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称脸色不变,见到老大虽是捂住胸口,汩汩鲜血流淌下来无法止住,不虞他逃命,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其实我也不想杀你们,只是不杀你们,萧布衣从你们身上找上门来,我也活不成的。”
老大嗄声道:“萧布衣是谁?”
“萧布衣就是你说的年轻人。”张金称陡然发力。微有些气喘,“他这人聪明的实在要命,要是发现了蛛丝马迹,迟早会怀疑到你我之间有关系。老大,我谢谢你为我求医,只是这世上……”
“你只要说,说一声,”老大不但胸口鲜血流淌,嘴角鲜血也流了出来。神色凄厉,“我们三兄弟为你卖命在所不惜。可你如此,如此,你……”
“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我实在就是怕你们卖命,”张金称淡淡道:“你的兄弟性格暴躁,万一去找萧布衣算账,连累了我出来,那可是大为不妙,你放心,你们兄弟死了,我会把你们好好地安葬。”
老大摇摇晃晃地向地上倒去,嘴角已经露出了讥诮,觉察到自己的不值,仰天望着茅草屋顶道:“兄弟?”
他软倒在地上,头一歪,已经死了,再也无声无息。片刻的功夫,三个人如草芥般殒命,张金称没有任何犹豫,安葬的许诺早早地忘到了一边,他当然不信自己加上三兄弟能收拾了萧布衣。当初他,胡驴,魏五再加上个李子通的诸般妙第用在萧布衣的身上,都是铩羽而归,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逃命。他实在很是郁闷,这里离齐郡有些距离,又是偏僻,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养伤的地方,怎么想到又能遇到萧布衣,他不是早应该到了淮水,他又为谁求医?
来不及多想什么,张金称简单收拾下行李,出了庭院就向那几匹骏马走去,看起来像要远行。只是还没有走到马儿身边的时候,张金称停下了脚步,一阵心悸地转过头去,望见了不远处老大所说的满脸笑容的年轻人。
年轻人当然就是萧布衣。
“你好像忘记了安葬他们。”萧布衣淡淡道。
张金称眼皮不自主地跳,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萧布衣来的这么快,他只想杀了这三个兄弟后一走了之,哪里会想到萧布衣会跟踪而至。早知道这样,他不应该杀了那三个兄弟,可这世上往往做过了才知道后悔,可就是无法改变。
“你怎么会来?”
“你这么聪明。当然应该知道,无论他们的老大是李子通也好,是你也罢,我既然知道了,当然会跟过来看看。”萧布衣轻声道:“其实那个老大已经回护了你,他说他的老大是李子通,却没有想到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一力维护的张老大亲手要了他的命。”
张金称暗恨,瞥了一眼屋内的三具尸体,颤声道:“我知道他们得罪了萧大人你,这才杀了他们,只盼萧大人能原谅我当时做下的错事。”
萧布衣叹息一口气,缓缓地拔刀出来,刀亮如水。“其实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他们三个的,毕竟没有他们,我也找不到你的。”
张金称手中的包裹掉在地上,双腿居然开始打摆,看起来不像是个悍匪大盗。而不过是个受苦受难的中年老男人而已。
萧布衣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看似悠闲,却是半点不敢大意。他能活到现在,更多的是因为他想的多一些,比常人谨慎一些,武功高不代表一切,武功再高有的时候也抵不过人的算计。张金称看起来已经放弃了抵抗,可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捅出致命的一刀。
“萧大人,”张金称咽了口唾沫。“其实我和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哦?”萧布衣讥诮地笑了起来,“我和你的仇恨的确不算深,我杀了你后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张金称脸色愈发苍白。他杀了三兄弟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如今重伤之下他比谁都明白,他绝对不是萧布衣的对手!
“要杀你的其实是李子通。”张金称颤声道:“我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把刀。杀人者有罪,刀是没罪的。”
萧布衣倒没有想到张金称还有这种辩解的本事,讥讽道:“现在要杀你的其实是我手中的这把刀,你要求饶,向它讲情吧。我也控制不住的。”
他缓步上前,微笑和煦的春风般,却是凝劲于手臂,当求一刀毙敌。他想了张金称的万种变化,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张金称做了一件难以想象的举动,他抛却了匕首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道:“求萧大人饶我一命。”
萧布衣愣住,半晌才道:“你给我个可以不杀你的理由。”
“我,我,”张金称眼珠子乱转,急的脑门子都是汗水,偏偏无话可说。他也看出来萧布衣真的想要下手,断然没有斡旋的余地,见到萧布衣长吸了一口气,张金称大叫一声。“萧大人,等等。”
萧布衣凝声道:“等什么?”
“其实要杀你的不是我,李子通也是为了钱财。”张金称急声道:“我是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李子通,现在早就后悔不迭。但是我想,萧大人对幕后想要杀你的人更有兴趣?”
萧布衣心中一动,“谁要你们杀我?”
他本来觉得铁定是宇文化及捣鬼无疑,倒没有想到还有他人,可是转念一想,李靖虽说宇文化及不会放过他,但他现在树大招风,想让他死的人也不会少了。
“李子通找到我的时候,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坚定我的信心,倒是告诉了我幕后主使是谁。”张金称可怜巴巴道:“萧大人,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盗匪,无以为生,我不打劫我如何过活?”
萧布衣淡淡道:“你是贼,我是官,我不杀你,我又如何过活?”
张金称没有想到萧布衣绕来绕去还是要杀自己,五体投地道:“萧大人,你说的是对的。可我也做的也没错,不是没错,是不该找上萧大人。张金称这辈子没有后悔做了什么事情,只对和李子通那个狗养的合作大为后悔。萧大人要是饶了我一条狗命,以后我叫你祖宗,为你卖命都好。”
“想要杀我的是谁?”萧布衣问道。
张金称只是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个时候不要讨价还价的好,径直说了出来,“是粱子玄。”
萧布衣倒是愣了下,转瞬觉得大有可能。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粱子玄这个人物,可很显然。粱子玄不会忘记他的,他坐到今日的高位,毕竟还是踩着几个人的骸骨的。宇文化及当然是其中的一个,粱子玄却是被他无形中踩的另外一个。他萧布衣和粱子玄本来没有什么交集,可自从他加入了裴家商队后,粱子玄就因为他倒了大霉,先是商队不能出塞,然后因为陇西马场的缘故,又被宇文化及出卖,到现在不知所踪。杨广虽然对宇文述极好,赦免了宇文化及,可却一直没有说对粱子玄怎么处理。但无论如何处理,这个粱子玄都已经不好公开露面,他过得暗无天日,一直都没有动静,原来却是在暗中捣鬼!
萧布衣沉吟的时候,长刀已经放下。张金称斜着眼睛算计着自己和萧布衣的距离,觉得如果出手的话,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可琢磨了半晌,张金称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不敢搏命!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萧布衣在他眼中实在是高深莫测。以萧布衣这种心细如发之人,焉知这不是一个诱他出手然后名正言顺杀他的圈套?
“粱子玄现在在哪里?”萧布衣问道。
张金称摇头,见到长刀一翻,寒光霍霍,慌忙道:“萧大人,我不过是个盗匪,也有很多不知道的。自从上次暗算萧大人不成,一直在逃命,不过我想粱子玄既然出了黄金五百两买你的性命,想必是势在必得,还请萧大人小心一些。粱子玄如果知道李子通不行,只怕会再请高手来害你。”
“李子通现在在哪里?”萧布衣又问。
张金称苦笑摇头,“萧大人,我也一直想找那个孙子,可一直有伤在身。你若是喜欢。去杀李子通的事情大可交给我来办理。”他当然打着如意算盘,他能不能杀了李子通先不说,可萧布衣让他去做,最少他的性命是保住了。
萧布衣竟然点头,“如此也好。”
张金称大喜,却是竭力地压制住喜意,“我就知道萧大人明白事理,绝对不和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如果让我选一个杀的话,我当然是要先杀了李子通,毕竟他是主犯,你不过是从犯而已。”萧布衣犹豫道:“可我若是这么的放了你,你一走了之我又拿你没有办法。”
张金称也是大为头痛,“萧大人,我可以用人格做担保的。”
“你也有那玩意?”萧布衣大为诧异地问。
张金称有些脸热,“其实我也是有一点的。”
“一点当然不够。”萧布衣叹息一声,想了半晌才笑了起来,“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张金称胆颤心惊。
萧布衣伸出手来,手上已经多了颗药丸,黑黑的,圆圆的,并没有味道,“张金称,这种剧毒之药你见过没有?”
张金称差点晕了过去,“没有。”
萧布衣笑道:“没有见过没有关系,我今天就告诉你。这种毒药其实叫做求死丸。”
“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名字?”张金称陪着笑脸问。
萧布衣解释道:“这求死的意思就是,吃了这种毒药后,等到毒性发作,很是难熬,只想求死了断,绝对不想有什么活下来的念头。”
他说的平淡,张金称汗珠子又是流淌下来,“大人拿出这药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吃的。”萧布衣笑道。
“可小人不想求死的。”张金称差点哭了出来,没有想到转悠一圈,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
“你不用这么紧张,吃了这药不会马上就死。”萧布衣安慰道:“可能就时不时的会轻微肚痛,很轻微,甚至不会被人察觉,不过就因为这样,这种药杀人隐秘,我才带了几丸在身上,没有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你吃了这药后,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但是我算算。”萧布衣掐指算了下,“这药应该是在五月初三发作,当然可能会差一两天。”
“这药发作怎么还能定时?”张金称闻所未闻,多少还有些不信。
萧布衣笑了起来,“你多半以为我是在骗你?”
张金称的确有点这意思,见到萧布衣的微笑,只能说道:“萧大人何须骗我?”
萧布衣笑道:“其实这药丸本来是波斯那面进贡之物,也不能说是毒药,只能说是毒物。”见到张金称满是不解的表情,萧布衣煞有其事道:“波斯那面知道圣上喜欢新奇,所以进贡了一种红艳的蜘蛛,有拳头大小,剧毒不下毒蛇的,常人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你这么大个人也是会当场毙命。只是这种蜘蛛极为娇贵,波斯千里迢迢,带过来的时候,很多都会死掉。波斯人比较聪明,就把红蜘蛛的卵用一种可溶药物包起来,他们只带蜘蛛卵过来,然后到了这里才孵化,所以才能保证给圣上观赏到活的毒蜘蛛。”
张金称吃吃地问,“萧大人是说这种药丸里面就是蜘蛛卵?”
萧布衣拍手笑道:“你真的聪明,这种药丸到了肚子里面就会化掉,里面的蜘蛛卵也就在你肚子里面安家了,而且极难排出,根据人体的条件和经验而言,这卵大约会在五月初三左右变成蜘蛛,若是不加控制,它就算不咬你,在你体内爬来爬去估计也很刺激。”见到张金称开始浑身发抖,萧布衣已经把药丸递给了张金称,淡淡道:“现在我都解释完了,你可以吃下去了。”
张金称脸色不是发白,而是铁青,“萧大人说是五月初三发作,不知道可有解救的方法?”
“当然会有了。”萧布衣叹息道:“你若是尽心给我做事,我怎么会舍得你轻易就死?这蜘蛛卵发作虽毒,但是有特殊的药物可以杀死。你只要五月初三前帮我解决了李子通,到江都郡丞王世充那里找我,我当给你解药。”
“不吃行不行?”张金称苦着脸问。
“当然可以。”萧布衣单刀一横,“我从不胁迫别人的,你不吃药,就吃我一刀好了。”
“那我还是吃药好了。”张金称见到萧布衣目光森冷,知道不能作假,索性光棍地接过了药咽下去,“萧大人,我想你五月初三之前定然会到江都吧?”
“那可说不定,”萧布衣无奈摇头道:“你也知道,粱子玄要取我的性命,谁能保证自己不死呢?所以我想,你只能保佑我平平安安地到了江都才好。”
张金称问道:“要是大人不幸那个了呢?”
他说的含糊,萧布衣却是明白。“谁也管不了身后事的。我要是死了,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可我要是不死的话,爬也会爬到江都的。”
张金称这次真的变成咸鱼肉,叹气上马告别。萧布衣微笑回刀入鞘,抬头向屋子一侧的茅草堆望过去,“阁下听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