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是夸张,只因为关爱心切,不想萧布衣受到五斗米教的蛊惑而已。在她的心目中,五斗米教十恶不赦,因为裴茗翠对这个五斗米教也是深恶痛绝。
乐神医还是好性子,只是笑道:“其实这道理也很简单。小兄弟,我托大叫你一声小兄弟,还请你不要见怪。”
“神医年长,我看你实在比我爹年纪还大,你叫我一声小兄弟,其实是我托大才对。”萧布衣含笑道。
乐神医微微一笑,“老朽不才,今年九十有二了,想必是比令尊要大一些的。”
裴蓓愣了下,她见到乐神医虽然头发斑白,但是精神矍铄,做起事情行有余力,只以为最多六十上下,哪里想到已经是九十二岁?想到人家九十二了,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二十九,不由有些黯然,又为方才的讥讽有些后悔。
“神医以九十高龄,还能为世人排忧解难,实在让人钦佩。”萧布衣发自内心道。他不是不信任裴蓓,可是无论裴蓓怎么说,他还是有自己的判断。
乐神医伸手一指地上的葛根道:“老朽五更出发上山采药,用了两三个时辰,挖了数十斤葛根背回来。虽是年老,这些事情做起来还不算费力。这葛根遍山都是,用之不绝,偏偏功效颇佳,老朽积少成多的制药,等到乡民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就会分发这种药材。他们心存感激,就有的送些鸡蛋,还有的给老朽点新鲜的蔬菜,送米的当然也有。不过五斗米不算少,有时一斗就已经是大数目。”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裴蓓不解问道。
“我想说的是,老朽不否认自己是五斗米教的门人,可老朽没有童男童女的胆髓也能活到九十多岁了,而且还很精神。”乐神医淡淡道。
萧布衣却笑了起来。“蓓儿,乐神医告诉你的是。这天下的人有好有坏,不能以一棒子打死所有的人。这五斗米教也有乐神医这种好人的。”
“有也是有限吧?”裴蓓将信将疑,这也就是萧布衣说的,不然她早就开始反驳。
乐神医摇头叹息道:“看来姑娘的确对五斗米教误会颇深。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姑娘可知道王右军吗?”
“王右军是谁?”裴蓓摇头。“武功很厉害吗?”
萧布衣笑道:“乐神医说的可是东晋的王羲之吗?”
乐神医点头。“小兄弟见识不差。”
裴蓓才要生气,转瞬笑道:“萧大哥见识本来就是好,好好的,你扯上什么王羲之,他好像书法不错的。”
“世人都知道王右军书法通神,入木三分,却不知道他也是姑娘所不耻的五斗米教门人,”乐神医淡淡道:“王右军济世度人,甚有口碑,不用打打杀杀,只凭一手字就是活人无数,姑娘莫非也觉得不好吗?”
“谁知道真假?”裴蓓嘟囔了一句,却感觉乐神医不是说谎。
“五斗米教本是张陵张天师所创,子嗣师张衡继之,孙张鲁系师发扬光大。五斗米教在东晋之时,出现了诸多道教世家。如琅邪王氏、陈郡谢氏、丹阳许氏、东海鲍氏等等。他们在当时哪个不是轰动一时,朝野皆知,也做出了不少让人称道的事情。”乐神医陷入缅怀沉思中,“不过那时或可以称说是天师道。”
“天师道?”裴蓓多少也被吸引,好奇问道:“五斗米教和天师道有什么区别?”
乐神医脸上有了点苦意,“或者没有区别,或者有很大的区别。”
“你这是什么意思?”裴蓓不解道:“你是五斗米的门徒,难道也有不懂的事情吗?”
门外孙少方等人已经等了很久,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好在庭院大门敞开,众人可以见到萧布衣和裴蓓在和乐神医聊天。他们听不明白什么,只以为二人在问诊。这神医又有独到的见解,都是心中欣喜,为萧布衣高兴,哪里想到三人正在叙说五斗米教。
乐神医见到裴蓓有点天真的样子,微笑点头,暗道此姝不过是单纯些,脾气暴躁些,应该更好开导、只是像萧布衣这样的人,自己见到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其实无论五斗米教和天师道都以张天师为祖师爷,根或许不变的。不过顾名思义可知,五斗米是强调民以食为天,太平之道,百姓没有什么野心,不在乎谁做皇帝,只想安居乐业,而天师道呢,”乐神医轻轻叹息一声,“天师道当然就是以天为重,皇帝是上天的旨意。那就是说变相的以朝廷为重了。”
裴蓓懵懂不知,萧布衣却已经明白了过来,“乐神医可是说,五斗米教本是以百姓为重,后来为了发扬光大,这才改变了方向?”
他说地简约,乐神医却是不出意外,若有深意地望了萧布衣一眼,“我知道小兄弟定然明白。”
“萧大哥明白,我可不明白。”裴蓓嘟嘴有点自卑道,她总觉得萧大哥和乐神医之间好像早就认识,可也知道这绝无可能。但要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乐神医说的萧大哥懂得,自己却总是似懂非懂?
乐神医没有丝毫不耐,“张天师悲天悯人,创立五斗米教,是说入教教徒必上缴五斗米,只是为了让世人明白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只是张天师以治病开始传教,受巴蜀之地风俗影响,初始多加神秘色彩,所以被后人误解,成为米巫。又因为自那以后起义多以五斗米教为名,又被人称作米贼。这样代代流传下来。到姑娘这里,多半就变成了邪恶之源,后人改成天师道,撇弃五斗米,也有点嫌弃原来的名字太过低俗的缘故,却不知道名字一改,完全抛却了张天师的一番苦心。”
裴蓓‘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还是自称五斗米教的?”
乐神医微笑道:“只是因为老朽还是觉得为百姓治病的好,姑娘可见到门口的大黄吗?”
“当然见到了。”
“其实老朽养大黄用意倒是简单。大黄跟我多年,倒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为老朽挡了很多麻烦。大黄只放两种人进来。一种是病人,另外一种就是小兄弟这种人。若是有了傲慢无理,不真心求医之人,大黄只会把他拒之门外,老朽让小兄弟做事切那葛根,其实也想看看小兄弟的心性。常人为了亲人求医,忍受老朽的指使,但做事想必也是敷衍了事,小兄弟却是一丝不苟,严格按老夫的要求来做,那不但是为姑娘你负责,还是为吃这药的百姓负责,实乃谦和心善之人。我想就算张天师在世,见到了小兄弟,也会让你交上五斗米,何况是老夫。”
裴蓓望了萧布衣一眼,低声道:“好人有好报的,萧大哥向来如此。只有我这种恶人才会有恶报。”
乐神医含笑道:“姑娘能想到这点,本性总是不差。其实我想姑娘对我们五斗米教多有误解。鬼卒祭酒之流不过是增加神秘威严而已,你要知道做鬼远远比做人要艰难的多,至于姑娘说的什么鬼史惩罚,无非是教门徒信不欺诈。五斗米教设有静室,做门徒思过修善的地方,鬼史并非传说中的刀山油锅,无非是为教徒排忧解难,解决心头之病而已。”
裴蓓还没有说什么,萧布衣吃惊的却差点跳起来。
乐神医望向萧布衣道:“小兄弟,不知道你有什么见解?”
萧布衣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法也是新鲜。”其实萧布衣听到乐郝石说到静室鬼史的时候,居然很自然地想起西方的告解室,他差点想说这个张陵要不是也是和自己一样,穿越到了那个年代,而且把西方的忏悔搞了过去,专门解决门徒的心理问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张陵也是个天才。千百年前不但要解决百姓的穷苦,还注意到解决百姓的心理问题。
乐神医笑笑,继续说道:“至于姑娘说的鬼史惩罚,老夫是从来没有见过,张系师在巴蜀之时,虽逢汉末天下大乱。可巴蜀却是民夷便乐之。就算张系师降了魏武帝后,五斗米教非但没有消亡,反倒在北方大盛。可见五斗米教的深入人心。”
裴蓓奇怪道:“你把你们五斗米教吹得神乎其神。可为什么我现在听到的都是恶名?”
乐神医伸手从地上拾起葛根的枝干道:“这位姑娘,你看这枝干上有什么?”
裴蓓只是看了眼,“有个虫子,小小的,黑黑的,这是什么虫子?”
见到萧布衣和乐神医都是在笑,裴蓓不解问道:“我说错了什么,这就是有个虫子嘛?”
乐神医叹息一口气道:“小兄弟,你又看到了什么?”
“除了虫子外,这枝干长的倒也繁茂。”萧布衣回道。
乐神医脸上激动之意一闪而过,收回枝干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就是小兄弟和姑娘的区别。姑娘看到的只是枝干上的虫,就像百姓见到害群之马般。只有小兄弟这样的大智慧,才能看到另外的一重境界。而张天师开创五斗米教,宣扬太平之道,不急不躁,更是罕见的大智慧。”
裴蓓并不恼怒,微笑道:“原来如此,萧大哥本来就比我聪明的,我是小女人,目光短浅了。”
“聪明人是懂得装笨的。”萧布衣回以一笑心中却寻思。这个乐神医看起来不是多话之人,为什么对自己不厌其烦的解释五斗米教的由来。他主动要求给自己把脉,又问自己从何而来,到底有什么深意?陡然间想到安伽陀曾经把脉说自己是个死人,萧布衣心中凛然,暗道难道一些人真的有什么办法判断出鬼上身的情况。乐神医方才把脉之时,难道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体的异状?当初安伽陀狂呼他们会找到自己。他们难道就是五斗米教,可是他们找自己做什么,因为天机?萧布衣脑海中一团麻般。
乐神医放下树枝,怅然道:“可惜这世上像小兄弟这种人实在少之又少,无数人被眼前蝇头小利所迷惑,失去了主张或主见,只知道人云亦云。”他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凄然。“张系师之后,五斗米教虽然愈发繁盛,可惜大道不传,少有人知。再加上五斗米教实在深入人心,这才每每起义之时,都借五斗米教之名,历代朝廷对此向来是深恶痛绝。再加上传教太广,难免有作奸犯科之辈,也就是败坏了五斗米教的声誉。你们也应该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过了多年。也就变成了姑娘眼中恶行。南北朝初年,世家大族出身的北派寇谦之,南派陆修静整顿南北天师道,基本撇弃五斗米教原本的宗旨,不提五斗米教,推崇天师道,极力地修善和朝廷的关系,禁止犯上作乱,这才让南北天师道终成一统。只是在我看来。天师道是天师道,已经和五斗米教截然不同了。”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口气,“老夫在这里行医多年,有个规矩,凡是求医之人,必要亲自登门。这看起来是老朽的狂妄,其实却是大有苦衷,想我若是可以出乡,以老朽的医术,不是吹嘘,齐郡宋城一带当有薄名。只是这名声一来,哪个高官大员有个头痛脑热都会找我。这酬劳想必不少,可应酬更多,如此一来,却是耽误了真正看病之人。大黄挡路,也是此意,别看它不过是个畜生,可却知道谁是真正的求医而来,老朽老了,不能云游四方济世,只能竭尽自己的心力做些对乡里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
裴蓓听到这里缓缓站起,盈盈一礼道:“小女子方才道听途说就对乐神医大加抨击,还请原谅小女子无礼之处,只是五斗米教虽好,我还是不想萧大哥加入。萧大哥无拘无束。不应受到任何拘束。”
“小兄弟意下如何?”乐神医很是期待地望着他。“你若加入五斗米教,以你的大才,当能大兴此教。”
萧布衣犹豫下,“我若不加入五斗米教,你就不会医治她吗?”
乐神医轻叹一口气,“我知道让你冒然加入,难免心中有所阻碍。我方才只是一时心切,这才言语胁迫。现在想想,大是汗颜,医者父母心,我又是五斗米教门徒,却以医术胁迫人入教,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小兄弟你不妨想上一段时间,无论你加入与否,老朽当为姑娘治病的。”
萧布衣长身而起,恭敬作揖道:“乐神医言行一致,我是钦佩的五体投地,多谢乐神医不计蓓儿地顶撞,萧布衣在此谢过。”
乐神医听到他只是感谢。不说入教心中叹息,不再多说。目光转向了裴蓓道:“这位姑娘贵姓?”
“裴蓓。”
乐神医有些皱眉道:“他们是否都说姑娘这病无药可治?”
裴蓓点头,多少有些紧张道:“乐神医可有神药?”
乐神医摇头,裴蓓脸色大变,才要呵斥什么。见到萧布衣按在自己肩头,沮丧的又想哭泣。乐神医正色道:“你这病无药可治,但是我能治,只是异常麻烦,既然小兄弟不交五斗米,我提几个条件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萧布衣笑道:“神医若有吩咐,我是无不从命。”
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