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过不要忘记,你答应陪朕北巡的,你要做好一个天后应该做的事。”
“我一定会去。”陈娇唇角一勾,露出冷锐的笑容。
陈娇不会相信刘彻的约定,她说过,他的承诺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陈娇要离开这里,离开汉宫,她就不会再指望刘彻的放手。
刘彻再次启用卫青带她北上观战,自然有一把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会费尽心机设计好作战方略,而用这套战术他会想尽办法弃卫青性命,保大战胜利,同时让她看到卫青的死,让她“死心”,让她输掉根本就没有胜率的赌约,冠冕堂皇的与她重新开始。
于是陈娇就将计就计了。
陈娇同意刘彻的赌约不是因为她相信刘彻会放她走,也不是因为她知道作战的结果——如今汉凶实力对比早已与前世大相径庭,能不能赢她根本不清楚。她爽快的答应是因为只有她离开了宫禁,她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自由;因为只有离开戒备森严高高筑起的皇宫她才有更多的机会离开刘彻。加入刘彻北巡的御驾,她能够更灵活的安排自己悄然离开的一切细节,北地沙海浩渺,天地广阔,她会依靠自己的安排脱离刘彻所谓的“爱情”,脱离这个害死他儿子的凶手,脱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汉宫桎梏。
只是她知道还有一个人要说服,那就是她的麟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让他与自己一起离开,但是,她必须带着麟儿走!
刘麟蹦蹦跳跳跑进来的时候陈娇正坐在梳妆台前,刘彻站在他的身侧。
“母后我好想你啊。”刘麟扑在陈娇身上,一副天真快乐的样子,他环着陈娇的手臂坐在她身边端详着她道:“母后你好像瘦了呀,不过还是很漂亮,就是这个粉有点厚,你可以不用涂那么多的,你本来就很漂亮。”
陈娇不想让儿子看出她脸色不好,这时只微笑道:“母后也会老,不把粉涂厚就不好看了。”
“才不是呢,这不算理由,长安清越坊的姑娘都十五六岁我觉得也没有你漂亮啊。”刘麟很久没见母亲,一见了陈娇亲的不得了,说说笑笑,比起往日的懂事沉着要活泼开朗的多。
“清越坊?恩?”陈娇忽然就笑了,点着儿子的鼻尖道,“说漏了吧,偷偷跑到宫外去了。”
刘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既然被拆穿也就不再掩饰了,笑起来道:“是申侯公子梁程子带我和张恪去看清越坊的展画,都是文人去的地方,我没去过就跟着去看看,顺便听了几支歌姬的曲子。”
梁程子和张骞的小儿子张恪都是刘麟的伴读,其中梁程子年纪又长三岁,文武皆能,性情也很好,张恪和刘麟却是最投缘,大有刘彻小时候跟张骞混在一起的样子,三人在一处读书非常合得来。
“出去要小心。”陈娇嘱咐了一句又问,“那你喜欢到外面去玩?”
“恩,还好吧。”刘麟想了想说,“没什么新奇的,还不如去天禄阁看看书,跟张恪到上林苑溜溜马呢,博望侯和宫里师傅讲的东西倒是比清越坊的歌舞有意思的多,长安城人虽多,也就不过尔尔。要我看,还是宫里好一些,因为这是麟儿的家呀,有父皇母后,还有闳儿弟弟,阳石姐姐,还有师傅、张恪他们,不比在外面好么。”
刘麟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兴奋起道:“母后,父皇已经准我去宣室殿的书阁看书呢,都是孤本,先秦的,特别棒。”
刘彻看他那么激动高兴也笑起来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你读书这么大的隐。”
“也不是只有读书,父皇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术,我都练熟了,父皇你可不要食言,还要抽空再偷偷教我一套,不然下次公孙将军考剑术的时候我就不一定能赢梁程子了,师傅教的那些梁程子熟着呢。”刘麟一边跟陈娇说一边看着刘彻,好像就怕他爽约一样。
“你这就是偷师了,胜之不武。”刘彻笑道。
“啊?不会吧。”刘麟一听说自己这叫偷师都有点傻眼,他还是个很规矩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花心思,眨眨大眼睛不确定的说,“梁程子在家,申侯爷也教他吧?”
“都以为别人的父亲像朕一样有时间带着你疯?”刘彻佯装沉下脸,刘麟反倒明白过来,有点小得意,拉着刘彻的衣袖道,“那说明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啊。”
刘麟原本不会在陈娇面前表现出对刘彻的亲昵,可是他今日一来见父母在一处,还以为自己去博望阁学习的这三个月里他们和好了,心底就更高兴,所以也就没有掩饰对父亲的喜欢。
刘麟的表现都看在陈娇眼里,看到他健康的成长,开心的长大,这些比任何事都让她行为高兴,可他对刘彻这个父亲的依赖和喜爱却让陈娇为难,渐渐陷入了沉思。
午膳后刘彻离开影岚殿,刘麟在陈娇的寝殿午睡。陈娇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刘麟,心中百味陈杂。
“麟儿,你都长这么大了……”陈娇轻叹着喃喃道,“如果母后要走,你会跟我走吗?”
刘麟睡得很沉,啧啧小嘴凡个人,忽然不太清楚的咕哝道:“哥,我记住了,我不怕苦,我要做天子。”
虽然刘麟说的含混不清,但陈娇听得明白。刘麟梦中的呓语就像攻城杵,在陈娇的心口重重落下。
陈娇忽然明白,她的麟儿或许并不想要她给予的生活,他属于汉宫,他说这里是他的家,他习惯这里的一切,喜欢这里的教育和朋友。如果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复制的回忆,因为别处不会再有博望阁,不会有先秦的书籍孤本,不会有跑马的上林苑,不会有陪他读书游戏的童年挚友,更不会有教他剑术的最好的父亲。
她觉得麟儿不该成为太子,她怕他将来被刘彻猜忌怀疑,她更怕失去他。可是她忽略了麟儿该有自己的选择,他十岁了,已经有能力分别是非做出选择,他应该过他喜欢的生活。而她也应该相信他的未来,相信未来无论是福是祸他都能够独当一面,勇敢地面对和承担,而不是被她安排,被她给予所谓的“最好”,她不能那么自私,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决定麟儿的生活。
“麟儿,我很爱你,超过爱任何人,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希望你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希望你……不要忘记母亲,不要怨恨我的离开。母后知道你很爱你的父亲,可是我已无法原谅他,无法在他的身边压抑痛苦的生活下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麟儿,对不起。”
陈娇说着俯下身,在刘麟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快速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痕,走了出去。
睡梦中的刘麟又翻了个身呓语道:“哥,我真的记住了,我一定会成为天子,父皇说了,只有天子才能保护母后。”
陈琼的丧事在卫青的主持下按照律制举行了三日,一切妥当后长平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絮语暂时接管的侯府的家事,开始抚养卫青的子嗣,然而卫青对她和后院的美人们更加淡漠了。
陈琼去世后的半个月里,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廊下,面对院中常绿的花木,高大修长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在怀念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眺望。
陈琼给卫青留下的是情,一个妻子能给与丈夫的所有感情,而卫青给予她的却是愧,只是这愧并无悔。他已经把自己能够倾注给她的感情都给了她,专注的温柔和尽责的体贴,但卫青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感情的全部,所以他愧。然而除去那些,余下的感情,却都是卫青无法再给予的,他没有办法后悔,因为即使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丧期满月后,卫青意外的收到圣旨,命他前往朔方抗击匈奴。在卫青心里,国事永远大于一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悼念于心有愧的亡妻,更没有精力来照顾尚在襁褓的幼子,他只能披上战甲重新出征,前往朔方。
满头白发的卫妪心里明白,卫家上上下下心里也都明白,朔方才是长平侯真正的归宿,那里才是大将军这只雄鹰翱翔的天空,卫青这个名字注定不会属于儿女情长。
接下来的一年刘彻放手让大司农桑弘羊和大农丞孔仅施行五铢铸通和盐铁专营,命主父偃继续推恩令的推行,并将燕国、齐国除国后的封地重设郡县,极大限度的扩充国库钱粮,打造军备设施。而他自己在处理繁多政事之余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设计了与匈奴决战的战略计划。
刘彻的投入也给了陈娇更多的机会,她暗中调动部分陈家暗卫在北巡仪仗沿途和丝绸之路所经的几个西域重镇设计逃离和补给接应,这件事她做的非常小心隐秘,所知暗卫不超过十人,都是显星精挑细选的死士。
元封五年二月,刘彻再次举兵八万分两路前往朔方郡和代郡屯兵,分别由骁骑将军公孙敖和轻骑将军李沮率领。一个月后天子御驾从长安出发前往朔方郡巡视祭天。
早年陈娇曾几次成功预言匈奴偷袭的时间和地点,因此边地百姓从很早以前就信奉朱雀君能够庇护汉军和百姓,所以对朱雀君也就是现在的天后分外崇敬。刘彻此次带陈娇来祭天除了打好自己的小算盘之外,更重要的是借助陈娇天后的影响力给边塞军民以战胜匈奴的坚定信心。
北巡之前,刘彻想带刘麟随行却被陈娇坚决阻止,言称北地战事不休条件恶劣,不宜年少的皇子前往,刘彻觉得陈娇说的亦有道理,加上陈娇请馆陶大长公主入宫坐镇照料三皇子刘麟,刘彻也就放心打消了带刘麟前去的念头。
☆、第319章 痛斥使节
刘彻与陈娇的御驾一路北上,到达到朔方郡后,刘彻先是接见郡守太守,继而携陈娇一同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除了祭天,陈娇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她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的容貌,这样她离开的时候被认出的几率就会更小,如果边城百姓对她的相貌人尽皆知,那她的逃离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此时的卫青并不在朔方的任何一个关城,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刘彻调离,率领一万军队前往雁北草原驻防,与兵力五倍于他的匈奴右谷蠡王对峙。
刘彻此举就是利用卫青的威名牵制右谷蠡王一部,匈奴右谷蠡王为人谨慎狡猾,他的部队对河西腹地是个巨大的威胁,虽然他不会轻易大举出击,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他在等待时机。如果不能很好的牵制右谷蠡王一部,霍去病就始终不能长驱直入放手深入匈奴腹地作战。
可是汉军在朝鲜和朔方双向作战,为了战术的全面完成刘彻不可能投入相当的兵力跟右贤王耗下去,所以他采用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那就是让卫青带领一万军队驻扎在右贤王大营五十里外的雁北草原上。
匈奴右谷蠡王禅姑衍这个人年近五旬,精通汉族文化,为人多思甚虑,他对卫青是又敬佩又忌惮,卫青越是坦坦荡荡开诚布公的告诉他自己有一万兵力他越是不敢与卫青作战,因为他也知道卫青的带兵习惯,卫青虽然多有出奇制胜的战略但更多的是打稳妥之仗。试想一个以谨慎着称于世的不败战神忽然带着区区一万兵力驻扎在他的家门口,他这老狐狸能不怀疑卫青的来意吗?这种仗他还真不敢打。
所谓知己知彼,兵不厌诈就是这道理。对相互了解的对手,玩的就是个心理战,你不敢打我就拖死你,让前面能打的先锋直捣黄龙。
汉家天子北巡的事早在刘彻离开长安不久的时候就传到了匈奴人的耳朵里,匈奴大单于伊稚邪在两军对垒的紧张时刻竟听从了南宫大阏氏的建议,特意遣使到朔方的边城平城关拜见刘彻。
匈奴来使刘彻自然要见,不但要见还要给匈奴使节一个下马威。于是匈奴使节都勒利来到平城行宫拜见天子时,刘彻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随军的文武官员都要出席,陈娇自然也不例外。
这场会面刘彻有意彰显国威震慑匈奴人,那匈奴使节自然也带着藐视大汉宣扬匈奴兵力的目的。自从前次李广利投降,汉军大战未捷损伤惨重的战役之后,原来屡战屡败却始终没有伤及根本的匈奴对汉军也不再如鬼神般忌惮,甚至看到了战胜汉军的希望,加上匈奴偶尔骚扰雁门定襄一带弱势的城镇偶有所获(就是小规模打劫),便认为只要不是李广、卫青带兵,汉军也并无什么可怕。现今除了防着神出鬼没的少年阎王霍去病,再几倍兵力看死了大将军卫青,反正飞将军李广也不在北线作战,他们匈奴这两年兵强马壮的,有什么好怕?
那匈奴使节都勒利生的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在席间落座后故意毫不避讳的看着刘彻身边盛装的陈娇,他明显的冲撞显然让刘彻感到了愠怒,那都勒利看出天子冷脸蹙眉,悠然一笑,起身单手抚在右胸上浅浅鞠躬行礼。
“汉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