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陵茫然地应一声,站起身子。方锡讶道:“薛兄,你身上为何都是尘土?”
薛陵似是没有听到这话。方锡伸手替他拍拂背后的尘土,薛陵突然剧烈的颤抖一下。方
锡连忙缩手,惊道:“怎么啦?你可是负伤了?”
他乃是武林高手,一望而知薛陵是痛得身躯一震,只不知受了什么伤,竟能使人如此剧
痛?
薛陵嗯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很突然地说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情?”
方锡道:“你说什么?”
薛陵道:“假如你爱一个人,这个人虽是骂你打你,你也忍受下来,心中毫无怨恨之
意,这样算得上是真情吧?”
方锡道:“自然算得是真情了。”
薛陵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竟办不到,唉……”
方锡一怔,细味他话中之意,似乎他跟齐茵发生了什么事一般。但这等事他如不愿说
出,就是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跟着他走去。
他们在沉默中走到庄外,薛陵忽然停步,转头望住方锡,缓缓道:“小弟要找一处地
方,静静的思索一些事情,方兄请吧!”
方锡道:“好吧,但薛兄不可走得太远。”
薛陵摇摇头,意态十分消沉,道:“我要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慢慢的思索人生的
奥□,不再回来见你们了!”
方锡惊道:“薛兄怎可作遁世之想?咱们明晨就出发去找朱公明,报那血海之仇。然后
还有许多事……”
薛陵眼睛一亮,道:“对,找朱公明报仇……”
方锡方自欣喜,忽见他眼光黯淡下来,心中暗叫不妙。
薛陵颓然道:“我不去了,反正阿茵独力就能办好这件事。朱公明死在她手中,也是一
样……”
他抬起头惘然遥望那一轮明月,心中思潮起伏。方锡向他说了许多话,列举出种种理
由。但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忽然举步走去。
方锡见劝阻他不住,又观察出他心中受创甚重,己不是自己所能为力,正想回去叫齐茵
出来,忽又想起他们发生过事故,齐茵未必肯管这件事。再者,即使把薛陵劝阻,对他到底
是好是坏?
他迷惑地寻思着,眼看薛陵已走出数丈,身影逐渐模糊,使方锡觉得他十分孤单凄凉,
因而不禁寄予无限同情。
在后宅内的齐茵,虽然已躺在床上,可是心绪不宁已极,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
她用乌风鞭发□了内心的激愤之后,□下无限伤情,反而更觉痛苦。此外,她也觉
得自己太辣手了,竟把薛陵打成那般模样。
她自是深知乌风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剧痛攻心,还有更厉害的是在百日之内,那一片挨
过鞭子的部位,碰着什么东西都生出奇疼,连衣服的磨擦也会觉得阵阵刺痛。
因此,齐茵想像得到这百日之内,薛陵将是寝食难安,时时刻刻被痛苦所折磨。
她虽然极力要自己感到快意,但深心中却并不如此。
外面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立刻晓得不妙,披衣出去,但见方锡愁眉苦脸的站在院
中,半晌没说出话来。
齐茵连问了三次什么事,他才说道:“薛兄走啦!”
齐茵突然大怒,恨声道:“他走他的,与我何干?”
方锡道:“话不是这么说,他本是个急公就义,志切复仇的人。但刚才我瞧他的样子,
好像是……”
齐茵恨恨的迸出话声,道:“他好像很了不起,自个儿跺跺脚就走啦,对不对?”
方锡道:“你错了,他好像已经死了的行□走肉一般,神情之萧索,意态之消沉,我
敢说此生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了!”
齐茵为之一怔,心知他定是因为那一场辱骂鞭挞才变成如此消沉,连血海之仇也放弃
了。可见得他当真是像死了一般。
她心下一阵茫然,道:“这便如何?”
方锡道:“自然是要你去劝劝他啊!”
齐茵沉吟一下,缓缓问道:“方兄,你是知道我和他的内情之人,我请问一声,假如你
是我的话,你肯不肯去劝他别走?”
方锡瞠目道:“这个……这个……”
他也弄得头昏眼花,不知如何才理得出头绪。是以这个了半天,还是答不出来。
齐茵幽幽叹息一声,背转了身子,取巾拭泪。方锡但觉这两人都值得同情,这才难死了
他这个夹在中间的朋友,当下大是手足无措,啼笑皆非。
过了一会,齐茵突然道:“方兄回去睡吧,我尽力劝阻他就是了。”
方锡摇头一叹,道:“可苦了你啦!”
当下回身自去,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第二天早晨,方锡盥洗出来,发现薛陵居然没有出去,心中又惊又喜。薛陵没对他说出
昨夜何以回转来,方锡也不敢问,心中藏着这个闷葫芦,决意慢慢的观察。
出发之时,齐南山毫无异样,像过去一般和薛陵说话,只趁别人不注意之时,向薛陵微
微说道:“我不怪你,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无疑。但却望你这一路上好好照顾茵儿,她到底
未经世故,受不住挫折打击。”
他的话到此为止,但薛陵却因而鼓起了做人的勇气,他真没敢梦想到齐南山会这般体贴
谅解,可见得自己实在不必对人生如此失望。
话虽如此,他一路上也够受的了。齐茵一直没有好脸给他瞧,薛陵一开口,不管有理无
理,她总是极尖刻地顶撞他,使得他简直不敢开口说话。
他们一路上都有武林同道争相设宴款待,晚上住宿之时,总是有当地的名家豪客,早早
就包下客店,大事招待。
像这等样子走江湖,简直不用化半文钱。
白蛛女带路前行,谁也不知她怎生与那黑神蛛打交道传消息的,反正她一走,大家就
跟。
不一日,众人已踏入襄阳地面。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应当打尖解饥,但白蛛女却一迳穿
城而过,到了大路上,才向薛、齐二人道:“朱公明就在城里,我怕咱们一停下来,被他察
觉,竟又使什么法子逃走了?”
方锡微微一笑,道:“纪姑娘说已把那大奸贼的武功废去,咱们决不怕他逃走。反而有
一件事兄弟认为很奇怪可疑。”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这几日我发觉有人暗下跟踪我们,我几次想说,但又想多等些
时候,查看他跟踪咱们之故,所以一直不动声息。”
齐茵道:“那□可曾跟出了城郊?”
方锡道:“这正是他厉害之处,咱们每到达城市都邑,那□便失去踪迹,但仍然有别
的人暗下跟踪。咱们出得城外,那□一定在前路等候,待得咱们越过,他才在后面跟
着。”
薛陵道:“这样说来,那□目下又在前面等候我们了?这回不妨抓住他,弄得明
白。”
司马翎《仙剑佛刀》
第十六章
齐茵哼一声,冷冷的接口道:“我们又不是公门捕快,凭什么抓人家?”
薛陵一怔,知道她故意找自己麻烦,这是有理说不清之事,当下默然不语。
方锡忙道:“依齐姑娘之见,应当如何?难道咱们就白白的让那厮跟住不成?外人不明
内情,以为咱们个个都没觉察,定然暗暗哂笑咱们。”
齐茵道:“有道理,那就直截干脆的当面质问那厮,他如不说,咱们就擒住他。以我想
来,这人可能是万恶派的人马。”
她刚刚顶撞薛陵不该说出抓人之言,但眼下自家却说要擒住那厮,前后矛盾至此,只激
得薛陵一肚子闷气,无可发作,不禁狠狠的瞅她一眼。
齐茵回报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齐茵啊!你只是个丑丫头,莫要让人
家多瞧两眼,就误以为长得很美。更莫要自作多情,到头来被人家一脚踢开,那才叫做后悔
莫及呢!”
薛陵听了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暗忖我若是道出李三郎之事,包管你往后做声不得,永远不敢再说这等冷嘲热讽的话。
他心中一阵激动,几乎就开口说出。但回心一想,却又打消此念。齐茵一路上总是冷言
冷语,方锡和白蛛女初时很替他们两人难过,后来听惯了,便不放在心上。他。呵佯装没听
到,白蛛女问道:“方锡,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方锡道:“我也不知道,以前许多次见到他,只见到他的侧面或背影,从未见过他的正
面。”
白蛛女讶道:“若然如此,你怎知前后所遇的定是同一个人?”
方锡笑一笑,道:“我是从他脖子的粗细,加上双手的形状,认出都是同一个人。要知
任何人乔装改扮之后,面貌可以变得完全不同,但这条颈项的粗细和一只手掌的形状。决计
无法改变。话虽如此,这等眼力却须得严加训练过,方能一眼认出,这一门功夫,也有不少
秘诀,我以后才告诉你,现在咱们须得行动啦!”
白蛛女欣然道:“好,你自己说要教我们这门功夫的,将来可别赖账。走吧,我可急着
瞧瞧是不是万恶派中的人?”
他们两对连同许平一共五人,放步前奔,走了数里,但见大路边有几家卖酒卖茶以及面
饭等小店,在一家茶肆中,有几个路人和几个邻近的乡民在内。乍看全无可异之处。
方锡突然在茶肆门前停下脚步,说道:“我渴死啦!且喝两碗茶才上路,你们喝不
喝?”
薛、方二人十分注意地观察肆内之人,但见其中一个汉子,面向着门口,但正在低头啜
饮,瞧不见面貌。
不过从他的装束以至携带的随身行李,都似是十分普通的出门人,若不是方锡说出那一
番话,他们绝难动疑。
许平真心真意的应声道:“我也喝两碗………”
奔入肆内,便催那卖茶的老妪快点倒茶。
薛、齐、白三人也走入肆内,薛陵道:“你们喝吧,我到隔壁去买点吃的。”
说罢,转身自去。齐茵道:“我洗洗手,这路上的尘土真多。”
举步向店后的水井走去。白蛛女叫道:“齐茵,我也想洗手。”
说时,急急追去。她掠过那个低头喝茶的汉子身边,那人突然横跃丈许,把别的茶客都
骇了一大跳。
这个汉子转目环顾,但见前面有薛陵把守,后门有齐茵。肆内有方锡、白蛛女和许平三
人。
他查看形势之时,双眼光芒闪动,极为锐利,一望而知非是普通的江湖客。
但见他面色焦黄,双眉又浓又长,身子甚高,形貌有点奇特,使人一见之后,难以忘
记。
他冷冷道:“诸位是干什么的?何故找俺的麻烦?须知俺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得一口山东腔调,声音响亮震耳。
白蛛女格格一笑,道:“谁惹你了?”
那大汉狠狠盯她一眼,道:“你刚才使了什么手脚?”
白蛛女道:“你若是不知我使什么手脚,怎能向我质问?”
齐茵尖声道:“这厮想找我们的麻烦才是真的,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汉瞧她一眼,道:“俺姓王名恭。咱们从来未见过面,怎会找起你们的麻烦?”
齐茵道:“彼此彼此,我们也没见过你,又怎会找你麻烦?”
她微笑一下,又道:“若是误会,你就喝你的茶,我们走我们的路。老王你瞧这样可
好?”
王恭道:“你们请吧!”
迳自归座喝茶。薛、齐等人都不再把守通路,王恭瞧了,眼中的紧张神情顿时消失。
薛、齐等人吃喝过,便又上路。走了两个时辰,已远距襄阳六七十里。众人进入一座大镇,
找一家饭馆子,歇下不走。
大约坐了一顿饭之久,白蛛女哼一声,道:“那厮又赶来啦!”
众人都向街上望去,瞧了一会,都没找到那个黄面长眉的王恭。
白蛛女忽又道:“他已经走到三丈以内啦!”
众人纷纷转眼打量行经店门外的人,但见一个秃头大汉缓缓走过,此人肤色黝黑,双眉
稀落,嘴唇甚厚,跟那王恭的相貌全然不同。
方锡起身走出店外,向那秃头大汉的背影瞧了一眼,立刻朝众人打手势,表示此人便
是。
他乃是用观测颈项一术辨认出来。可知王恭已化装成如此模样。
众人迅快离店,登车上马,除了薛陵之外,都赶将上去,一忽儿就掠过那秃头大汉,出
了此镇。
马车由许平驾驶继续前行,车中的齐茵、白蛛女一同跃到路边,隐身树后。
方锡把马匹系在车后,自己甩镫下马,隐身在大道的另一边。这条大道上,这刻寂然无
人,正是生事动手的大好时机。
白蛛女道:“这厮武功可真不错,中午我在茶肆中,同他施放黑神蛛丝之时,虽是得
手,竟也被他发觉。”
齐茵道:“刚才他行经饭馆门外之时,可是黑神蛛向你示警么?”
白蛛女道:“是的,那秃头大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