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中已遇到过无数离奇怪异的事。
楚留香环视了一下屋四周。屋内若安有什么机关,是逃不过他这双眼睛的。
楚留香很细心,做厨的火房,内屋睡房床底,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他都检查过,甚至连每只桌子脚他都检查过。也难怪当年恶斗“水母”阴姬时,通往“神水宫”的秘道那样隐秘,都被他查寻出来。
但,没有!地板是石块,很硬,难找出一块是活动的。
可以估计,两个大男人不是入了地。当然,也不是上了天。如果上了天,楚留香站在房顶,他是一定会发现的。
现在唯一能藏人的地方,自然只有屋后的柴房。
楚留香身形一晃,掠到了屋后,站在了柴房门前。
柴房很小,在酒铺屋檐笼罩下。站在房顶,很难看到下边的情形。柴房小木门,仅有常人那么高,宽度也不足两尺。
这仅有常人那么高的小木门,此时正开着。
楚留香明白了。
很显然,他在房上时,作案者已将两个大男人转移到这里,他在店内“忙碌”时,正是作案者挟人逸去的好机会。
不管做任何事情,一个人都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疏忽,将会导致大大的错误!楚留香起先并未想到屋后柴房——朋友,你如果丢失东西,你的注意力首先是不是会集中在那丢失东西的地方呢?
这作案者的确对人性的弱点很掌握。
“哈哈哈哈……”
楚留香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还很开心。
有些人感觉上当了的时候,除了怨天怨地外,就是自恨自责,像楚留香这种发现自己上当了之后还很欢乐的人,江湖中确实并不多。
一个给别人快乐的人似乎不应有悲伤!
“朋友,你做得很不错,在下有些佩服你了。”楚留香收住笑声,对着柴房门拱手说话,态度很真诚。
此时,如果楚留香的好朋友姬冰雁或张三在他身旁时,不骂他是“疯子”,才有怪哩!
门自然不会回答他。
柴房内黑崤崤的,无声无息。
楚留香并不生气,继续拱着手,微笑着对柴房门说道:“朋友,你不说话也不要紧,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不该和我开这种玩笑。出来吧?”
柴房门动也不动,更不会出来了。
“很好!朋友,你既然不出来,在下只好进去了。”
楚留香说完,作出要走进去的姿势。
说也奇怪,门“嘎!”的叫了一声,竟然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此时夜色正浓,点点星光之下,这种怪事,实在叫人肉跳心惊。
楚留香哈哈大笑着后退了两步。
那门“走”到楚留香身前,就往侧边倒了下去。跟着,一条人影就立在了楚留香面前。
“阁下是谁?”楚留香很简单的问。
“鬼飘香!”那人很简单的答。
鬼飘香?不就是那个铲除“鬼火”的年轻人吗?楚留香心头微微一动。关于鬼飘香的传说,他知道得不多,但有一点他却记得很牢,那就是:鬼飘香也有许多朋友。
一个人在江湖中能拥有许多朋友,应该算是幸福的。只是,眼前的这年轻人似乎并不像是那种幸福的样子。
“为什么?”楚留香又问,语声仍很平静。
楚留香也是那种不愿罗嗦的人。他用不着问对方把店伙计和胡铁花弄到哪里去了,用不着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句“为什么”,什么都概括。
鬼飘香冷冷吐出三个字:“要杀你!”
“就在这?”楚留香眼皮跳也不跳一下,双目紧盯着柴房内。
“不!”鬼飘香回答,一顿又道,“随我来!”
楚留香把目光从柴房内移回,说道:“好!”
胡铁花并不在柴房内。
胡铁花在一座乱坟岗上。
乱坟岗上长草过膝,微风过处,草浪滚滚。但胡铁花并不是睡在柔软的草上,而是躺在冰凉的地上,躺在一座新坟前。
他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胡铁花除了觉得全身虚脱无力外,似乎还感觉到有人陪自己躺着。
是谁陪我躺着?他自己问自己。
不用说,一定也是个酒鬼!他自己对自己说:但绝不是一个女酒鬼,因为女人身上多多少少总会散发出一点香味。
胡铁花用力吮吸了一下鼻子,嗅到的还是泥土的气息。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身边木碑上,看到了碑上的五个大字:老臭虫之墓
呀!我怎么又到了这里?胡铁花差点惊叫起来。
胡铁花起不了身,便静静的躺着,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昨天去。
一个醉酒的人,在酒醒的那一段时间,记忆特别好。
胡铁花记起来了,他未时便在酒铺中喝酒,最后醉倒,后来楚留香的“鬼魂”来找他,他和鬼打了一架,他打不过鬼,后来不知怎的,竟被“鬼”抓来这里。
胡铁花目注木碑,自言自语说:“老臭虫,我不知你死到哪里,这座空坟,是我为你堆的,朋友一场,我小胡也算对得你住。你成了鬼,为啥要来害我呢?是怪我没和你一起死吗?罢了,我哪天找到你的尸骨,我就陪你去吧!你在阴间喝酒也有个伴…咦?不对!……”
胡铁花自语到这里,忽觉不对,心头疑窦顿生。
这又不是座真坟,老臭虫的“鬼魂”怎会把我弄来这里?
世上根本没有鬼,我怎么也去相信有鬼之说?
难道那只“臭虫”没有死?
想到这里,胡铁花一颗心竟有些大跳起来。
正在这时,身边的人翻身爬起。
头顶毡帽,一身陈旧的灰色土布衣,年龄三十出头,一张刚毅而清瘦的脸,双目还算清朗,但为了生活,一生劳碌奔波,额上已“画”上几条皱纹,书写着岁月的无情。
是店伙计!
胡铁花这一惊非同小可,问道:“伙计,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不知道。”店伙计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反问道,“胡爷,你呢?你又为啥在这?”
“我也不知道。”胡铁花说,一脸的迷茫之色。
店伙计失望地将目光从胡铁花脸上移开,当移到木碑上时,忽地把手从后脑拿掉,张嘴怪叫起来:“是他!我看到了他,在我店里,我看到了他!骇死我了!”
他嘴唇苍白,脸上的肌肉跳动着。
胡铁花看在眼里,大喜若狂,连声道:“伙计,快!帮我忙,背我回去!老臭虫他…他,他可能没有死!”
“胡爷,你是说,楚香帅他…他没有死?”店伙计余悸未息,怕是听错了,心神不定地望着胡铁花,声音抖颤,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胡铁花却听得很清楚,没好气地说:“你巴不得他死,是么?”语声全没责怪之意,不容分说,话音又起,“快!背着我…我饿坏了。”
胡铁花语声急促,想见老朋友的心情非常迫切。这种心情店伙计又怎么会不理解呢?
“胡爷,小的这就背你。”店伙计伸手把胡铁花抱起,接着又说,“楚香帅如果没死,那就好了,胡爷也用不着每天都来这里了。”
“嗯!他活着,我跟着;他死后,我陪着。”胡铁花说着,长喘了一口气,忽然破口骂道,“他妈的!人是铁,饭是钢!说酒是粮食烤的,老子不相信啦!”
店伙计扛着胡铁花,口中呵呵地笑。
此时,他们都不愿意再去想他们为何置身于乱坟岗上的原因了。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穿梭在树林中。
前黄后红,犹如两道闪电,相得益彰,始终保持着五尺左右的距离。
树林忽尽,露出一块平展之地。
前面的黄衣人忽窒身形,冷冷说道:“不用比了!”
黄衣还在飘舞,人却已经立定。这种收发随心的身法,令人叹为观止。
黄衣人散发披肩,身材颀长,肩上斜挂着一柄“云龙”宝剑,身子如一尊石像般屹立着纹丝不动。
“好!”后面的红衣人一字定音,也停下身形。
楚留香也是说停就停,立竿见影。
“盗帅楚留香,轻功盖天下!”黄衣人转身道,“但是,一夜追逐,你并未追上我,可见,在这方面,我们是半斤八两,谁也胜不了谁!”
黄衣人年约二十一二,正是鬼飘香。他皮肤白晰、面貌俊朗、双目精光湛湛,眸子里放射出令人不敢仰视的慑人冷芒,咄咄逼视着对方。
“这是实情。”楚留香点了点头。对方并不自负,他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鬼飘香面色“冷”,冷得令人心颤。他目光如剑,继续说:“楚留香,我们比掌吧!我一定要杀你,希望你全力施为,否则你会后悔的!”
语气也很冷!
冷的的人一般都傲,但楚留香却发现对方只是冷,并不傲,眉宇间有落寞之态,似乎愤世嫉俗。
楚留香心中暗忖道:这是个伤心人,他一定遭受过什么重大的打击。
“我说的话,你听清了吗?”鬼飘香一双冷冷的目光照在了楚留香的脸上。
楚留香天生一张小白脸,年龄三十,模样儿英俊潇洒,剑眉深邃,斜飞入鬓,他的鼻子直而挺,就像是用以整块玉雕刻成的,他的眼睛清澈,宛如无邪的婴儿,他的嘴角向上,显得自信而乐观——这实在是个可爱的男人,值得任何女人喜欢。
难怪江湖中会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
鬼飘香的牙齿咬紧了,他最恨他的自信和乐观。
“听清楚了。”楚留香浅浅一笑,目注鬼飘香说道,“我与阁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阁下要杀我,总得说出一个取死之道,免得我被阁下杀死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楚留香顿了顿,双目一闪,倏然凝注又道,“如果阁下说得有理,不用阁下动手,在下自行了结,如何?”
最后两个字“如何”,完全是用商量的口吻征询对方的意见。
“那是最好不过,被人杀的滋味毕竟很不好受!”鬼飘香瞪着楚留香,咬牙切齿道,“你既要死得明白,就听着!你号称‘香帅’,仗着三寸油滑之舌,花言巧语,欺骗了天下多少女孩,辜负了天下多少女孩,自己心中清楚!我鬼飘香历来最憎恨的便是你这种薄情的‘花花公子’!”
“哈哈!”楚留香豪声大笑,说道,“阁下原来因此想杀我,这是什么‘取死之道’?哈!我对那些女孩从来就没认真过,‘欺骗’何来?‘辜负’何讲?哈哈哈……阁下的脑筋怕是出了毛病吧?!”
在楚留香看来,对方若因此要取自己性命,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无耻之尤,看掌!”
鬼飘香怒喝一声,身形激起,双掌隐挟风雷之声,猛地拍向楚留香前胸。
鬼飘香对女孩子敬若天神,然而得不到女孩子的爱;楚留香不把女孩子放在心上,但却赢得女孩子的欢心。这实在太不公平!鬼飘香感到屈辱,感到羞愧。恨楚留香,为什么会恨?他具体也说不清是出于羡慕还是嫉妒。不过,鬼飘香不会因恨人便要杀人!他觉得赢得女孩子爱的人应该珍惜感情。不珍惜女孩子感情的人就是薄情郎,凡是薄情郎都该死!那些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更该死!
楚留香不仅是个薄情郎,而且是个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所以楚留香该死!
鬼飘香提足功力,双掌齐出,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这是学自“剑痴”潘林的石破天惊掌法,威力极大,走的是纯刚的路子。
楚留香自然不敢大意,未等掌风逼体,双掌挥出,也扫出两股凌猛的劲气,走的也是纯刚的路子。
四掌相接,“砰!”的一声大震。
在武术中,功力相当的高手,如果走的都是纯刚的路子,那么硬拼则为武家大忌。要知刚对刚,刚易折,则自必受伤。若对手功底轻柔,必须以静制动,先用功力守元固本,凝神定气,不动,内安,无念无恕,做到邪风不入,土埃不生,才不会被对手以柔相克。
鬼飘香是太阴剑派弟子,太阴派武功临敌时讲究“彼不动我不动我稳如山,彼微动我即动我动在先”,说的是“以静制动,后来居上”之意。鬼飘香抢先出手,实际上是犯了自家门规。
鬼飘香的失误是受了楚留香言语之激。他心情愁苦,本已不是那种随便动怒之人,但他太敬重女孩子,他讨厌那些玩弄女孩子感情的人。
楚留香正是看准了他的这种弱点。
楚留香本应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才对,他之所以也走纯刚的路子,那是迫于对方掌劲之威。
响声过后,劲波四荡。两人均觉心神大震,一阵胸闷气塞。
四只手掌紧紧扣实。
这是武林中罕见的搏斗!
双方催劲,真力迸发,衣袖鼓动,骨节暴叫。
四只手掌还是颤巍巍稳在两人胸距正中。
拂晓的天色很凝重,阴沉得似乎要压将下来。
楚留香的脸色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