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宫监“咕咚”声坐倒在地,口吐白沫。裴寂也不理会,只是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萧大人,请。”
萧布衣以前一直觉得裴寂做不了什么大事,可如今看来,他总算做了件好事。匡宫监原来不是热情,不过是想从他身上揩油而已,当然也可能抱着财色双收的念头,没有想到一念之差,却是丢了官位。裴寂看似酒鬼,可是能踩就踩,也是丝毫不让王世充。
“萧大人一路辛苦了。”裴寂在萧布衣面前倒是规规矩矩。
“做臣子的本份而已。”萧布衣应了句。二人无话,等送萧布衣进入宫中后,裴寂出来就见到一人微笑地望着自己,脸上喜意道:“文静,你的主意真的是高,只让我见圣上,随口的一句话,就收拾了那个死太监,以后我就不用看他脸色做事了。”
刘文静含笑道:“恭喜裴大人,才是荣升晋阳副宫监,看来这晋阳宫监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的。”
裴寂脸上笑开了花,手舞足蹈,却没有留意到刘文静眼中闪过丝诡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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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布衣这时已经到了杨广的身边,相比东都的时候,杨广双眉看起来又皱紧了些,他身边跟着的是宇文述,裴蕴还有虞世基。杨广巡幸的惯例都是众亲信大臣跟随,这固然是信任,也多少是因为不信任的缘故。想起王世充当初在江都所言,萧布衣只能小心翼翼,长时间在外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坏处当然就是,有佞臣谗言整日吹着,碰上这个喜怒无常的杨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杀身之祸的。
“布衣,坐吧。”杨广见到了萧布衣,皱紧的眉头多少舒展了些。在他的心目中,这个萧布衣是萧皇后裴茗翠举荐,和他沾亲,为人又是低调,不争功夺利,值得信任的。
现在能理解他的人都不多,能值得他信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裴茗翠若不是去了幽州缉拿王须拔和魏刀儿,倒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念头转瞬滑过,杨广摇摇头,心中叹息一口气。萧布衣见他摇头,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杨广询问,先将扬州一行述说遍。他说得极为仔细,就算去乐坊也是直言不讳,当然这些都算到袁天罡的脑袋上,只说天机难懂,他不过是依照锦囊上做事而已。
萧布衣知道这种事情万万不能说谎,只因为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处错处被抓住,很可能整个南下的辛苦都会付之东流。宇文述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裴蕴却是点头示意赞许,虞世基当先道:“圣上,萧少卿忠心耿耿,果然没有辜负圣上所托。”
杨广点点头,沉声道:“袁道长天机神算,就算朕也是不懂的,布衣照着他说的来做就好。对了,宣华那里的琼花开了没有?”
萧布衣点头道:“回圣上,开的正茂盛。”
杨广终于叹息声,“朕好久没有去看宣华了,她多半要怪朕的。”
众大臣不语,萧布衣却是轻声安慰道:“圣上,宣华夫人向来以圣上为重,知道圣上大业繁忙,想必也会体谅圣上的难处。”
杨广望向宫外,露出缅怀之色,虞世基却道:“圣上,此间事了,圣上当可再下江南的。”杨广却是皱了下眉,不再就下江南的事情讨论下去,只是问萧布衣些琐事。
好在萧布衣仔细,也知道这些不可避免,做足了功课,宣华园的细节让他描述下,众人身临其境般。杨广听的津津有味,听完后说道:“布衣辛苦了。”
如此夸奖对杨广而言,实在是少见的嘉许,也算是最高的嘉许。萧布衣只能谦逊两句,杨广坐在龙椅上望着宫外,半晌才道:“想必袁道长的神机妙算已经起了作用,前几夜朕梦到宣华的时候。她还感谢朕帮她修葺了屋子,请了杨柳树神护卫呢。看来她在那里,也不算孤单了。”
虞世基等人都是连连说是,说什么圣上诚心感动了天地。袁道长果然名不虚传。萧布衣却暗想,这多半是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杨广为陈宣华做了些事情,总算心安。只是一个男人为个女人长情至此,倒不知道那女人到底何等的颠倒众生。
杨广不语,众人也是沉寂。不知过了许久,杨广这才说道:“布衣,这次朕招你来,还想让你再做件事情。”
“圣上但请吩咐。”萧布衣恭敬道。
杨广轻轻地咳嗽声。看了裴蕴一眼,“裴爱卿,你和布衣说说吧。”
裴蕴上前一步,沉声道:“萧少卿,这次圣上太原巡视后,其实还想北上的。”
萧布衣微愕,“再北上只怕要到马邑了。”
“还要向北。”裴蕴缓缓道。
萧布衣只好道:“臣下驽钝,揣摩不到圣意,还请裴御史明言。”
裴蕴微笑道:“萧少卿沉稳有加,看起来是选对人了。”
杨广道:“裴御史,如实对他说吧。”
裴蕴点头,缓缓道:“自启民可汗过世后,始毕可汗日益蛮横,如今拒不来朝,已经让圣上很不满意。突厥和大隋关系日益紧张,始毕可汗的弟弟叱吉设忠厚老实,圣上准备出使突厥,宣始毕可汗和叱吉设来见,顺道将无忧公主嫁给叱吉设,一来可以缓和大隋和突厥的关系,二来又可以安抚突厥民众,可谓是两全其美。”
萧布衣想起当初董中将所言,知道杨广说是什么如实述说,却已经有了水分。杨广不昏,有的时候实在比猴儿还要奸的,就凭他不动声色的逼反李敏,铲除东都李阀就是可见一斑。
“这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妙策,只是不知我需要做些什么?”
裴蕴沉声道:“叱吉设虽然忠厚老实,却是胆小怕事,圣上想册封他个南面可汗的称号,可又怕他不接受。圣上的意思是,让你借去草原之际,顺路拜访下叱吉设,少卿你聪颖善谈,多多以利害关系游说,让他务必接受这个称号才好。等到你劝说成功,当为大隋立下赫赫的功劳。”
萧布衣心道,老子逼赌逼嫖的都已经见过,逼人接受册封的倒是头一次见到。
“就是劝说他接受这个称号吗?”萧布衣问。
裴蕴点头,“正是如此,少卿怎么说也是去过突厥,和可敦有过交往,再加上在草原深得牧民的拥护,实在是此行的不二人选。”
“我什么时候可去?”萧布衣问道。
“少卿从江都到了太原,一路奔波,很是辛苦。”裴蕴轻声道:“如果少卿想要休息几天也是可以的。”
萧布衣看到众人都是望着自己,像望着一个拉磨的驴子,满是期许,毅然道:“国家大事,匹夫有责,布衣身为太仆少卿,得圣上厚爱,只恨不能竭尽所能,若是圣上准许,微臣恳请明日起行。”
杨广龙颜大悦道:“萧卿家果然忠心耿耿,既然如此,朕准你明日起行。”
众人看起来都是舒了一口气,望着萧布衣有如送去屠宰的猪羊,萧布衣却有些惴惴问,“我一个人去吗?”
这活并非好活,显然带有分化人家突厥的性质,始毕可汗要是知道,下场可想而知。管你什么马神牛神,牛鬼蛇神的,始毕可汗让你活着回来都是祖上烧了高香。
“当然不是你一个人去。”裴蕴笑道:“此行少卿明里就是赐婚使,也算做个前哨,宣布将无忧公主嫁给叱吉设,暗里却是和叱吉设说及册封一事。等到他同意,少卿当可快马回报,到时候圣上出巡,一举功成。不过既然是赐婚使,当然带个几百人那也是情理之中。这几百人少卿要选什么精兵强将,朝廷当可满足。”
虞世基一旁突然道:“听说少卿和李靖关系不错,李靖擅长带兵,如今身为马邑郡丞,如果少卿喜欢,大可和李靖同行前往突厥,这样可确保万无一失。”
杨广点头,“虞侍郎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就让萧布衣为赐婚使,李靖为副使,兼保护萧布衣的职责去见叱吉设,众卿家意下如何?”
裴蕴三人都是躬身施礼道:“圣上圣明。”
宇文述一直保持沉默。这会儿走过来拍拍萧布衣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少卿现在做事无有不成,这次定然还会成功,老夫就先预祝你马到成功。”
萧布衣含笑道:“多谢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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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布衣没出晋阳宫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萧少卿请留步!”
声音娇脆欲滴,只是带有深深的疲倦。萧布衣愣了下,半晌才转过神来,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无忧公主。”
无忧公主眉黛紧蹙,哪里有什么无忧的样子。几个月不见,除了清减些,她并没有太多的什么改变。
“萧少卿,听说你才从江都赶来?”无忧缓步走过来,抬头凝望萧布衣的眼眸,一霎不霎。
萧布衣扭过头去,沉声道:“公主说得不错。”
“江都好玩吗?”无忧公主轻声问道。
萧布衣苦笑道:“微臣只是去江都公干,并没有游玩什么。公主若是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我,我有事。”无忧公主急声道。
萧布衣止住脚步,“不知道公主何事吩咐?”
“我听说江都很是好玩,不知道少卿可有兴趣带我去江都游玩?”无忧公主恳求道。
萧布衣摇头道:“公主,很是不巧,微臣皇命在身,无暇陪公主南下的。”
“什么皇命?”无忧公主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微臣不便说。”萧布衣大为头痛。从内心来讲,他多少有些同情无忧公主,可他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是去做赐婚使吧?”无忧公主冷冷地问。
萧布衣沉默无语,无忧公主眼角突然迸出泪水,“为什么是你?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残忍之事?”
“赐婚使即使不是微臣,还有他人。”萧布衣道:“微臣只是奉旨行事,公主若是不喜,大可让圣上换人就好。”
“萧布衣,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无忧公主上前一步,抬头凝望萧布衣目光灼灼。
萧布衣想都没想,断然摇头道:“从来没有。”
无忧公主退后几步,脸上满是愤怒,怒声道:“你说谎!我知道你在说谎。”
萧布衣沉声道:“公主,微臣还有他事,先行告辞。”他转身就走,不做停留,无忧公主却在他身后大喊道:“萧布衣,你记得,我会恨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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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布衣再次踏入马邑城的时候,恍若隔世。
第一次他进马邑城的时候,看起来不过是个瘪三,对太守之流的人物只能仰而视之,可当他这次来到马邑城的时候,轮到王仁恭对他仰而视之。
王仁恭当初见到萧布衣之时,虽然知道这小子绝非池中之物,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不到一年,这小子竟然爬的比自己还要高。他战功赫赫,出生入死不过坐到太守的位置,萧布衣这小子没有见他做什么事情,就是优哉悠哉的上了高位。想到这里的王仁恭多少有些不舒服,可见到萧布衣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心中多少舒坦了些。
萧布衣不到马邑之时,驿站早早的通传,萧布衣还没有踏入马邑之时,王仁恭早带着人在城外恭候。
萧布衣奉旨赐婚,这是个虚衔,可又是事关重要,地方官向来不敢怠慢的,王仁恭带着萧布衣进了马邑城,身边刘武周和李靖作陪,一时间城中百姓指指点点,风光无限。
“我已经为少卿准备了薄酒,还望少卿赏脸。”王仁恭见到萧布衣虽是风光,并辔入城的时候,还是让他一个马头,很是舒服。
萧布衣本待摇头,转念一想,歉然道:“多谢王大人美意,只不过我有要事在身,不好饮酒。”
“不饮酒,吃吃饭总是可以的。”王仁恭笑道。
萧布衣点头应允,转瞬又是压低声音道:“王大人,圣上让李郡丞充当赐婚副使,不得耽搁,今晚我去找王大人一醉方休,这刻却要和李郡丞有些事情要商量。”
王仁恭听到他把杨广搬出来,脸上有些异样,可又听到他说什么一醉方休,不由仰天打了个哈哈,大为高兴,“既然如此,那晚上我就恭候少卿的大驾了。”
他带着刘武周离去,李靖却是望着萧布衣道:“三弟,没有想到我们这快又见。”
萧布衣嘿嘿笑道:“二哥,也不快了,你难道还准备几年再见吗?不过这次找你当副使可不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我。”
李靖笑着摇头,“我也很想去突厥转转,怪你何来?”
萧布衣有些不解道:“二哥为什么想去突厥?”
李靖四下望了眼,微笑道:“我来马邑也有些时日,只见突厥飞扬跋扈地不可一世,屡次扰民,如有机会,你我并肩携手,平了突厥如何?”
萧布衣大笑道:“二哥有此宏志,小弟怎敢不随。”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原来二哥是想趁这个机会,先去突厥查看地形吗?”
李靖微笑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