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客栈十分普通,方剑明登记的时候,胡诌了一个姓名,店家只要有银子赚,又怎会多问。到了晚上,方剑明施展轻功,出了客栈,往皇城摸去。以他的身法,一路过去,自是神不知鬼不觉。这一路上,他一共发现了三十多处暗探,深感独孤九天对他返京的重视。
到了皇城时,一支支的巡夜军士来回走动,戒备森严,别说是个人,只怕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过。这样的阵仗,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座巨大的屏障,但对于方剑明来说,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他绕城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退走,这倒不是什么知难而退,他今晚出来,为的就是探查京城内的动向,方便今后行事。
一夜无话。次日,他起了个大早,走出客栈,沿街溜达。不久,到了一家茶馆外,他临机一动,举步走进茶馆,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早茶与点心上来之后,方剑明扫了一眼茶馆里的情形,除了两个比自己来得早的茶客外,其他桌子都是空的。
过了一会,来喝茶的人渐渐增多,方剑明竖耳一听,茶馆里所有人的说话声,尽皆入耳,却都是些家常事,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正觉失望,忽见五个中年人走了进来,店家对这五人十分恭敬,将他们请到了靠窗的位子。
五人坐下后,不用吩咐,茶水与多种点心很快上来。五人边吃边聊,说的也是些家常话,这些家常话也不是方剑明想要听的,但方剑明从他们的口气之中,已经听出了五人中有两个是做官的,其他三个是有钱人。
方剑明特别注意那两个做官的,但听了一会,两人越说越难听,竟是说到了昨晚怎么怎么寻花问柳,言语粗鄙,还不时露出一脸淫笑。
方剑明眉头一皱,暗道:“原来是两个草包,害我白听了这么长时间。”正要起身离去,忽听得三个有钱人中的一个道:“陈大人、马大人,听说你们与徐大人府上的管事颇有交情,不知什么时候有空,也能为我们三位介绍介绍。”
两个做官的双眉一扬,其中一个道:“什么徐大人,应该尊为徐阁老。”
先前那人一怔,道:“徐阁老?”
那做官的道:“可不是。别说做朋友的现在才告诉你们,徐阁老如今是皇上最倚重的人,朝野内外,不管是谁见了徐阁老,都要施礼呢。”
先前那人讨好的笑道:“原来如此。”
那做官的鼻中微微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实话告诉你们,皇上这次能够成功复位,四个人居功至伟。第一个人便是徐阁老,第二个人是石大将军,第三个人是曹督主,第四个人是张都督。”
先前那人道:“陈大人,朝中之事,我等还摸不清动向,希望你能指点一二,过后自有重谢。”突然意识到边上还坐着另一个当官的,忙补充道:“当然,马大人的那一份,我等也会双手奉上。”
“陈大人”和“马大人”听了,面露喜色,知道这一次又能捞那么一笔钱财了,哈哈一笑,道:“喝茶,喝茶。”
五人闲扯了几句,“陈大人”便叫来店家,要了一间雅座。五人进了雅座,说起话来,可就方便多了。
方剑明的位子距离雅座有一段距离,且还隔了两堵墙壁,加上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声不小,他不得不施展玄功,仔细去听雅座的动静。
只听得“陈大人”的声音道:“三位,你们大概还不知道,现在的兵部尚书,已经由徐阁老接任了。”
那三人的声音道:“是吗?”
陈大人“嗯”了一声,道:“环视整个朝内,文臣第一人,党当非徐阁老莫属。此前的内阁大学士,进监狱的进监狱,辞官的辞官,现在的内阁大学士,个个都要听徐阁老的,徐阁老当之无愧的是首辅大臣。”(明代建立后,朱元璋废丞相,罢中书省,仿宋制,设大学士,作为皇帝的顾问。朱棣靖难后,让大学士参预机务,称内阁。大学士地位很高,朝位班次,还要列在六部之前。)
先前那人惊讶地道:“这么说来,徐阁老现在的地位,相当于宰相啰。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陈大人道:“文臣第一人是徐阁老,武臣第一人,自然便是石大将军了。石大将军此前是武清侯,现在已经变成了忠国公。此等殊荣,细数天下,又有几人能得?”
先前那人赞叹道:“文有徐阁老,武有石大将军,我朝幸甚,幸甚。”
陈大人道:“曹督主呢,嘿嘿,也很了得。原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上一个皇上的亲信,皇上因为他是个老臣子,并没有将他抓起来,而是外放,现在的掌印太监,便是曹督主。曹督主原来的职位就是东厂提督,现在皆任两职,便是王公公复生,怕也自愧不如了。”(曹吉祥以掌印太监身份皆任提督太监,乃小说家言,不可当真)
在司礼监的官制中,最高长官为掌印太监,下面有秉笔太监多名,主管东厂的,又称“提督太监”,地位在其他秉笔太监之上,仅次于掌印太监。
陈大人所说的王公公,指的是王振。他说王振就算复生,在曹吉祥面前,也自愧不如,这当然只是一句奉承话。王振权倾朝野的时候,朱祁镇见了他,都要恭敬的叫他一声“老师”呢。不但如此,历史上,朱祁镇复位后,还给王振树碑立传,可见朱祁镇是多么的宠信王振,绝不是曹吉祥可比的。
先前那人听了陈大人的话,少不得又拍了几句马屁。
陈大人又道:“至于张都督,已经被皇上封为太平侯,虽然还比不上父兄,但也算是十分荣耀了。”
方剑明听到这,心中骂道:“呸,于阁老被抓进大牢,与这四人显然脱不了干系。来日遇到这四个人,非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第六百六十八章(1322)喜闻
只听得陈大人不厌其烦的道:“这四个人深得皇上器重,又是皇上的‘恩人’,无论巴结上谁,都是十分了不起的事,若能同时巴结上他们四位,乖乖,我只能说,这个人可以肆意横行了。”
这时,忽听得三个有钱人中另一个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于……于谦被皇上下旨关进了大牢,这件事……”
陈大人忙道:“这件事不关我们的事,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方剑明又听了一会,见他们说的都是些怎么巴结徐有贞、石亨、曹吉祥、张軏的话,无心听下去,将头一抬,却见一人迎面走了过来,心里微微一惊,暗道:“是他。”
佯装不认识对方,与来人插肩而过,付了账,出得茶馆,在街上乱逛。正走间,忽见前面不远处聚着一些人,议论纷纷。上前一看,却是宫中下了皇榜,改了年号,是为“天顺”。
方剑明心中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祁镇的复位已成铁的事实,今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此飞黄腾达,也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从此风光不再。罢了,罢了,这朝中事我早已厌倦,又何必多管,只要能够救出于阁老,便已足矣。”
这么一想,他脚下加快,不自觉的往于府的方向而去。眼看就要到了于府,只见门外站着四个锦衣卫士,目光冷厉,行人莫不匆匆而过。于谦虽然下了狱,但尚未定罪,因此,于府尚未被抄家,只是被锦衣卫的人看管着。
方剑明想到于老夫人,心念一转,绕到一边,将身一晃,瞬时进了于府,那四个锦衣卫岂会察觉。
方剑明走过一间屋子的时候,却见于老夫人正坐在里面缝补衣衫,专心致志,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
方剑明悄悄走进屋里,不敢惊扰。过了一会,于老夫人想是才发觉屋里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方剑明一眼,诧道:“你不是锦衣卫的人?”
方剑明朝于老夫人弯腰施礼,用自己的嗓音的道:“晚辈方剑明,拜见老夫人。”
于老夫人听出了方剑明的嗓音,面色一变,道:“你是侯爷?”
方剑明点头道:“是的。老夫人,你受苦了。”
于老夫人起身敛衽道:“侯爷驾临,请恕老妇未能远迎,尚乞恕罪。”
方剑明伸手作势一扶,道:“老夫人,事情急迫,请您随我出城去吧。”
于老夫人淡淡笑了一下,道:“侯爷的好意,老妇心领了。老妇哪里都不去,只在这里等候老爷,无论什么样的灾难降临,也要与老爷一起领受。”
方剑明呆了一呆,旋即肃然起敬,向于老夫人拜了三拜,道声:“晚辈告退。”出了屋子,施展轻功,掠出于府。
出了于府,方剑明走回客栈,闭门不出。直到黄昏,他才出来吃了一点饭,喝了一点酒。他心中郁结难去,买了一个酒壶,打了一壶美酒,一路喝一路走,也不辨东西。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被他喝得点滴不剩。蓦地,迎面走来了一个瞎子,手中一根竹竿,将地面打得“咯咯”响。
方剑明也不在意,将酒壶扔了,正待辨明方位,回转客栈,忽听得那瞎子道:“足下可是有什么心事?”
方剑明吃了一惊,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那瞎子道:“在下姓仝名寅。足下扔掉手中东西的时候,发力甚猛,在下随意猜了一下,不料当真猜出来了。”
方剑明深深望了对方一眼,道:“看尊驾的一身穿着打扮,与相士一般无二,莫非也懂得占卜?”
仝寅笑道:“在下对占卜术略知一二。”
方剑明想了想,忽道:“我想请尊驾占卜一人,不知可行?”
仝寅道:“足下请说。”
方剑明道:“此人便是大明重臣于谦。”
仝寅听了,也不惊讶,当真掐指算了一下,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地道:“足下此刻往南行去,遇到第三户门前挂着一对灯笼的人家,进去找一个姓朵的人,立时便知分晓。”说完,举步继续前行,往另一条道上去了。
方剑明要取仝寅性命,根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不知怎么回事,方剑明觉得这个叫做仝寅的瞎子虽然不懂武功,但行事奇异,好像就是上天派来给他指点的,一时之间,并不出手,只是目送对方离去。
“于大人忠心为国,在下虽然是石亨的食客,但也不能不见死不救。足下此去,倘若发现有些许不对,在下随时欢迎你来取仝某的项上人头。”仝寅边走边说,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方剑明听得心神一凛,暗道:“原来他是石亨的食客,想不到石亨府上也有这等奇人。好,我姑且往南走去,是真是假,待会便知。”遂往南行去。
不多时,遇到了第一户门前挂着灯笼的人家,到了第三户挂着灯笼的人家时,只见这户人家并非普通人家,这家的主人,像是一个当官的,府邸比寻常人家大得多。
方剑明也不多想,将身一纵,掠了进去。
没走多远,忽听得有人大声吟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句诗乃于谦十七岁时所作,曾传唱一时,方剑明循声走去,但见一人手里提着酒瓶,站在一座院外。
“于大人,请恕朵某怕死,不能为你说上一句好话,这些酒是敬你的。”那人说完,倒了一些酒在地上。
方剑明身形一晃,来到近前。那人面色一变,喝道:“什么人?”一拳打了过来,拳风凛凛,甚有力道。
方剑明伸手一抓,将他的拳头抓牢,喝道:“我是逍遥侯方剑明,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扔掉酒瓶子,颤声道:“侯爷,是……是你,下官锦衣卫副指挥,姓朵,叫做朵儿。”
方剑明松开他的拳头,问道:“你是蒙古人?”
朵儿道:“是的。”
元朝灭亡后,大批蒙古人被俘,或归顺了大明,他们的子孙后代延续下来,也曾有好些人做了官的,并不算什么奇怪事。
方剑明眉头一皱,道:“锦衣卫副指挥中,好像没你这号人,你是不是在骗我?”
朵儿苦笑一声,道:“不瞒侯爷,家父当年与曹督主有旧,下官年少的时候,就拜在了曹督主的门下。曹督主视我为自己人,太上皇复位后,我因为有些许功劳,又得曹督主推荐,这才当上了锦衣卫副指挥使。”
方剑明奇道:“你既然是曹吉祥的门生,为何会吟于阁老的诗,难道你不怕他责怪吗?”
朵儿叹道:“下官虽然是曹督主的门生,但对于阁老的为人,十分敬佩,吟他的诗,乃是有感而发。”
方剑明暗道:“想不到曹吉祥门下也有这样的弟子。”问道:“你既然是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可知道于大人现在被关在何处?”
朵儿道:“侯爷不来,下官还无从向人一吐胸臆,如今侯爷从天而降,显然是上天让侯爷来救于阁老的,下官便将所知的一切,告知侯爷。”顿了一顿,道:“于阁老与王文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