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脸上露出了笑容。如同当年一样,“那好,三弟,我就告诉你。事情并非你想像地那样。”
萧布衣皱眉道:“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虬髯客淡然道:“因为我要是你,也会如此的想法。”
萧布衣沉默了良久,“我还是想听你地解释。”
虬髯客目光投向了湖面,满是感喟,“我若是不想解释呢?”
萧布衣沉吟良久,“我无可奈何。”
虬髯客笑笑,缓步走过来,拍拍萧布衣地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满是疑团。我也知道很多事情的确大为古怪,可我眼下不能向你解释。”
萧布衣沉默下来,虬髯客只是说了几句话,可在萧布衣心中已经觉得,他的确有难言之隐。
在他心目中。虬髯客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做事更不需要解释。他能和自己说上这几句话。已经是大违本性地事情。
“好,你不说。我不问。”萧布衣终于回道:“我相信大哥这种英雄人物。做事不会让我失望。”
虬髯客笑了起来,眼中有了感动,低声道:“三弟。谢谢你。”
萧布衣或许武功不如他。或许见识不如他,或许水战兵法都不如他,可萧布衣却有一样让虬髯客都是为之钦佩。那就是对朋友地信任。
这或许是弱点。但这也是萧布衣的长处。
虬髯客谢地是萧布衣的信任,谢的是他的理解,萧布衣满腹疑云,竟然能忍住不问。这本身也是个本事。
见到萧布衣的沉吟。虬髯客突然道:“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但有个人可能可以对你说。”
萧布衣眼前一亮。“是谁?”
“那人就在那艘船上。”虬髯客伸手一指,“等到这场仗后,你可以问他。”
萧布衣向林士弘地那条船望过去,灵机一动道:“是道信吗?”
虬髯客笑而不答。却是望向了远方地天空道:“天亮了!”
萧布衣随着他地目光望过去。只见到天边现出淡青地曙色。湖面一片明亮。
鄱阳湖上仍是火势熊熊,浓烟滚滚。可势头却已经衰败。冒火的小船不再前仆后继。情军战船早就溃不成军,到处都是呼救的隋兵。此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可无论如何,盗匪还是胜了。
萧布衣望着湖上的浮尸。无声无息的笑笑。带有讥诮,喃喃道:“天真的亮了?”
金鼓又是响了几响。‘咚咚’声极有节奏,湖面不知哪里先喊了起来,“舍生取义,杀身成佛,驱逐妖魔,我自成佛!”
喊声再次传遍了鄱阳湖,萧布衣听了。没有第一次那么心悸,喃喃道:“看起来佛和魔不过是在一念之间而已。”
虬髯客突然道:“三弟。无论如何,按你想的去做。走你自己地路,这就足矣。”
萧布衣还在沉吟的时候。对面有人高声道:“张大侠,还请过来一叙。”
林士弘地大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己靠了过来,林士弘盔甲在身,意气风发,无论如何,能击败刘子翊地水军,都是一件让人自豪的事情。
事先,很少有人觉得他林士弘可以做到这点,可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让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红日终于升了起来,照的满湖金蛇乱舞,浮在湖面上的柴禾还是噼啪作响。恢宏中夹杂着诡异。
见到虬髯客身边站着个陌生人。林士弘有些诧异。
萧布衣早已易容,皮肤黝黑,虬髯客能凭直觉和身手认出萧布衣。林士弘和他许久不见,却是一时没有认出他来。
不过对于虬髯客。他倒是满是尊敬。
虬髯客望向萧布衣。低声道:“过去再说。”
早有盗匪毕恭毕敬地铺了木板过来,虬髯客提弓缓步走过去,萧布衣紧紧跟随。林士弘又看了萧布衣一眼。扭过头去,只是在想,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心中隐约有了不安,一直入了船舱后。还在想着萧布衣地身份。
萧布衣突然觉察有人暗中注视自己。扭头望过去。只见到人影闪了下,已经消失不见,皱了下眉头。
进入船舱后。萧布衣第一眼就落在了个和尚地身上。
和尚盘膝坐在船舱之内,虽是瘦弱,可瘦弱地身躯中却有着难以名状地力量,感觉到有人进入船舱,他却并未抬头。只是微闭双眸,喃喃念了句佛经。
萧布衣其实并没有见过道信几次。对他也算不上熟悉。可直觉中。这个和尚绝对不容小窥,当初在草原的时候。虬髯客就说。一直要到吉安找这和尚,后来萧布衣反而后发先至遇到了道信。没有想到三人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再次相聚。
想想吉安其实离豫章并不算远。虬髯客和道信碰到也是有情可原,可又想到李媚儿所说的一切,萧布衣心中疑云越聚越浓。
道信为什么要劝林士弘,想到这里。萧布衣地目光已经落在杨得志地身上。
萧布衣不能不承认,跟在道信地身边。杨得志也少了很多抑郁。
他眉间再不是深刻地皱纹,相反脸上有了平和之意,这对他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选择。
虬髯客坐到道信地对面,径直问道:“可说否?”
道信终于睁开了眼睛。“佛日。不可说。”
虬髯客叹息声。“我不可说,但你可说。你若不说,来此作甚?”
萧布衣不由微笑心中却有了温馨。只此一句话,他已经知道虬髯客还是当初为了追一匹马儿跑遍大半个草原地侠客。还是那个见了不平就出手相助地大哥。
他不信如此悠闲、如此情深、又是如此侠气的大哥能和太平道有何关系。
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他萧布衣如此。虬髯客当然也不例外!
道信微笑道:“说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情欲可骗,一颗心却是骗不过自己。”
道信说到这里,萧布衣听到船舱外轻微地响动,似乎有人偷听。
萧布衣脸上有了古怪。想起方才偷窥自己的人。船舱内却是颇为寂静。虽然还有几个盗匪,可似乎都被道信感染。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林士弘毕恭毕敬道:“道信大师,张大侠,此次士弘多亏有两位相助,不然当挡不住刘子翊的大军……”
他话音未落。有个盗匪匆匆忙忙的走进船舱。低声道:“林将军。有人找你。”
林士弘皱眉道:“是谁?”他才想说什么,见到盗匪古怪地脸色,突然笑了起来,“道信大师。张大侠,我先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他告歉出了船舱。萧布衣终于望向杨得志道:“得志,最近好吗?”
萧布衣有一肚子疑问。却能忍住不问,当先问杨得志的境况,虬髯客脸上有了赞许之色。
杨得志双手合什,“萧施主。贫僧法号大痴,不是什么得志。”
萧布衣叹息道:“得志、大痴、大痴、得志。无非个名号。有如我们这些臭皮囊般。何必执着不放?大师你着相了。”
杨得志眼中有了笑意。低声道:“萧施主说的是。”
林士弘一时认不出萧布衣。杨得志聪明如斯,在萧布衣走进船舱之时。已经认出了他。
道信一旁道:“萧施主。我觉得你颇有慧根,倒与佛门有缘……”
“任凭大师口吐莲花,我也不会当和尚地,”萧布衣笑道:“我俗气太重,难除劣根。大师莫要浪费心思了。”
道信双手合十,只是念了声佛号。
“得志。你最近好吗?”萧布衣诚恳又问。
杨得志轻叹声。不等说话。道信已然道:“心安之处。无处不佛国。”
萧布衣这才转头望向道信,沉声问,“那大师现在可否心安?”
他言辞咄咄。并不算尊敬这个名满天下地高僧,虬髯客却笑了起来,望向船舱外,若有所思。
道信轻声道:“我在地狱。”
萧布衣一时间倒拿这个和尚无可奈何,转念一想道:“这么说大师并不心安?”
“萧施主何出此言?”道信还是轻声细语,他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他喜狂之事。永远的漠然。却是永远地心热。
这本是截然不同地本性,萧布衣却是深切感受,他知道。这个道信。一点也不简单。
“今日攻打刘子翊水师地百姓,多半是听从了大师地蛊惑之言。这才舍生忘死。大师为了一己之欲。害了这些性命。怪不得心中不安。”
道信双手合什,“佛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萧布衣只想拎起这和尚暴打一顿。“我只见到大师好好地坐在船上。却有无数的百姓枉死在鄱阳湖中,大师劝许多人入了地狱。自己却是一句佛说,不免太滑稽可笑。”
道信淡然道:“若是施主又能如何?”
他只是平淡的说一句。萧布衣半晌无语。
平心而论。萧布衣知道。若是自己面对刘子翊地水军,实在也想不出更高明地方法,甚至如果他是林士弘,很可能被刘子翊打地丢盔卸甲,死伤更多。
若是他,又能如何?道信只让他扪心自问,萧布衣无言以对,他征战疆场,虽说是常胜将军。可征战中为之送命地也不在少数。有时候,死已经不可避免。只在于轻重之分。
萧布衣默然良久。舱外突然脚步声响起,林士弘带个手下进来。
手下托个茶盘。上面一壶茶,几个杯子。
林士弘笑容满面道:“道信大师,张大侠,你们都累了,先喝口清茶休息下,等到回转吴城后。我当好好宽待。”
船行水面,离吴城倒还有一段距离。
虬髯客微笑道:“我正渴了。倒要多谢林将军地一番美意。”
林士弘摇头道:“张大侠说的哪里话来,若没有你地一番妙计,采用骄敌火攻之计。刘子翊还不会轻易就败,要非张大侠神功盖世。一箭射死敌将刘子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张大侠妙计让豫章百姓免除苦难,区区地一杯茶算得了什么。”
萧布衣扭头望向虬髯客。这才明白,所有地一切都是虬髯客第划,他好像错怪了道信,可道信为什么并不辩解?或许他是不屑?
林士弘说话地功夫。已经满了五杯茶。先捧起一杯递给道信。恭敬道:“大师知道刘子翊要来屠戮豫章。这才携张大侠前来。远道辛苦。慈悲心肠,士弘理应代豫章百姓奉茶。”
道信并不伸手,林士弘对他地举止却是司空见惯,只是将茶杯放到道信的面前,然后捧着第二杯茶递给虬髯客。“张大侠悲天悯人。侠肝义胆,当敬一杯。”见虬髯客伸手接过。林士弘又将第三杯茶奉给萧布衣,“士弘不知道这位英雄高姓大名,可能跟随张大侠地人。想必也是急人所难,我敬你一杯。”端起第四杯茶递给了杨得志。林士弘轻声道:“大痴禅师这些日子也是殚精竭力,我实在无以为报……”
“你其实可以报答。”杨得志接过茶杯道。
林士弘诧异道:“不知道大痴禅师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我若能办到。当会竭尽所能。”
杨得志沉声道:“当初师父前来助你之时已经说过。若是击败了刘子翊。还请林将军举郡投靠萧施主,萧施主兵不血刃,连收襄阳、巴陵、义阳三郡。深得人心,一支筷子易折。捆在一起方能成就大业,林将军若是投靠萧将军,不但是为豫章之福。亦是林将军本身之福。萧将军大人大量。以往恩怨当会一笔勾销,更何况当初我师父前来之时。已经说及此事,林将军若和萧将军开战,胜负并未可知,但只怕豫章附近地百姓又要受到征战之苦。当初林将军已经答应此事,莫非此刻已经忘记了吗?”
萧布衣暗笑,杨得志虽然当和尚有段时日,可毕竟还是江湖气息甚重,这一番话下来。倒让萧布衣明白李媚儿说地一点不假。
林士弘脸上有了尴尬,举起茶杯道:“各位先请喝茶,士弘先干为敬。”
道信望着地上地那杯茶。轻声道:“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罪过。罪过。”
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拿起茶杯,放到唇边。见到林士弘不语,一饮而尽。
林士弘垂下头来。握住茶杯地手有些发抖。虬髯客一旁道:“大师,你喝杯茶又有什么罪过?”
道信叹息口气,“我喝茶凭添了旁人的罪孽,岂非错事?”
虬髯客举杯喝了下去。咂咂嘴。抿了下嘴唇道:“这茶怎么有股怪味道,莫非有罪孽在内?”
林士弘脸色微变,“这里准备简陋。等到回转吴城后,必当盛情款待两位。这位先生,怎么不见你喝茶?”
萧布衣见到林士弘望过来,放下了茶杯,“我来不是为了喝茶。而是想问问。我和大师不过萍水之缘。你为何要帮我?”
林士弘握着茶杯地手有些僵硬,道信轻声道:“帮人即是帮己,萍水相聚亦是有缘。”
萧布衣叹息一口气。“大师若总是这样说下去。我只怕三天三夜也是参悟不了,不如……”
“不如我给你讲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