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黑脸在门外张望,终于怯怯的走了进来。
是小狗!
他这张桌上瞧瞧,那张桌上望望,磨磨蹭蹭的走到了“铁拐婆婆”的桌边,目光从三人碗中移来游去,馋涎欲滴。
小狗身子贴着桌子角,就站在白衣少女小青和蒙面纱的青衣少女之间。
小青吃饭时,有一不速之客坐在身边,心中已很不爽,但她竭力克制着,没有发作,现又见一浑身肮脏的小叫化站在身旁,衣服臭气令人作呕,她再也无法忍受,大眼一鼓,将碗往桌上狠狠一置,嘟着嘴骂道:“臭叫化!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姑奶奶吃饭时,最恨有狗在旁边守着!”
这话含沙射影,明骂小狗,实骂那蒙面少女。那蒙面少女心中有数,面上佯作不知。
小狗并不生气,笑嘻嘻的说:“姑奶奶既然不想吃了,这碗剩饭就赏给我这个‘臭叫化’吧?”
笑容是扭曲的,比哭还难看。小青更恶心,气得站起,双手举碗,猛地朝小狗面上扣去,口中怒叱:“给你!给你!”
“铁拐婆婆”见状,大惊喝止:“丫头不得无礼!”
晚了!小狗黑手双扬,往外一拨,残汤剩饭顿时变了方向,朝那个脸蒙黑纱巾的青衣少女飞去。
蒙面少女虑不及此,起身闪避已来不及,慌忙中头往后仰,足跟运力轻点,板凳和人一齐向后滑了两尺……尽管如此,身上还是沾了几滴汤水。
“当!”的一声,瓷碗掉到地上,砸得粉碎。
小狗就地一滚,滚到了楚留香的脚边。
蒙面纱的青衣少女愤然站起,寒剑出鞘,“唰”地挟风指向白衣少女小青鼻尖,气煞道:“好啊!既然想在这里比划,我们就在这里玩玩!”
酒间大乱,几名酒客匆匆结账,跑出门去。其余也是惊慌不已。唯有楚留香和胡铁花不动声色。胡铁花酒壶又空,他和楚留香面挂微笑静观事态的发展。
蒙面少女“玩”字一落,手腕一抬,就欲……
一根拐杖斜刺里伸来,自下面接住了剑身。
“铁拐婆婆”已站起身子,动容地对蒙面纱的青衣少女说道:“姑娘,小青失手,我老太婆自会责罚于她,这里不好施展,我们还是出去吧!”
“哼!”蒙面少女一声冷哼,长剑撤回,往鞘中一插,左手捏着,大踏步往外就走。
“铁拐婆婆”白了小青一眼,摸出一锭纹银放在桌上,拉起小红,跟着走了出去。
小青眼皮跳动了一下,亦离开桌子,紧紧尾随在后。
楚留香对小狗悄声吩咐道:“小狗,我和胡爷出去一下,你在外边游荡观望,如果看到姬爷,就叫他在这店中等我们。”
“是!”小狗欣然领命。为楚留香做事,对他来说是一份殊荣,他一直以能为楚留香做点什么为自己最大的快乐。
楚留香也将一枚银块放在桌上,然后和胡铁花一起朝门外走去。
怪香消失了。
姬冰雁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中。
他动弹不得,身上几处大穴都被人家封了。
那怪香中人立醉,散了他的功力,使他全身发软,从那高石上跌滚下去。他凭着残存的一口真气翻了个身,于是,七支长剑剑尖就对准了他,紧接着周身一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姬冰雁在迷迷糊糊中,仍觉鼻孔中有那怪香味。
那是什么怪香,竟那么厉害?
现在怪香一过,他苏醒过来,功力恢复了。动弹不得,是穴道受制的缘故。
阴沟里翻船!姬冰雁心中很不是滋味。
马车在不疾不徐的行走,车架不时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从陈旧的木板上可以看出,这马车已有相当久的历史。
姬冰雁愤怒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你用不着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因为你已经死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姬冰雁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震惊,并不是对方说他“已经死了”,而是那些白衣女子这么快就转了手!这个中年男人身份不明,也不知与那些白衣凶手是不是一路的?
“笑话!我‘已经死了’,我还不是好好的活着?”姬冰雁故作惊讶的笑着说。
“你虽然活着,但与死又有什么两样!”
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我毕竟是没有死,哈!哈哈哈!”姬冰雁大笑着,显得很开心。车身晃了一下。听到那少年奇怪的对中年人说:“师叔,这人死到临头还笑得出声,看来是条硬汉子。”
“硬汉子?”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起,“等见了华掌门,他硬得起,笑得起,我佩服他!”
姬冰雁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脱口问:“请问老兄,你们的华掌门是不是华真真?”
“大胆!”少年沉声怒吼,“我们华掌门的名字,岂是你随便叫得的?”
看来赶车的只有这汉子和这少年。
也就是说,目前姬冰雁的对手是两个。
但姬冰雁的心不在于此,他既已听出他们是华山派门下,就不能再把他们当敌人。刚才那些白衣女子,可能也是华山派的人!心念间,车帘忽开,露出一张清瘦的脸。这张脸冷漠无情的望着姬冰雁,目光中有一丝惊奇:“你认识鄙派掌门人?”
“听说过,她是楚留香的好朋友。”姬冰雁坦然地说,本还欲讲“我也是楚留香的好朋友”,猛然感觉到这是句毫无意义的话,便住口不语。
谁知那张脸突然变了,变得面色铁青,眉透煞气。冷电闪闪的眼角,竟含有一颗晶莹泪珠,旋滚欲滴。
“朋友?朋友!……假的。”那张脸瓮着声音,凄凉笑着缩了回去,还在念叨着,“朋友…假的,之年头只有害人的朋友。”
姬冰雁暗自惊讶,知道这中年汉子心中必是积压了太多的羞辱和愤恨,而这些羞辱和愤恨,似乎和楚留香有关。
姬冰雁摇头苦笑不已,不再多想,试着运气冲穴。无奈车身摇动,自己又是躺着,加上中了人家的独门点穴法,因此无法冲开。他知道再努力也是徒劳,便不存侥幸,又静下心来想一些事……这些人既然是华山派门下,事情就有一点眉目了:华山派肯定是获悉高亚男死讯前来查证!
姬冰雁忽然对外喊:“老兄,将车赶快些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华掌门。”
“你会有什么重要的事,”中年人嘲笑道,“你无非是要说鄙派弟子高亚男已被人杀害,对吧?”
姬冰雁大奇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嘿嘿!”中年人瓮声冷笑,笑声比哭还难听。
明白了!姬冰雁头脑中一阵空明。
那被抬进轿子中的“东西”,一定就是高亚男的尸体!
闻讯查证的华山派女弟子发现高亚男死于小酒铺。于是,为了泄愤,她们杀了店伙计,将高亚男尸体抬出,运往华山。
泄愤杀人——她们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奇怪?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华山派弟子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杀人泄愤呢?
他们一定是将我解往华山!
从这位中年汉子的口中可以听出华真真要惩罚我,她为什么要惩罚我呢?莫非……莫非华山派以为我是杀害高亚男的凶手?见到华真真又如何解释呢?华真真容我解释么?
这位中年男人有些莫测高深,我只被点了穴道而未被捆绑,这证明他对他的武功很有信心。
那位少年的身手,可能也差不到哪里去!
姬冰雁正浮想联翩之际,那中年人瓮声再起:“震宇,他既然不愿多话片刻,你就成全他,将车赶快一些吧!”
“是!张师叔!”
那被称为“震宇”的少年应答了一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好像是鞭子抽打在马身上。
不错!正是鞭子抽打在马身上。一声痛嘶之后,蹄声得得,车速加快,车在颠簸,车身剧烈地摇晃着。
姬冰雁的头连连撞向扶板,人几乎被颠簸得昏迷过去。
官道上,一辆戴篷的旧马车在飞驰。
拉车的是一匹极为神骏的黄鬃烈马。只见它昂首竖鬃,狂驰如飞,在鞭子的抽打下,不时发出一声忿怒长嘶。它的肩股和颈下,渗出片片汗渍,鼻中喷出的热气,化为缕缕白烟,随风而逝。
赶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少年。
中年汉子面容清瘦,头裹白色英雄巾,一身湖绿紧身短打,腰缠英雄大板结,左手抱着一把玄铁宝剑,端坐车前,双目如鹰眼,紧盯着前方。
他,是华山派的张纯洁大侠!
少年面如冠玉,剑眉虎目,直鼻方腮,唇红齿白,一身青色紧身短打,肩挂长剑,腰束一白色绸带,左手操纵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根黑色竹马鞭,立于车前,剑穗飞飘,散发迎风飞舞,很有气质。
他,是华山派弟子杨震宇!
张纯洁和杨震宇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高亚男被人杀害了!
高亚男是华山派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她的武功仅次于掌门人华真真。这样杰出的人物被杀害,对华山派来说,无疑是个重大的损失。
原来,张纯洁一行四人奉掌门人华真真之命到金坪办事,路上碰到七个白衣剑女,她们抬着一顶轿子。一个剑女认得张纯洁,便挥手示意同伴停下轿子,婷婷移步上前打招呼,她的声音非常清脆:“请问,这位是华山派张纯洁张大侠吧?”
张纯洁却不认识七个剑女,闻言一怔,抱拳道:“不敢,正是区区。姑娘有事吗?”
“今天早上,我们在一家酒铺中发现贵派一名女弟子的尸体,她被人杀死在床上。”
“一名女弟子?”张纯洁听说有同门被害,非常震惊。
“是的,是一名身穿紫罗衣衫的女弟子。”那女子口述手比,将高亚男的体貌特征又说了些。
“是高亚男。”张纯洁泪水涌出眼眶,咬牙切齿问,“姑娘有没有听说亚男死于何人之手?”
“听说过,凶手是楚留香!”
“什么?楚留香?”张纯洁摇摇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凶手是‘盗帅’楚留香?”
“我本来也不相信,因为楚留香是从不杀人的,但有人发现,昨天傍晚楚留香和一个男人将高亚男抱去那家酒铺……”
“真的?竟有这等事?”张纯洁不敢接受事实。
“嗯。楚留香是哪一类人,想必你也略知一二,也许是高亚男不从,他才动了杀机,就算不是他杀的,也是他指使那个男人杀的。”
“你是说……”张纯洁进一步问,想把真相弄清楚些。
“楚留香点了高亚男穴道,再由那个男人杀!这是我的猜测,否则,以高亚男的武功,怎会轻易就被人杀死!而且,房间又无打斗痕迹。”
“这倒有可能……可是,亚男和楚留香是好朋友,楚留香为什么要杀害她呢?”张纯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朋友?嘿!像楚留香那种色胆包天的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谁相信他谁倒霉,可能高亚男就是因为太信任他了,太把他当朋友了,才在不知不觉间着了他的道儿。”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空口无凭!”张纯洁心灵防线逐步被攻破,但冷静的他始终仍持怀疑态度。
“要证据么?有!”
“什么证据?”张纯洁惊奇地瞪大了一双炯炯鹰目。
“这不是一般的证据,他是楚留香的帮凶,或者说,他就是杀害高亚男的真凶!”
“你说的,是那个男人?”
“不错!我们七姐妹在偷出高亚男尸体过程中,被这男人发觉,他知道事情败露,楚留香的名声将毁于一旦,便欲杀我们灭口。我姐妹非常气愤,同心协力,反而制住了他。”
“这个男人现在哪里?”张纯洁最后一道疑线被彻底攻破,神情悲愤,切齿恨声迫切追问起来。
“他被我们点了穴道,扔在轿子里,高亚男的尸体也在里面,现在一并交给你们了,如何审问凶手,那是你们的事,我姐妹告辞了!”
“且慢!”张纯洁双目闪动着感激的泪花,抱拳拱手一揖,说道,“恩人啊!大恩不敢言报,请各位姑娘留下尊姓大名?”
那剑女莞尔一笑,谦逊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张大侠,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手一挥,就领着其他六女走了,连轿子都丢下不要。七个风姿秀逸的白衣剑女,背影在官道中是那样的潇洒,那样的娇艳!
当时,张纯洁恨不得一剑结果了姬冰雁。事关重大,权衡轻重,他雇了一新一旧两辆马车,遣两名弟子将高亚男尸身火速运往华山,他和弟子杨震宇随后将凶手解到,请示掌门人对付楚留香的办法。
马车进入了一座树林。
树林很密,树叶枯黄。枯黄的树叶正片片飘落。
秋风,落叶!季节变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