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布衣人在马上向东城赶去看书,见万民空巷,都跑到大街上清理积雪,议论埋怨,倒祈祷杨广消停会儿,莫要再去出游,不然大雪封路,只是清理积雪估计就要数万人出动才行。他来到这里两个多月,知道这种事情在常人眼中看起来不可思议,可是在杨广的身上发生再寻常不过。
这些天他听到百姓念叨,说什么圣上志向远大,要做什么千古一帝,觉得秦皇汉武也不如他。事实上,杨广的确做了几件大事,在萧布衣的眼中,和秦皇汉武差不了多少。最少在萧布衣眼中,这个大运河或许是让杨广游玩更方便,可是上面跑的那些货船行运也不是假的,甚至可以说大运河极大增强了大隋的经济命脉,漕运方便,东都供应极为丰富。大运河方便了杨广的同时,也方便了百姓,这从经济意义上要比长城这种绵延万里,劳民伤财的国防建设要强。汉武帝也是穷兵黩武,大开疆土,隋炀帝此刻的疆土实在不小,还想把高丽打下来扩充下,只是汉武帝劳民伤财打了胜仗,一美遮百丑,隋炀帝失败之处就是他征伐失败,所以在后世落了个骂名,萧布衣马上一直在想,如果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丽能成功的话,花点时间改写下历史,结局可能会大不一样,至少不会让后世骂的那么差劲,只是可惜,别的英明的君王都是自己给自己写传记,就他是别人来写,也是郁闷。
杨广只想着做什么东西都要讲求完美,都要求舒适,还要华丽,他若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个天子,这就让百姓叫苦不迭,面子害死人呀,萧布衣如是想着的时候,已经进了东城。
别的道路或许淤塞,上春门和建国门到皇宫的主干道却是早就打扫的干净。萧布衣这几天对鹰犬训练之法颇有兴趣,他有感目前的通讯落后,想起贝培的鸽子通讯,倒想养个老鹰玩玩。玩当然还是次要目的,要是养只老鹰,不用喂养,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岂不是很拽?若是和山寨进行联系,也不用苦于山高路远,几天一个来回也是不错。
无论训练马儿还是老鹰,和动物的沟通极为重要,萧布衣对于这点确信不疑,那卷书上只是说老鹰的产地和习性,训练一法倒是记录简约,萧布衣记得书上记录一种老鹰叫做海东青,塞外有人驯养狩猎,凶狠彪悍,抓狼都和擒羊一样,心中很是艳羡,不过这东西和猫狗马儿一样,都要自幼养起来才好调教。大了习性很是难改,他今日到了修文殿只想再翻翻详细的资料,下次出塞后抓几头回来。
一只脚还没有踏入修文殿的时候,虞世南已经迎了出来,低声道:“萧兄,可喜可贺。”
萧布衣脸色微红。只以为前几日萝莉之事被他得知,老着脸皮道:“虞兄,何喜之有?”
“廖轩已经做好雕版,昨日正式开始印书,虽然还有瑕疵,比如说用墨材料的问题,可毕竟可以使用,昨天圣上见到,龙颜大悦,说要记你一功。”
萧布衣这才想起自己也终于为中华崛起进步做了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老毕发明了活字印刷,自己先把雕版印刷发明出来,路是要一步步走,胖子嘛,也要一口口吃才好。就算要发明活字印刷,也先不着急都把料都抖出来,看看雕版印刷的效果再说吧。
“我在这里起到的作用最小,不过是想个偷懒的方法。”萧布衣很谦虚地说道:“要不是虞兄的执着。大匠的认真,我想这雕版印刷也不会这么快的得到应用。”
虞世南摇头道:“萧兄此言差矣,你可知道这千百年来,差的就是你的这个偷懒的方法,你偷懒一次,对以后的读书人可是天大的益处。世南做的才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萧布衣对于虞世南不由大生好感,觉得无论时代如何变化,像虞世南这种专心为后人着想之人永远都是国家的财富,“世南兄此言差矣,念头人人都有,可是要做,却不会人人去做。别人或许为功为利做成这件事情,只有世南兄为天下文人着想。这种心境,我已经是自愧不如。”
萧布衣说的坦诚,虞世南望着萧布衣良久,轻声道:“萧兄,世南得见于你,实乃生平幸事。只望你好人好命,莫被小人所害才好。”
二人惺惺相惜,都为彼此的性格所动,一人哈哈大笑道:“秘书郎,校书郎,你们清早就在论文吗?”
萧布衣和虞世南转过身去,发现柳顾言已经站在二人身后,笑眯眯地望着二人,满是赞赏。大隋三省六部,秘书省内侍省算是编外,内侍省还因为能在圣上的身边,地位要比秘书省为高。柳顾言虽是秘书省的头,官阶不差,要说实在地位比起各省要差了很多,再说他也是个文人,和众人不摆架子,整个秘书省算是清贫,但也是最不勾心斗角的一个地方。
虞世南和萧布衣施礼问过长官,柳顾言却是挥手一摆,豪爽地拍拍二人的肩头,“秘书郎,校书郎,你们做的什么雕版印刷很不错,圣上最重奇巧构思,大匠能工,因为雕版印刷有成,我都有了封赏,还是沾了你们的功劳。”
萧布衣二人都说不敢,有了领导的英明决策,才有今天的成绩,这和柳顾言地教诲是分不开的。虽然柳顾言这段时间露头不过三次,可二人都会做人,也不是争功之人,不忘记搞好秘书省的团结工作。柳顾言大喜,觉得孺子可教,只可惜自己生的是儿子,不然有个女儿的话,大可找两人中的一人为婿,倒可更拉近一层关系。
三人一团和气的时候,圣旨又到,这次却是换了个通事舍人,柳顾言和萧布衣,虞世南接旨,却是圣上因雕版一事,觉得开创千古未有,可喜可贺,命萧布衣虞世南进显仁宫随驾赏雪。
柳顾言有些失望,心想自己这个秘书监难道还不如个秘书郎,转念一想,虞世南稳重博学,萧布衣却是急智甚高,有这二人在自己的手下,若是得到圣上地欢心,自己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又有什么不好?宽心之下,柳顾言倒是叮嘱了萧布衣下宫中的规矩,虞世南沉稳,书法不错,博学多识,得到圣上多次召见,倒是不虞有闪失,只是怕这个萧布衣不懂规矩,连累了他这个秘书监就是大为不妙。
显仁宫并不在东都之内,而在东都城的西南,南接阜涧,北跨洛水。萧布衣知道是知道,并没有见过,他来的时候是从北面西宁门进入,一直在东都内游荡,知道上林苑和显仁宫的辉煌壮阔,却是无暇也不能去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萧布衣出了东都后见到显仁宫还是大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有想到杨广随随便便的一个行宫就有如此之大。方圆十数里连绵不绝居然都是显仁宫的范围!
奇材异石自不用说,嘉木异草虽是冬季,却也有勃勃生机的,东都城内白蒙蒙的一片,可显仁宫看过去,满是生机。
见到萧布衣的惊诧,虞世南低声道:“萧兄,到显仁宫顺着圣上说话最为重要,千万不要冲顶。”
萧布衣微笑道:“多谢虞兄提点。”
虞世南叹息一口气,“其实萧兄自知道如何去做,我想世南多此一举了。”
二人跟着通事舍人和侍卫入了显仁宫,萧布衣知道入宫麻烦,早把一切妥善收好,宝剑什么自然不能带的。过了戒备森然的兵士把守,显仁宫才真正呈现在萧布衣等人面前。
萧布衣见到显仁宫里面的第一眼是大,第二眼就是富丽,再看的时候,只觉得奢侈铺张到了极点。可是再看多的时候,只觉得古怪非常。
如今是天寒地冻,万物枯白,可显仁宫内竟然看起来红花绿草,四季长春。萧布衣难以置信有此人间福地,仔细看看才知道。原来树上地上铺的都是彩绫装点的叶草,不由讶然。
见到萧布衣的错愕,虞世南苦笑道:“这些都是宫人为了讨圣上的喜欢,这才做了这番功夫。都说先帝在时,西京的仁寿宫风景旖旎,富丽堂皇。可比起这里的仁寿宫而言,还要差上很多。”
萧布衣半晌才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光的荣光,可怜的可怜。”
虞世南目光一亮,喃喃念着萧布衣的诗句,半晌才道:“萧兄果有大才,难得的诗词中有悲天悯人的高境。世南佩服,不过后面两句未免太白了些,和当初的奇峰突起不可同日而语。”
萧布衣苦笑,也不说这是老杜的诗句。后面两句才是自己真正的大才,这下高下立判,被虞世南一眼看穿。
二人跟随宫人前行,一路上宫阁园囿星罗其间,亭台楼榭无穷无尽,奇花异草,怪石嘉木,应有尽有。不时地有些小小的异兽穿过,形体怪异,雪地留痕,颇为生动。
二人进了显仁宫后,跟着宫人行出了数里,萧布衣骇然显仁宫之广,只是想着这些东西要是不搞,隋炀帝拿以用于济民,那圣名还不远播四海?看来性格决定命运丝毫不假,隋炀帝虽在烽火四起之际,还不顾百姓死活,江山落入李渊之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再过了几个花园,前方渐渐人多起来,宫女宫人三步一人,五步对对的站列,捧着拂尘,如意之类,虽是冻的不轻,却还是站的一板一眼,见到二人走近,目光中多少带有好奇。秘书郎她们倒也见过几次,可他身边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又是哪个?
前方渐渐传来鸣琴响声,铮铮古意,隐有慷慨激昂之气,萧布衣心中一动,觉得琴声大是不凡,隐约有金戈气息,而这种琴声他听过一次,却是梦蝶所弹,高士清说梦蝶到了东都,莫非这琴就是她弹的?
想到梦蝶的琴舞双绝,萧布衣有些无奈,杨广这个好色之徒怎么会放过她,多半早早的收到宫内了吧?
他对梦蝶怜惜多过喜爱,心中微有不舒服,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这世上太多无奈之事,饶是虬髯客武功盖世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落寞,他一个小小的校书郎又能做得了什么?
进了前方的庭院,倒是白茫茫的一片,别无他色,一人身着龙袍,头戴通天冠,正坐在一块白玉雕琢的椅子上,背对二人。一人素衣胜雪,纱巾罩面,手指急拨,旁边几舞女边歌边舞,雪地中煞是美艳。
头戴通天冠那人当是杨广无疑,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端庄仪态,衣着华贵,也是背对这个方向,她从婢女手中拿过温酒,为戴通天冠之人满上。先不说她的容颜如何,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充满了成熟的丰姿,让人只见到背影就觉得此女长的绝对不差。
萧布衣目光一扫,发现有人盯着自己,已经认出是宇文化及,暗自凛然。
舞女轻飘似雪,一人面容姣好,轻张檀唇唱道:“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琴声满是金戈气息,歌女唱的诗词豪放,语调却是婉约,一时间侠骨柔情充斥,别有一番心悸神摇的氛围。
宫人来到这里,见到有歌舞让圣上欣赏,不敢再走,只是让二人等候。萧布衣觉得这诗也做的不差,颇为豪壮,虞世南已经低声道:“萧兄,这是圣上当年西巡张掖所做的一诗,不知道你可知否?”
萧布衣摇头:“不知,不过多谢世南兄提醒。”
虞世南轻声道:“圣上其实也是才学不浅的。”他只说了一句,就再不言语,萧布衣听着歌女唱到,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的时候,不由心中暗叹。这个杨广作诗也是气势磅礴,志向颇远。只是这几句,自己虽不擅诗词,听地却也是心动神摇,热血沸腾,只觉得如临疆场,大军冲杀般的热血。
这一会儿的功夫,歌女已经唱到尾声,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曲歇歌散,余韵未绝,御花园中先是沉凝,然后喝彩声起伏不绝。宇文化及高声道:“圣上做的诗大开大阖,收发自如,曲调歌唱虽好,却不及圣上诗中意境万一。”
萧布衣本来觉得这诗是不错的。听到宇文化及这一奉承,只觉得想呕,杨广却是大笑道:“宇文爱卿说的好,赏酒一杯。”
宇文化及接过宫人送上的金樽,跪下饮了,喝完后又是叹息:“歌好琴好酒却更好,圣上赏酒那是好上加好。只是诗却是难以用好字形容,只应该说,说,妙呀,妙呀。”
他虽然竭力想要奉承,无奈忘记找个捉刀的,来到这里也没有想到圣上会老调重弹,让梦蝶以旧诗作曲,想要拍拍马屁,却又词不达意。
宫人见到了曲歇,移步上前,向杨广奏请秘书郎和校书郎赶到,杨广宣二人晋见,第一句话就是问:“校书郎,你说这诗做的如何?”
萧布衣正容施礼道:“回圣上,如果依微臣所见,那就是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杨广一愣,喃喃念了遍此诗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