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湘怜惜地扶住了李沧行的胳膊:“师兄,别这样。”李沧行心中一热,摸着沐兰湘的手,柔声道:“没事的。”
屈彩凤干咳了一声,二人连忙意识到在屈彩凤面前过于亲热总有些不妥,还是松开了手,只听屈彩凤继续说道:“所以杨廷和对我师父说,君威难测,伴君如伴虎,荒唐胡闹的正德皇帝虽然已死,但新要迎立的嘉靖皇帝看起来聪明绝顶,性格极为要强,以后只怕也是个听不得臣下劝的人,若是没有对其加以制约的手段,只怕他这份聪明用于歪道,可能会成为桀,纣,杨广这样的末代昏君,白白地葬送了大明江山。”
李沧行冷笑道:“这帮子大臣,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全是给自己打的小九九,我以前只道清流派重臣至少还有些能为国为民的人,现在也算是看透了,他们本质上和严嵩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贪多贪少的程度区别罢了。”
屈彩凤笑道:“沧行,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官府里没有好人,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当时你还不信,老拿大道理说我,怎么样,现在你自己也不这样看了吧。”
李沧行叹了口气:“其实初入官场的还是有很多好人的,有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就像当初加入锦衣卫的我,但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下来,那些坚持着自己单纯理想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要么变成油滑世故的老官僚,要么被排挤出黑暗的官场,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就像沈炼,杨继盛那样。”
沐兰湘幽幽地说道:“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权势可以让人腐化堕落,抛弃一切的原则,师兄,幸亏你没有一直在锦衣卫呆下去,否则,否则我真的怕有朝一日,你会变成像陆炳那样的人。”
李沧行哈哈一气,豪气顿生:“我辈江湖儿女,就是要有一腔热血,如果有贤明的君主,可以亲近贤臣,善待百姓,我自然可以辅佐他一世,但若是个个像当今皇帝这样,任用奸党,盘剥百姓,哼,就是把那内阁首辅给我,我也不稀罕,现在这样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不远比在朝堂上与奸贼同流合污要强吗?!”
屈彩凤猛地一拍手:“沧行,好汉子,我就是喜欢你这份爽快劲。好了,继续说杨廷和的事,我师父信了他的话,于是就跟在他迎接嘉靖皇帝的队伍里,返回了京师,趁着迎接新皇,宫中守卫有些空虚的机会,我师父暗入大内,按杨廷和给的一张大内机密图纸,找到了放置太祖锦囊的地方,将之盗出,然后逃出大内,去了云南那里藏身。”
沐兰湘奇道:“为什么要到云南呢?”
屈彩凤微微一笑:“按照师父最早和杨廷和的商议,云南那里离京师最远,容易藏身,而且夷汉交杂,朝廷就是派出锦衣卫,也很难搜索到。只要隐身几年,等风头过去,便可以出山重建巫山派,而杨廷和也会在那时给予我师父大笔的金钱援助,以助我师父成事。”
沐兰湘的秀眉一蹙:“可是,可是你师父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吗,就算躲了几年,又能堂而皇之地再出来开宗立派?”
李沧行笑道:“师妹有所不知,一来新皇登基,往往会大赦天下,像林前辈那种协同起事的人,一般就会无罪了,再一个,林前辈以前是叫林云凤,后来改名叫林凤仙,要查起来也并不容易。”
屈彩凤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只是我师父到了云南之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没变,眼见官军围攻那些苗人的山寨,她便出手杀了上百名官军,连领军的几个百户千户都死于她的剑下,结果滚龙寨和扣虎塘的人完全叹服于我师父的人品武功,将之奉若神明,我师父一高兴,也就在滚龙寨住了下来。”
“后来沐王府的当主听说了前方兵败,一怒之下起了大兵来攻,这回我师父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又不忍心扔下那些苗人独自逃去,于是一咬牙,干脆亮出了太祖锦囊,以此逼沐王退兵。”
“沐王一见那锦囊,识得厉害,他怕我师父将之毁在手里,赶紧退兵,我师父趁机逼他与滚龙寨和扣虎塘签下协议,从此沐王府不得再向这两个地方出兵,而经过这两个寨子的商队,转而向这两个寨子交过路费,朝廷设的税卡也要一并撤除。”
李沧行恍然大悟:“于是你师父认识到了这个太祖锦囊的厉害,就在各处山寨亮明此物,让各寨归入巫山派的旗下,是吗?”
屈彩凤摇了摇头:“这回你猜错了,我师父虽然得手了一次,但也不敢过于张扬,当时新皇已经即位,大赦天下,她本想悄悄地回巫山总舵暗中收拾旧部。却不料刚回巫山,就有几十个山寨慕名来投,推举她当南七省绿林的总瓢把子。”
“而杨廷和也暗中派人来让我师父接受,看起来我师父手中有锦囊的事情,也是他派人在江湖上四处传播的,就是要造出这个声势,让新皇帝有所忌惮。这样他才可以继续以托孤重臣的身份,继续掌握大权,把持朝政,让皇帝当他的傀儡,是这样的吧,沧行?”
第794章 云南攻略(二)
李沧行叹了口气:“这杨廷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用这招去威胁别人可以,但嘉靖是个心胸狭窄又聪明绝顶的人,又有陆炳这样的强力助手,杨廷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只怕陆炳早就打听清楚了,当年陆炳曾跟我提过此事,想必早就报告了嘉靖,所以嘉靖对这些老臣本来因为拥戴自己的感激之情,变成了无比的警惕和痛恨。”
“嘉靖初年的时候,嘉靖皇帝就借口大礼议事件与杨廷和摊牌,当时嘉靖执意要把自己的生父,已经过世的兴献王作为皇帝放入太庙,而自己对他的称呼也是父亲。可杨廷和等老臣却执意要让皇帝叫自己的生父是伯父,管正德皇帝的父亲孝宗皇帝叫父亲。嘉靖当然不肯,就以这个大作文章,这就是当年著名的大礼议事件。”
屈彩凤和沐兰湘毕竟是江湖女子,对这些朝堂政事所知不多,听到这里时,沐兰湘皱了皱眉头:“哪有这样的道理,放着自己的生身父亲不能叫爹,却要管自己的伯父叫父亲,这也太荒唐了吧,杨廷和这样连人伦都要乱搞,枉称内阁首辅。”
李沧行微微一笑:“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个认爹的问题,而是皇位的合法继承权问题,如果不认死掉的皇帝老子是爹,那你只是一个王爷宗室的身份,是不能继承大统的,因为皇帝要坐上这个位置,得先从兴献王那里过继到明孝宗的名下,才算是完成了这一步。”
屈彩凤吐了吐舌头:“真够麻烦的,哪来这么多臭规矩。”
李沧行正色道:“不过就连你们也知道此事虽然符合祖制,却有悖人伦,所以嘉靖在此事上是占了理的,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重臣一边倒地逼皇帝认伯父为爹,而新科进士张璁看到皇帝孤立无援,意识到机会来了,便站在了皇帝这一边,挑战起内阁首辅来。这张璁政务能力不行,但是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的本事一流,是个典型的书呆子,讲起礼仪是一套一套的,把杨廷和等人驳得是瞠目结舌,气急败坏,一下子扭转了皇帝认爹的颓势。”
“但张璁毕竟只不过是个新科进士,虽然杨廷和作出了让步,同意嘉靖之母,兴献王妃蒋氏可以以皇太后的身份入主后宫,并且把张璁贬到了南京任闲官。但这一轮交锋,皇帝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三年之后,等他地位稳固之后,便再提大礼议之事,坚持要把父亲兴献王加以皇帝之名,牌位入太庙。”
“这一次杨廷和已经无力正面与嘉靖对抗,除了调回京城的张璁外,像夏言,严嵩这样有实力的后起之秀也都站在了皇帝这一边,杨廷和最后没有办法,干脆就让儿子杨慎领头,带领六部的一帮中层官员,几乎是满朝大半的文武,三四百人一起逼宫请愿,让嘉靖皇帝收回大礼议之命,结果嘉靖这回有了陆炳的锦衣卫支持,毫不让步,在殿外广场上对这些官员加以廷杖重责,打得他们哭天喊地,杨廷和这才认识到自己已非皇帝的对手,第二天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而嘉靖皇帝却顺水推舟,准了他的上疏,从此杨廷和为首的前朝重臣势力被彻底打倒,张璁和夏言先后登上了内阁首辅之位,严嵩也在这次站在了皇帝一边,从此得以入阁,并在三十年后以奸计扳倒夏言,彻底成为帝国首相。”
二女听得目不转睛,听到这里,沐兰湘忽然说到:“那个杨廷和的儿子杨慎,就是屈姐姐说的那个才子吧,他也是在这次的事件中被重责,贬到云南的吗?”
李沧行笑道:“不错,正是此人,当年的杨慎,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十一岁就能作诗,二十四岁的时候更是高中状元,入翰林院当了学士,嘉靖皇帝即位之后,他担任皇帝的经筳讲师,为其讲经明义,本是前程无限,却因为大礼议事件,顶撞了皇帝,第一天的廷杖打死了十六个官员,他第二天又拖着伤体再次跑到大殿前痛哭死去的同伴,结果龙颜大怒,把他当即革职,赶出京城,贬到云南永昌卫充军。”
屈彩凤点了点头:“是有这事,当年杨廷和任首辅的时候,曾经打压过锦衣卫,把不少老锦衣卫给找了些借口裁撤掉,削职为民,这些人恨杨氏父子入骨,听说杨氏父子倒了霉,就准备在路上截杀报复,杨廷和虽然致仕回家,但毕竟曾是首辅,手下护卫众多,他们不好下手,而杨慎却是待罪之身,只有两三个护卫跟着,对他下手则容易许多,所以这些人就计划好了,准备在半途截杀,让杨廷和尝尝这丧子之痛。”
李沧行冷笑道:“杨廷和也是做了无数坏事,当年怕刺客刺杀无辜的我娘母子时,可曾想过有这一天?彩凤,是不是后来杨廷和找上了你师父帮忙救他儿子?”
屈彩凤微微一笑:“正是如此,杨廷和在大礼议之前就作好了两手准备,提前秘密约我师父到京城,事败之后,托我师父能罩着杨慎,一路保护他安全到云南。我师父那一趟,也算是九死一生,一路经历了十七次暗杀,二十多名跟随我师父起家的老兄弟战死,这才把杨慎平安地送到了云南,而我师父也为此身受重伤,调养了整整一年才恢复了过来,还从此留下了内伤的病根。”
沐兰湘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中间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往事,看来朝堂就如战场,就如江湖,一样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李沧行的心中一动,沉声道:“彩凤,你说冷天雄和严嵩的关系,是这杨慎牵的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屈彩凤的眼中神光一闪:“这事我早该告诉你的,是我疏忽了,那严嵩以前是杨廷和的门生,虽然在大礼议时见势不妙帮了皇帝,但仍然算是杨廷和走后留在朝中的唯一亲信了,当年他在内阁时无权无势,也是靠了杨廷和的势力才有了和夏言相处的资本,杨慎和那严世藩更是从小的好友,冷天雄当年就是由杨慎的介绍,才搭上了在朝中已是势力雄厚的严嵩父子。”
李沧行咬了咬牙,沉声道:“想不到这杨慎居然和严世藩是朋友,他身为首辅之子,又是状元之才,难道也这样不辩忠奸吗?”
屈彩凤叹了口气:“沧行,你刚才还不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些重臣们只顾自己,不管国家,不问忠奸吗,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激动?”
李沧行恨声道:“这些人才华满腹,饱读诗书,如果不是一肚子的私心,能公忠体国的话,本是栋梁之才,可是偏偏为了一已私利,置国事于不顾,杨廷和此人,若说限于华夷大防,不允许我父皇娶我母亲,倒还算有几分道理,但不让皇帝认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爹,这是说到哪里也行不通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皇帝面前竖立自己的权威,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能一直专权下去。”
沐兰湘奇道:“师兄,你不是一直恨现在的这个皇帝吗,有个权臣来制约他,难道不好?”
李沧行叹了口气:“现在的这个皇帝,聪明伶俐,饱读诗书,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宗室各亲王之间脱颖而出,本来如果君臣一心,协力治国的话,完全可以成就一番中兴大业,哪至于现在这样主庸臣昏呢?这个口子只怕就是要从杨廷和这里找,他想虚君实权,玩弄权术,所以才逼得这皇帝对所有大臣都心生警惕,一边追求着长生不老之道,一边挑动臣子之间互斗,明知严党贪污腐败,但自认为严党只要钱不要权,并无政治野心,这才弄得国事衰败至此,苦了天下百姓。”
屈彩凤重重地“哼”了一声:“沧行,从皇帝到大臣,没一个好东西,咱们报了仇以后就别管他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咱们行走江湖,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岂不是赛过活神仙?”
沐兰湘也跟着说道:“是啊,师兄,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