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艺鼓掌而笑。“好,好……”
“你们今日。不用为我去死。”窦建德直起了腰,一字字道:“齐兄弟,若有可能就走吧。我就要看看,今日有能取我的性命!”
他手握长枪凛然而站,气势非凡。众人见了,一时间不能言。
薛氏兄弟丝毫不惧,怒目圆睁。厉道:“今日我兄弟就要取你性命!”二人不等罗艺吩咐已持槊上前,一左一右的夹击窦建德。
二兄弟均用长槊,施展开来,飞沙走石,气势逼人。
众人虽未在局中,也觉得气息紧,迫难以呼吸。
窦建德却是长枪翻飞,在狂涛中有如一叶扁舟。浪虽急风虽猛,他却总能化险为夷、如履平地。
谁都看出来,他并没有用全力,他还在寻找薛氏兄弟的破绽。窦建德没有准备逃。一来是山上都是敌手,已将他们团团包围,二来是他或许不想逃!
罗艺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窦建德的武功高,更知道他的犀利之处在于一把刀。窦建德出刀必见血,他不出刀,这说明他还有实力。目光一转,罗艺一摸下颌的胡茬。微笑道:“杨将军有劳你了。”
原来杨善会归降,一直让罗艺心丰存猜忌,这次就借此机会,试探杨善会的诚意。他本性多疑,少能信人,现在仍不肯以身犯险,亲自出手。他没有和窦建德交过手,但对窦建德的威猛,却是早有所闻。知道今日难免一场恶战,是以养精蓄锐,看清形势再做打算。
杨善会缓步站出,手持铁枪,沉声道:“好!”
他话音未落,已然出枪,一枪刺向窦建德的肋下。
情形几乎瞬间改变。窦建德也变了脸色。薛氏兄武功高气力大,长槊使起来,虎虎生威。可这在真正的高手眼中看来,还算不了什么。杀人要求快、准、狠,而这两兄弟的长槊虽是猛,只适合阵前迎敌,却不适合步下缠斗。疆场上,长槊重沉,再加上借助马儿之力,是为冲锋陷阵的绝佳兵刃。可近身缠斗。长槊却显得笨拙有余,近战不足。裴行俨也是擅用长槊,但是比起这两兄弟而言,要高上一筹。
窦建德本来还有信心在十数招内,先杀一人立威。杨善会长枪一攻,攻其必备,他已不能不全力以赴。
杨善会看似木讷,可出枪就和出战仿佛,每次出枪,均攻窦建德长枪弱处,奇诡刁钻。他一出手,窦建德身形已有凝滞,海上的轻舟看起来也要下沉。杨善会不但出兵毒,就算出招亦是如此。他这种枪法若是独战窦建德,或许还差了许多,但和薛氏兄弟并肩而战,却完全弥补了两兄弟地弱项。
可窦建德还是没有败!他还是没有倒!他还支撑。谁都不知道他支撑是为了什么,但都已知道,窦建德这次倒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
齐丘、高石开已忍不住,就要上前援助窦建德。窦建德是他们的大哥,就算做错了一事情,他们也应该原谅。要死一起死!所以见到围堵上前的罗艺手下,众人并没有惧意。可罗艺一句话就止住了他们的脚步。“你们若前。我也会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齐丘等人目眦欲裂,已无能为力。
现在的窦建德还有希望,但是这些人若加入进去,不但分担不了窦建德的压力,只能让窦建德更苦。他们做兄弟的,又如何能承受?
窦建德额头已见汗,裴矩又退后了几步,眼中露出了古怪之色。裴矩还没有出手,他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打算。因为他解决问题,更喜欢用脑,而不喜欢动手。他一直奉行劳心者治人的策略。但就算是裴矩,对窦建德也有了几分兴趣。
谁都知道窦建德武功不差。窦建德能让这么多兄弟死心塌地,除了仁德,更重要的一点是,窦建德很勇。他能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冲锋陷阵。可谁都不知道窦建德的武功是和谁学的!裴矩也想知道,所以他一直很认真的旁观,但他也看不出窦建德的武功出处!
不过看不出不要紧,人死了,武功出自哪里无关紧要。裴矩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了笑意,目光却转向了罗艺。
罗艺全神贯注的望着窦建德,显然认为这才是山坡大敌。裴矩心中忍不住地叹,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很难说的明白。
场面局势又变。窦建德呼吸已沉重,汗水已流淌。他已尽了全力。裴矩目光很高,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否留手。所以他断定,窦建德十招之内,必出杀招,他若不出杀手,以后再没有机会。
杨善会亦是额头见汗,薛氏兄弟气喘如牛。
场上四人,都已尽了全力。杨善会还能支撑下去,因为他铁打的神经。薛氏兄弟还能坚持,因为心中的仇恨。
窦建德却不想再坚持。
他断喝一声,长枪微颤,抖出三点光芒,竟然分袭三人。这一枪,有如紫云穿电,晴空霹雳。
三人皆惊。三人后退。
这一招实在快捷的难以形容,三人不能不闪。可本来联手对敌的三人,一退之间已了缝隙。窦建德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电闪跃起,拔刀,一刀砍向了薛万钧。
他一定要先杀一人再谋其他。薛万钧沉稳老练,身为四虎之首,杀了他,薛万彻必乱。乱就是死。所以他单刀第二目标就是薛万彻。窦建德这会儿苦战,思路看起来半分不停。而且一出手,就选择了认为最正确的决定。杨善会老奸巨猾,绝不会为了薛氏兄弟拼命!
决战中,有如两军对垒,抓住机会,就能挽回败局。一丝错误,就可能导致送命。窦建德这一刀,是分析三人的性格后出手。他不会落空。
可他没有想到过,他还是看错了杨善会。杨善会退的快,进的更快。他退后数步,可却沉喝一声,有如惊雷般,再次出击。一枪仍是选择了窦建德的后背。
他这一枪,比起方快了何止数倍!
罗艺心中微颤。知道杨善会竟然还保存了实力。这人的武功,他要重新评估。本来方才见杨善会出手,他也觉得杨善会不过如此。可看到了这一枪,罗艺认为,杨善会比自己,也不过略差半筹。
这人心机如此之深,杀了窦建德后,然后就要杀了杨善会。罗艺如此想着,却已取出长弓,搭上了弯刀。
这时候已到生死关头,他绝对不会错过。
窦建德一刀已到薛万钧的脖颈!这时候两道寒风袭来,一是背后,一是肋下。杨善会全力以赴,薛万彻已红了眼睛,窦建德终于有了那么一刻分心。他杀了薛万钧,不见得能躲的过杨善会、薛万彻的杀手。而他的大敌,却是一直没有出手的罗艺。窦建德出刀本来无坚不摧,可就是因为这么刻犹豫,有了瑕疵。
薛万钧生死关头横槊一架,抽身爆退。
刀闪,槊折,臂断,鲜血四溅。
窦建德一刀竟然削断了韧性十足的槊杆,而且还能顺势削断薛万钧的小臂,划伤了他的肋下。这一刀之威,竟至如斯!
裴矩脸色微变。见薛万钧断臂,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手臂。他甚至觉得,窦建德这一刀竟然和萧布衣有些相像。当然,这绝无可能。
窦建德一刀伤了薛万钧,却没能杀了他,本身已处于极为不利的情况。槊长枪短,可长枪竟然先一步刺到。窦建德扭身起,一把抓住了长枪,反倒向长槊格去。他手抓住枪杆,长刀顺势斩下,就要劈了杨善会。
这一抓,迅疾无俦。如猛虎探爪,犀利难言,百无一失。这一抓,实在是窦建德生平巅峰之作,可说是生死一发。
可出手无误,一抓住枪杆的时候,窦建德心中微凛,已知道不好。
因为寒光一点,一枪刺来,还是杨善会在出枪!
窦建德的确抓住了枪杆,但轻飘飘并没有借力之处!这怎么可能?窦建德还清楚的见到长枪的另一端还在杨善会的手上!
杨善会趁窦建德失误的机会,已一枪刺入了窦建德小腹!
窦建德惊天的一声吼,再次挥刀。血起,杨善会爆退,可胸膛已衣襟尽开,铠甲剥落现出血痕。只要这一刀。再近几分,就可能挖出杨善会的一颗心。
杨善会脸色苍白,一颗心砰砰大跳。也想不到窦建德出刀如此之快,如此难测。
窦建德手中的长枪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已挡不住重槊的猛击。他恨极一刀挥出却已难再顾及袭来的长槊。那槊击断了枪杆,击在窦建德的胸口之上。窦建德胸口的护心镜裂的粉碎,整个人抗不住大力,已飞了出去。半空中,口喷鲜血。
罗艺终于出手。一松弦,竟然射了三把弯刀。
弯刀一旋,半空中有如三轮明月,就在窦建德飞起的时候霍然飞出。
谁都不知道罗艺如何能做到这点。可谁都清楚地看见,有两轮明月呼啸盘旋已射到了窦建德体内。
秋日当头,风吹松动,落叶轻飘飘的空中飞舞。窦建德已如石头一样地落在地上。他手捂胸口,双目圆睁,口溢鲜血,指缝中已难掩流淌的鲜血。
两把弯刀就被他这样握着。可弯刀半数已插到窦建德的胸口。
窦建德还艰难的呼吸,可谁都看的出来,窦建德完了。
天底下没有谁中了杨善会的枪、薛万彻的槊,再加上罗艺的两把弯刀而还能活下去。裴矩想到这里时候,舒了口气。他认为现在应该考虑下一个问题。
杨善会收枪,薛万彻横槊,二人望着窦建德,终于没有再次上前。无论如何他们对这个对手,还是有敬畏。
“当啷”声响,一截铁枪落在地,说不出的凄凉。
杨善会手中还有杆长枪!
罗士信是枪中带棍,枪尖是暗器。杨善会却是枪中套枪,杀手就是套子里面的枪。二人都是太平道将门人,所用的兵刃亦是大同小异,均是太平道工门巧匠所制。杨善会出枪,窦建德夺枪,杨善会顺势让窦建德夺去长枪。心中懈怠的片刻抽出枪中枪,刺了窦建德一枪。
这招说穿了并不值钱。但不说出来,就可能要人性命。这招杨善会从未用过,谁也不知晓。他一用,就给与河北霸主窦建德以重创。或者可以说,正是因为杨善会的这一枪,才击溃了窦建德!
罗艺想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带了冷笑。他发现杨善会有很多秘密,也有些反骨,自己不能不除去。杨善会枪中带枪的秘密揭穿,自己要杀他,已不是难事。
如今自己掌控大局,只要对付窦建德手下的数十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平生大敌今朝身死,实在是前未有的快事。
窦建德还没有死,所以他还要上前给他一刀。
罗艺想到这里,已迈步上前。没想到窦建德那数十个手下,霍然一声吼,已拦在了窦建德身前。
想起王天亮之死。罗艺心中暗凛。微笑道:“我虽不如窦建德假仁假义,但素来是言出必行。窦建德早晚要死。你们何必守着这颗要倒的大树?投靠于我保不会亏待尔等。”
齐丘不退,高石开是未退,冲过去的数十人,一个不退。
沉默代表了态度,沉默中也有着讥诮。罗艺心中杀意已起,冷冷道:“你们莫非不相信我的承诺?”
一个声音突然道:“相信你吃人不吐骨头的承诺?”
那声音很轻,很淡,还有些飘逸不羁。可这时候,却如沉雷般的响在众人耳边。罗艺可说是一寸寸的扭过头去,望向发话之人。
他不是没有听出说话之人是谁,可他不能相信这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他甚至认为这人多半是对旁人所言。
阴森的目光望向裴矩,罗艺弹了下弓弦笑道:“刚才的话。是你说地?”
裴矩认真道:“不错。”
“你是个聪明人,却说出了不聪明的话。”罗艺叹息道:“我若称帝,本来打算封你做个尚书令。可惜……”
裴矩笑道。“是啊,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罗艺不知为何,一阵心悸,四下望过去,以狂笑掩饰住心中的不安。“就凭你?”
裴矩叹口气。“我其实算不上什么。可凭着杨将军的一杆枪,杀了你为长乐王报仇问题还不太大。”
“窦建德还没有死。”罗艺冷冷道。
裴矩看了窦建德一眼,见他好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笑笑道:“虽没死也快了。你杀了长乐王。我们为长乐王报仇。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原来你想蚌相争,渔翁得利。”罗艺恍然道:“让我和窦建德相斗,却想取代我二人的位置,你想的未免天真了些。”
“是啊。就是因为天真,所以你才根本不会怀疑。”裴矩叹口气。“其实高雅贤不是发现了我和你联系的秘密,而是发现了我的秘密。他甚至已找兵士去揭发我,被我知道就顺便毒死了他。我把这一切对你说及,你多半还为我是忠心耿耿。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这个机会也真的难等。要知道,安排你和长乐王碰头,安排你杀了长乐王,并非那容易的事情。现在他胸口的柄弯刀是你的吧?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