听上代所传,全国僧侣几遭灭绝,简直惨不忍睹。众僧人虽是无欲无求,听裴矩就是当年的罪魁祸首,如何不恼怒非常。
裴矩话音一落人已飞起。他不取窦建德,取的却是十三棍僧。
十三棍僧不由暗自凛然。心叹裴矩的艺高胆大。十三人本是一心,长棍漫起,掀起无边的棍影。
可僧人毕竟心肠颇软,虽对裴矩颇为痛恨却不能痛下杀手。对敌人的仁慈,显然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裴矩下手却毫不留情,冲入棍影,单臂一挥,已冲出棍影。
这一会的功夫裴矩挨了两棍,痛彻心扉。可有三个僧人已仰天躺了下去。脑门有了洞,汩汩的流淌鲜血。
第一回合,裴矩一手就杀了三人,挨了两棍。十三棍僧……或许应该是剩余的十棍僧怒火高燃。他们自觉武功高明,可临阵经验毕竟比裴矩差了很多。他们一时的心慈手软,竟然换的同伴的毙命。
他们火已起,就要做佛门狮子吼。斩妖除魔。裴矩已道:“杨善会。棍阵已破。带人拦住他们!”
然后裴矩就冲向了窦建德。
先杀窦建德,再诛十三棍僧才是根本目的。不然就像当年一样遍逐中原的和尚也无济于事。
窦建德见棍僧倒下。亦是目眦欲裂。他知道裴矩的目标还是自己。但他没有逃。他径直迎上去。
事到如今。逃有何用?
他的兄弟之死,他部下之死,今日河北军的大败,可说是裴矩一手造成。他窦建德如此布局,若不能杀了裴矩,有何颜面再见河北军民?
死士蜂拥而上,已拦住十棍僧。棍僧棍阵已破,威力大衰,各自为战,又不想杀生,已左支右绌。裴矩这会功夫最少在窦建德身上戳了七指,而窦建德只还了一拳!
裴矩很少使用兵刃。他的犀利之处在于一双手。他的手。就是他最佳的兵刃。所以萧布衣当初如斯代价。也要换了裴矩的一只手臂。裴矩被萧布衣断了一臂。功夫已弱了很多。可这样的裴矩。还是少有人敌。
他的手掌有如开山巨斧。他的拳头有如千斤大锤。而他的五根手指。如五根锥子一样。戳到哪里。哪里只怕就要出来一个洞。方才三僧的脑袋。就抗不住他手指的一叩!
但如此犀利的手指戳在窦建德身上。只让他为之一震。满脸痛苦。却不能致窦建德于死命。这时候窦建德只还了一拳。拳风擦裴矩的鼻尖而过。有如刀割一般。
裴矩暗自心惊。他现在明白过来。窦建德的武功。绝对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他虽惊不慌。亦有信心杀了窦建德。
当年他和僧粲激战数个时辰。就因为破不了僧粲的金刚不坏。但他有信心破了窦建德的护体之功。因为窦建德功夫不纯。
高手之争。一点不纯就可能是性命之忧。
裴矩陡然双脚连踢。取向窦建德的下阴要害。窦建德不能不挡。可手一扬。裴矩出手。他出手远比出脚要快。他出手也比出脚要狠。那一刻他出了三指。全部击在窦建德胸口的一点!
窦建德虽有护体之功。但连番受创。身手已慢。再加上武功本弱。躲避不及。被裴矩连戳了三指。一口血已喷了出去。然后裴矩挥拳。一拳重击在窦建德的脸上。
若是旁人。裴矩这一拳。多半已将对方头颅打爆。可窦建德五官变形。鲜血长流。人虽飞出。却还不能致命。裴矩才要上前结果了窦建德。陡然后退。因为他蓦的见到一道光华闪现。有如银河席卷。繁星璀璨。
光华已将他掩盖。不可匹敌。
窦建德出刀!
裴矩蓦的惊醒。忘记了窦建德的杀招。窦建德其实和萧布衣仿佛。一习金刚不坏。一习易筋经。内劲十足。外功不过是顺水推舟。窦建德的刀法并非僧粲所授。却是从百战中钻研而出。这样的刀法。没有套路。却讲求快、准、狠、辣。
窦建德出刀。很少走空。他一直挨揍示弱。还是要掩饰着惊天的一刀。
裴矩终究没有躲开。可在紧要关头还是避开重创刀尖一划。他本来俊朗的面容已鲜血淋淋。有如厉鬼。
可裴矩不退。
高手之争只争一隙。他要打的窦建德没有喘息之地。这才能破的了他的护体之功。窦建德只要金刚不坏一破,裴矩要杀他。有如翻掌。
所以裴矩一退再进。竟似迎着刀光冲过去。然后再一拳击在窦建德的胸口!
窦建德不等落地。已再次飞起。鲜血狂喷。裴矩知晓。只要不给窦建德喘息之地再来一拳在窦建德的胸口。当让他命丧当场。可他才要再次挥拳,听到薛万彻的一声喝:“窦建德受死。”薛万彻一槊。再击窦建德的后背。
杨善会也不知何时。闪到窦建德的身后。无声无息的一枪刺来。
二人都是视窦建德为死敌,这一次。却是要合力制敌于死地。
裴矩心中微喜。暗自己绝非薛万钧。三人联手。这次当要了窦建德的性命。他拳头挥出。窦建德却已抢先一步抓住了薛万彻。用力一挥。竟将薛万彻兜头砸来。
裴矩稍有犹豫。已一拳击在薛万彻身上。薛万彻惨哼一声已被打飞。窦建德竭力躲闪。再次出刀。刀光再耀。却已黯淡无光。裴矩一拳打在单刀上。已将刀打为两段。
只要再来一拳窦建德死无葬身地。
可这时惊变陡!
惊变竟来自一向对裴矩忠心耿耿的杨善会!
窦建德躲闪。杨善会一枪刺空不再抽枪。断喝声中。手臂一振。长枪脱手飞出。径取裴矩的小腹。
裴矩人在空中。无从躲闪。势在必得的一拳遽然下落。震飞了长枪。
他那一刻的惊骇。简直无可形容。他做梦也想不。这种关键时候。这种生死搏杀。他一向信任的杨善会竟然反叛。
他对杨善会并不算太过信任。但在山头上一番搏杀。已让裴矩觉得,杨善会是个大才。若能和杨善会联手。当能角逐天下!
他根本想不到。杨善会这时候。有什么背叛他的理由。所以他根本没想到杨善会被背叛!
窦建德却像没有意外般。终于落地。吸气急吐。大喝声中。断刀已向裴矩当头劈来。这一刀。凝聚了他身的力道。可是无坚不摧。
这一刀极快。极厉。虽在受伤之中。可全力以赴。已如窦建德当初睥睨四方傲气!
裴矩一手拍落长枪。不想到长枪陡断。里面射出了一支羽箭。劲取他的小腹。杨善会的枪。不但枪中带枪。还能枪中箭。这一杆枪。变化万千。远非罗士信的长枪能比。
裴矩一伸手。竟然夹住了羽箭。
可他只有一只手!
他这只手可说是天下最犀利的一只手。不但击飞了暗算的长枪。还能夹住枪中的弩箭。但他已挡不住窦建德的一刀。
手指一弹。身形一扭。羽箭飞出。正中窦建德的右眼。长刀滑落。劈下了裴矩的一只袖。本来断臂的衣袖。
窦建德眼睛中箭。嘶声的一声吼。裴矩的一颗心却是坠入了谷底。
因为杨善会手腕一翻。已拿出面盾牌模样的东西。在他躲避的时候。打了出来。打的地方。正是他要避的方向。
他已无从躲闪。
裴矩只能缩腿。然后那面盾牌就趁他再无退路。无可闪避的情况下。轻易的割断了他的小腿。落入了染血的空中。窦建德见状。虽是一只眼被射瞎。却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举刀要冲。要拼。陡然止住。脸上露出极为古怪之色。
就算裴矩眼中都是出难以置信之色。因为他见到杨善会不知何时。手中又握一枪。趁窦建德欲冲不备之际。一枪刺在窦建德的背脊之上。
杨善会先袭裴矩。后刺窦建德。他到底要做什么?
天地间那一刻仿佛凝结。窦建德头相望。可惊天般一声吼。一刀向身后劈去。如电如雷。
一刀劈空。一枪缩回。杨善会爆缩丈许之外。毫发无损。窦建德一口淡金的鲜血喷出。踉跄几步。戟指向杨善会道:“你不是杨善会!你是何人?”
他说完话后。再也无法支撑。断刀戳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谁都知道。窦建德这次真的是完了。杨善会的一枪。刺在他的脊椎尾骨之处。已硬生生的破了他的金刚不坏!
杨善会的这一枪。刺的正是窦建德最薄弱的所在!
裴矩一惊。单足而立。脸如厉鬼。浑身有着说不出的凄厉之意。亦是喝道:“你不是杨善会!你是谁?”
杨善会还是杨善会。他铁板的一张脸满是血迹和汗水。这让他看起来。青天白日下。亦着诡异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的停下手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场上的这一幕。
他们甚至以为是幻觉。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一场战真的诡异莫测。激烈非常。就算裴矩都收不住拳头。几乎将薛万彻一拳打死。在窦建德、裴矩两大高手惊天一战。双双受伤的时候。杨善会出手。一出手就断了裴矩的腿。破了窦建德的金刚不坏。
他为了什么?
他不是杨善会?
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