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回头不屑的笑了一声道:“千军万马,还怕跑的了一个女子吗?”
都勒利满含深意的微笑摇头道:“不,我是怕皇后陛下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让我没有办法回去跟大单于交代。”
都勒利确实想的很周到,都勒利这次出使可以说是无功而返,回去一定会伊稚邪冷落,他之所以动用了那么多骑兵损失了使团那么多人为的就是抓住陈娇弥补出使无果的后果,甚至还可以请功,但如果陈娇逃走或者自尽,他就真的没办法跟伊稚邪交代了。
陈娇明白都勒利的如意算盘,凛然冷笑道:“尊使真是狡黠,只可惜都是这等小聪明,没能让你在汉庭没有讨到半分便宜,也只有剑走偏锋来请功了。你放心,我可怜你,不会为难你。”
陈娇原本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那一日她完全可以拔出匕首血溅沙丘让都勒利和右谷蠡王这些天的拼命追击一无所获,所有的如意算盘转瞬成空,可是她舍不下卫青的命。她若藏若躲,哪怕是死,都勒利都要找到一个向伊稚邪交代的借口,他们必定会搜索树林,而重伤的卫青身为战将必会自刎。
陈娇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她不想让几日以来拼命护她的卫青因此殒命。陈娇一直都知道,死亡是最简单的方式,但也是最不负责、最没有担当、最忘恩负义的方式,她绝不会用,就算是死她也要死的值得。
匈奴人为了战争和政治利益才把她带去王庭,这一点她很清楚,其实在她的心底她还是有一份坚信,她坚信这场对决之战大汉必胜,她还是在心底坚信,如果卫青脱困他一定会荡平匈奴。
她要看到那一天,她相信卫青会来,他一定不是一个失信的人。
十几天的行路后陈娇终于来到了匈奴的王庭大营,草场碧绿,苍穹高远,帐连数里,王旗展烈,这里的气象确实与一路走来的其他匈奴营地大不相同。
“这是您休息的地方。”匈奴女子打开一扇大帐的,低头用匈奴语说,“请。”
陈娇保持着惯常的冷淡神情走了进去,匈奴侍女难得没有寸步不离的跟随陈娇进入,而是谨慎的守在门外。
进门后陈娇眉梢一挑,竟恍然发现营中的一切陈列摆设全部都是汉家的器具布置。陈娇用寒凉的眼神打量着帐内的布局,步速缓慢的走向山水屏风隔开的内室。
陈娇刚入期内就暗暗吃了一惊,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盯着内室多宝阁前背对她的负手高大男人,停住了脚步。
陈娇虽然进门时吃了一惊,但几乎瞬间就平复下来,语气平直听不出任何波动的情绪:“阁下是谁。”
衣着华丽的高大男人转过身,用一双微蓝的眼睛审视着陈娇。
陈娇第一次见到这种不同寻常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精明通亮的眼睛,阴鸷中闪着透视一切的光,似乎在他的审视下他人全无遁形。配上他高挺的鹰钩鼻给人一种特别难以接近的感觉。即使五官较为立体但陈娇还是轻易就看得出这是一个有着一半汉人血统的高大匈男子,从他较为柔和的面部轮廓和与其他匈奴人完全不同的细腻肌肤就可以看得出。
“汉庭皇后,欢迎来到大匈奴中央王庭。”男人虽然说着内容客气的话但语气和神态却漫不经心,甚至带有明显的倨傲,他看着陈娇慢慢踱步走近道,“南宫的布置,想来你应当满意吧?”
陈娇听罢,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点了然的笑意,面对这个倨傲的匈奴男人,她的态度冷淡中也带着敷衍,用匈奴语道:“大单于,有幸相识。”
能够用这种毫不避讳又司空寻常的语气说出大阏氏南宫的闺名,整个匈奴王庭恐怕就只有伊稚邪一个人了。
伊稚邪没想到陈娇竟然就认出了他,他也不急着多说什么,依旧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陈娇。而陈娇只当没看见,下颌微扬神色淡淡的看向别处。
伊稚邪看着一言不发却能在他透入心底的目光中依旧保持从容淡定的陈娇,带着一点赞点了点头道:“虽然本王远在匈奴,却也曾听说过皇后的事迹,星宿转世的身份。因为你汉家天子的天命所归才更为万民信服,不知是不是。”
陈娇随意一笑,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天命自然是在天子身上,天子觉得我是星宿转世那我便是,天子若觉得他人是星宿转世,那与大单于有今日这一番对话的又是他人了。大单于也是一国之君,难道不明白吗?”
“这么说来”伊稚邪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也有些阴测测的,给然感觉不是特别舒服,“本王会觉得,皇后是在有意撇清自己的重要性。”
陈娇笑了一声也不再分说,好像觉得对伊稚邪说话就像对牛弹琴,连说话的精力都不子昂浪费。
伊稚邪冷眼看着站姿傲人的陈娇,她面色镇静淡然,神情中似乎总有一种隐藏的不屑,如同她刚才的这一声轻笑,明明是对他的蔑视,却因良好的教养和尊贵的姿态将这种鄙夷藏在了笑容之下,并不完全显露,可又能让他看到一点隐约的显露,令他十分不舒服。
伊稚邪觉得陈娇这个女人处变不惊值得欣赏,但是他非常不喜欢,他甚至有些想看看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伊稚邪微蓝的眼眸转动,换了一种玩味的眼神看向陈娇。他踱步到陈娇旁边道:“本王少年时就曾听叔父盛赞馆陶大长公主当年容貌,皇后身为大长公主之女,今日一见果然容色绝代,又有天命之说。本王想,既然汉朝百姓人言天子得皇后而有天命加身,那么本王也想通过得到皇后,让这天命泽陂我大匈奴,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伊稚邪以为,他会在陈娇的眼中至少看到一瞬间的惊惶,只要她有所怕他就能更好的控制这个女人,就能够了解她利用她,从汉庭哪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因为南宫说过,他的天子弟弟,最在乎的女人就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
可惜,伊稚邪失望了。他惊讶的发现除了那种意味不明的不屑浅笑外,任何吃惊、恐惧和慌张都没有出现在她极美的容颜上。
☆、第331章 再见南宫
“大单于难道没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陈娇转身,眼帘微抬似笑非笑的看着伊稚邪。
“大单于,我是谁,我有什么,我能给汉室的江山社稷带来什么,这些其实本与我无关,都是天子的意志,只不过我是他敕封的皇后才有幸拥有了这些,并非拥有这些我才是皇后。换而言之,如果大单于尊重礼遇,以我为国宾待之,那么我就是大汉的皇后;若大单于当我是普通汉女强留在匈奴,那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想大单于千里迢迢的请我来到这里,应该不是只是为了一个普通的汉女吧?”
陈娇声调悠扬缓慢,条理清晰丝毫不乱,让伊稚斜一时无言以对。
匈奴人费那么大劲把她带到匈奴不就是因为她是大汉的皇后吗,不就是因为她对汉室和天子有一定的影响吗?可是,如果伊稚邪真的侵犯了她,让最在意礼法纲常的汉室天子丢了脸,为了维护国体和统治,就是再难舍难分的皇后刘彻也完全可以直接翻脸不承认。
伊稚邪与南宫多年夫妻,肯定知道刘彻对陈娇的感情,也知道陈娇为刘彻生下了嫡长子,所以她对刘彻来说才不同,才有要挟刘彻的利用价值。没错,刘彻为了她的确会与匈奴谈判,且不会轻易翻脸,但是不轻易翻脸不代表不翻脸。
坦诚来说,皇后算得了什么呢,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天下百姓没有见过的女人。如果触及了刘彻底线,那么刘彻说她不是皇后,就算她是也不是,到那个时候大费周章的匈奴人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呢。
所以,在战争形势不明朗的时候,伊稚邪为了更大的政治军事目的只能对她礼遇有加,还不能公开她的存在,因为一旦放在明面上,很有可能这张直接能够威胁到天子帝心的王牌就会成为不得不失效的弃子,毕竟天下不是刘彻一个人的,无数臣子又有哪个愿意看到天子为了个女人停战开战。惹恼了刘彻,什么利益都没用。
“皇后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拿拧的聪明女人”伊稚邪冷冷的笑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冷酷目光在他微蓝的眼中涌动,“让本王非常讨厌。”
“我也,并不习惯大单于的待客之道。”陈娇不受任何胁迫,淡淡道,“无论这是谁的营地大帐,大单于身为一方霸主,在内室与宾客谈话岂不失礼?”
陈娇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内容也机锋暗藏,控制的非常到位。她不说太难听的话激怒伊稚邪,却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劣势,每一句都有理有据,每一个动作眼神都从容平和,让伊稚斜的火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此时一名匈奴侍女快步走了进来,在伊稚邪的耳边絮语几句,伊稚邪的神情立刻微变,然后忽然眼神锐利的看了陈娇一眼。
伊稚邪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匈奴大单于,他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阴郁的平静。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凛冽,对陈娇道:“皇后就在这里休息吧,过些日子皇后自然对我大匈奴意义重大。”
伊稚邪走后陈娇轻轻的出了口气,略带苦涩的摇头笑了笑。
听伊稚邪最后说的那句话,陈娇觉得他应该打错算盘了。陈娇觉得刘彻或许会因为她身陷匈奴而命人私下接触匈奴使节,利用邦交谈判尽量满足匈奴的物欲要求来解救她,可是如果匈奴真的得寸进尺用她威胁刘彻退兵或者试图用她牵制汉军,那么伊稚邪就太看得起她了。
陈娇绝不怀疑刘彻会为了踏平匈奴而舍弃自己,对他来说江山巩固,万代无疆才是最重要的,比起他的江山,她真是太不值一提了。虽然深感嘲讽,但从一个天子的角度来说,陈娇能了解,也能够理解。
陈娇坐下来出了一会神,难得身边没有任何人,她缓缓从披风下取出一把匕首,从刀鞘中抽了出来,锋芒毕现,银光如练,正是卫青的匕首。
看着这把匕首陈娇自己也有些茫然,如果伊稚邪拿她去威胁刘彻退兵失败,或者匈奴战败胁迫她让汉军退让,到那个时候陈娇或许真的会用到这把匕首……
“皇后陛下,有客人要见您。”匈奴侍女无声无息的走进来,在门口低声说。
陈娇慢慢的收起匕首起身来到外室,她看着不远处刚走进大帐的女子,微微怔住。
她们在相互审视。
“南宫姐姐。”陈娇看着眼前美艳的女子轻轻唤了一声,她险些就认不出她了。
来人确实是当年的南宫公主,如今的匈奴大阏氏。
南宫并没有像那些匈奴女子一样结辫束发,她的发髻高高梳起,插着六支鸽子血一样殷红的石榴宝石制成的精致发簪,黄金耳坠制成十分精巧奢华的造型,项上也是工艺繁复的嵌宝石金饰。这样的一身极其奢侈的首饰通常会给人累赘和庸俗的感觉,可是偏偏在她身上就是难掩的惊艳。
长长的睫毛,精致又略微翘起的鼻尖,艳红而唇线分明的嘴唇,她高高扬起的下巴,慵懒高傲的眼神,逐渐西斜的阳光把空气中的粉尘变成一片金色,她站在那里,美得惊艳,却也给陈娇一种悲凉的感觉。
“这里没有汉宫的南宫公主,这里只有匈奴的大阏氏。”
其实南宫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变得是她的气质。当年温柔婉约的南宫已经彻底的消失了,站在陈娇面前的是匈奴最有权柄的女人,是犹如一只梧桐上高贵的孔雀,俯瞰着脚下一切的匈奴大阏氏。
陈娇嗤的一声笑了,轻叹着点头:“是,这里只有南宫大阏氏。”
多年未见,南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陈娇,那个曾经跋扈漂亮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姿容绝代的美人,她的容貌与幼时有很大的不同,但南宫认得出,因为陈娇骄傲端贵的气质没有改变。
南宫在心底微微感慨,没变,其实也是变了。同样是高贵,她如今却不需要任何华美贵重的首饰,精致艳丽的服饰来衬托和凸显,她更不必高高扬起下颌用不屑睥睨的神情来突出自己的骄傲。她现在的高贵和雍容,骄傲与优雅全部融进的她的骨血,是举手投足间的冲和淡定,是顾盼颔首间的雍容大度,是一种再也不需要任何衬托就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高贵。
和光同尘又卓立尘俗,就是现在的陈娇。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再次与你相见了,阿娇。”南宫开口,不见笑颜。
“大阏氏很早就在谋划与我见面吗?其实在两国休战时,大阏氏若想回故国探访亲人,必定也不是难事。”陈娇说。
南宫笑出了声,然后冷冷的看着陈娇道:“故国?什么故国?亲人?我哪里还有亲人?休战,哈哈哈,为什么要休战!”
陈娇看着忽然愠怒的南宫眼中露出伤感和疑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