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在这里影响赵无心,她只能在离开之前用指尖抚摸着刘麒发烫的脸颊,轻吻他的额头,然后强行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走出去。
“无心,这里,请你尽心。”陈娇转过身,有些无力的低声说。
当陈娇撩开纱帐就要步下台阶的时候,赵无心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道:“娘娘,陛下他得到消息就要赶过来的,但是一早收到了西北的军报,所以他……”
陈娇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赵无心不必再说下去,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我只想救我的儿子。”
天已经黑透,椒房殿的主殿里燃起点点跳跃的灯火。
李延年跪在殿中有些战栗的低着头,眼睛死盯着地面,鼻尖已经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陈娇走他的身后走进来,步伐比起以往的雍容步速快了许多,她在李延年身旁走过,李延年却见那双枚红色缀满了米粒珠的翘头履忽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延年终于忍不住了,他装着胆子抬起头,好听的声音有些发抖:“天后……”
“让本宫先说。”陈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李延年也不知怎么,一接触到那两道火样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骇然瑟缩起来,好像真的被烫到一样。
“李延年。”陈娇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双手慢慢张开五指,指节弯曲,寸许长的指甲连同手指一起在李延年的双颊周围绽开,然后狠狠的扣住李延年清俊的脸,力气大的他都发出了呜呜的痛声。
“本宫真想把你剥皮抽筋挖眼掏心,然后剁碎了丢去喂蛇。”陈娇抑制着自己按碎李延年这张脸的冲动,“如果不是你欺骗本宫瞒天过海送李妍入宫,刘彻就不会把赵无心调去她的身边,本宫的儿子就不会病的这么厉害!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泄我心头之恨,恩?!”
陈娇越说越狠,眼中的恨意也越发露骨,说道最后她猛然用力将李延年的脸推开,被吓到愣住的李延年睁着惊恐的眼睛,冷不防踉跄倒地。
“天后,是,小人,小人不敢骗您,入宫的是,是我小妹李央央,不是二妹,李妍……”
“住口,本宫不想听你的解释。李延年,你以为你妹妹成了宠姬本宫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拿你没办法了吗?本宫告诉你,我不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来送你上路的。”陈娇说完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道,“来人,遣十个大力宦官来,两人一组杖责李延年,就在殿前行刑,直到打死为止!”
“天后,娘娘,娘娘饶命,小人不是故意期满娘娘的,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娘娘留小人一命,求您留小人一命……”
李延年哭喊着被大力宦官拖了出去,但他哭喊求饶声音却越来越大。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声伴随着求饶声传入殿内。李延年不停的列数着自己欺骗皇后的罪状,不停的求饶,但是毫无用处。
陈娇冷冷的看着殿外的夜色道:“打死了也不要停,打到不成人形再丢出去喂狗!”
处理了李延年陈娇长叹一口气,感到身心俱疲,她坐在主位上拧住自己的当阳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恨意。
杀了李延年,呵,杀了他又能如何,就算杀的了李妍,杀的了李氏全家,能让她的麒儿好起来吗?能吗?
陈娇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到那里传来一阵阵钝痛,不能自已。
“娘娘,二皇子醒了,您快过去看看吧。”小雪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说。
陈娇忽然就站起身,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停都没停就快步走了出去。
走进刘麒寝室的时候陈娇几乎是小跑着拉开层层纱帐来到他的身边。
赵无心半垂着眼眸,神色凄然,她向医女们使了眼色,所有人都安静的退了出去。
刘麒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狭长的缝,目光有些迷茫的看着抱住自己的陈娇,用不能确定的很细微的声音说:“母后,是你吗?”
陈娇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哽咽道:“是母后啊,你,有没有想念母后?”
刘麒微微点头,神情还是不太清楚,高热让他身如梦境,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母后我好想你啊,每天都想你回来陪我和麟儿。我想和麟儿出去玩,到太液池去弄水,父皇说等我好了要教我游水的,你不要生我的气,等我会游水就不怕危险了,母后不要总是对我那么严厉,不要总是训斥麒儿不听话,我想看你笑的,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陈娇听着儿子呓语一样的话,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落在手背上,落在麒儿的颈间,落在金丝锦被上,晕开一朵一朵黑色的花。
小小的刘麒抱紧她迷迷糊糊的问:“父皇呢,他回来了吗,他说要教我游水的……”
刘麒迷糊间念念不忘的四处看,好像在找刘彻一样,他动着有些干裂的淡色的薄唇问陈娇:“母后父皇呢,我好想见他。”
陈娇抱着刘麒,胡乱的擦着眼泪,勉强微笑道:“他就来了,他从来都不会骗麒儿,等你好了,一定会教你游水的。”
“恩。好困”刘麒蹭动着陈娇衣襟,嗫嚅着小嘴又闭起眼睛:“母后,等父皇来,一定要,要叫醒我,我好困。”
刘麒这样安心的窝在陈娇怀里不多时就不再言语了,陈娇看着他闭起的眼睛也分不清到底是睡了还是又晕了过去。
麒儿说他会听话,希望她不要总是沉着脸训斥他,希望她笑,喜欢她笑。
“那你就好好睡吧,母后在这里陪着你,等父皇回来一定会叫你,我的麒儿。”陈娇擦干脸上的泪水,将刘麒在榻上放好,仔细的掖上被角,然后目光不错的看着他,抚摸他的脸颊脖颈,那么温柔,细腻。
她的心很疼,非常非常疼,她好后悔没有好好的捧着这个可爱的儿子,为什么没有给他所有孩子都想要的天性和自由,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束缚,如果他不是皇子,陈娇也更希望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成长,调皮却快乐,像天底下所有男孩子一样。
就算是皇子又怎么样!陈娇后悔了,重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后悔,痛彻心扉。
“娘娘。”赵无心的声音在身后的帐幔外响起,陈娇的思绪被打断,起身轻轻的走出来。
赵无心有话要对她说,陈娇看得出来。
“无心,你有没有把握?”陈娇直接问。
赵无心叹了口气:“虽然施针和汤药让二皇子方才醒过来了,但,但赵无心无能,仍然不能尽退高热。”
她说完低下头,似乎没有办法正视陈娇,好像完不成她的嘱托就无法面对她。
陈娇闭上眼睛,眼尾的泪就流了出来。
赵无心已经再没有办法了,刘麒的病来如山倒,既急迫又严重,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研究病因找到救治的办法。从医者的角度来说,他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但从朋友的角度来说,赵无心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也不希望看到陈娇那么难过。
“或许娘娘可以让术士来看看,也许有办法。”赵无心说,虽然她从来不相信术士真的可以救人。
陈娇整个人都像脱力一样垂着双肩,她抿着唇,努力的克制更多的泪水流下,半晌才勉强说道:“来人,去请柳生青镜和宫中所有的巫祝、术士过来。”
寝室的外面透出一点模糊的光亮,外面天就要亮了。
一夜未眠的赵无心看着纱帐后跪坐在床榻前仍旧守着刘麒的陈娇,心中的苦涩一阵阵泛起。
“你给二皇子吃的丹药真的能……”
柳生青镜摇头道:“只能退热续命到天亮,断气以后有几天的时间保持原样。至于其它,说什么回到恒山去找起死回生的法子,呵,这恐怕才是荒谬的执著。”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希望呢,救不活却让人痛苦两次。”赵无心轻声说。
柳生青镜叹了口气道:“不会痛两次,她已经接受了这个最坏的结果,她不相信什么‘起死回生’。”
“我也不相信。”赵无心面无表情说,她是医者,看贯了生离死别。
柳生青镜笑了笑自嘲道:“但有人更愿意信,哪怕结果只有渺茫的万分之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寝室的时候,殿门大开,刘彻手里还没有放下马鞭,他迈着急切的步伐走了进来,风尘仆仆。他望着那道纱帐后熟悉的窈窕背影,走向了刘麒的床榻。
☆、第287章 永失所爱
刘彻疾步走来却在进入最后一道纱帐前顿了顿脚步,几次有人来请他速回椒房殿可是边地战事一刻也等不了。他的迟来让他心中带着愧疚和惴惴不安,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多日未见的陈娇和生病的麒儿。
刘彻的指尖略有迟疑,可是也就在那短暂的迟疑之后,果断的撩开纱帐大步走了进去。
陈娇跪坐在榻边,双肩和脊背看起来都有些无力的下垂,不似往日□□傲然,她低着头半垂眼帘,对他的进入毫无反应。
刘彻第一眼看到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的麒儿,在不甚明朗的第一缕晨光中,他的小脸显出白昙花般的脆弱苍白。他看到面容憔悴而平静的陈娇,她的眼睛在熹微半明的光线下略微的浮肿,可是她的眼中并没有泪水。
刘彻知道她一定早就听出自己的脚步声,但她还是没有动,这样的安静让他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不安,深深的不安,甚至,是恐惧。
“你派来的那些内侍请朕速来椒房殿,朕,刚处理过前线的要务……”刘彻想告诉陈娇他没有及时赶来的原因,可是他说了却换不来陈娇的任何注意,他心意虚浮没有底气,那声音便也小下去,最后只能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麒儿怎么样了?”
陈娇终于有了动作,她的眼睫轻颤,抬起眼帘看向刘彻。那道目光非常冰冷,掺杂着鄙夷和漠视,是他从未在陈娇眼中见过的情绪。
刘彻不由蹙紧了眉心,那样的目光让他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他没有再问,两步上前跪坐在榻边关切的看着刘麒,神情几分慌乱:“麒儿,麒儿?”
刘彻的轻声低唤没有得到儿子的任何回应,这个往日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兴奋而欢快的跑向他,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拥抱他亲吻他,喋喋不休的向他发问的孩子,此时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刘彻变了脸色,连忙握住他的手,却在一瞬间震惊的转过身大声道:“不是说高热吗,怎么会这么凉?!”
陈娇淡淡的看着他,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但那轻飘飘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仿佛让刘彻如坠冰窖。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刘彻的声音倏然提高带上了怒意,“不可能!”
他转过身去抚着刘麒苍白的脸颊急切的唤道:“麒儿,父皇回来了,父皇答应过你三日之内一定会回来,你跟父皇做过约定的,你快点好起来父皇回来会教你游水……“
“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他等你的时候你在醉你的美人乡,他想见你最后一眼的时候你在谋你的军国事。不要再碰他了,他不会醒的!”
刘彻紧紧的攥着刘麒的手仍在摇晃他,他回过身对陈娇气急败坏的喊道:“不,麒儿答应过朕会好好吃药休息,等朕回来的时候病就会好起来,这是我们父子的约定,他不会……”
啪的一声脆响,刘彻觉得左脸上一片火热的抽痛,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陈娇收回掌掴刘彻手,站在他面前愤怒而冰冷的俯视着紧紧抓住刘麒仍在发怔的刘彻。
“刘彻,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死了,麒儿死了,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永远不再回应你了!你再说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让一个孩子答应你,那你为什么不关注他的饮食和用药,你为什么任凭他一个人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病下去!说什么父子的约定,呵,他想见你的时候你来不了,他需要照顾的时候你也不在身边,我想如果让他选择来世他一定再也不想有你这样的父亲!”
刘彻怔怔的看着冷言怒目的陈娇,她的话很伤人,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的插在他的心上,像是要剖开他的胸膛心口,让他赤|||裸|||裸的面对最不愿面对的冰冷现实。
“你已经让我失去他了。”陈娇声音恍若春天薄脆的浮冰,碎裂时发出微小却清脆的响动,“所以,请你不要再碰我的儿子了,让他好好的离开。也不要跟我讲什么理由,我已经不在乎了。”
“阿娇……”刘彻的眉心凝起,他眨着眼睛好像风尘入眼一样眼眶微红,那鼻腔连带喉头充满了酸涩的久违陌生感觉,一时封住了他要说的所有话语。
刘彻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冰冷的孩子,他的眉眼轮廓与自己那么相似,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他的笑,看到了他的泪,看到了他调皮时淘气的身影。然而他不会再有那些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