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抗声道:“卢将军,灭了汪直后,这片海域仍然不可能被我大明水师所收复,你很清楚,陈思盼,西班牙人和岛津氏会联手瓜分汪直剩下的地盘和财产,这些人是不可能跟朝廷讲和的,我们打死一只狼,反而养肥了三只恶虎,以后再想消灭他们,就困难了。”
卢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天狼,你只是负责和汪直谈和,但在你跟汪直和议的同时,小阁老也是不辞辛苦,冒了极大的风险,去联络了岛津氏,罗德里格斯和陈思盼,这些人都答应以后不会攻击沿海,会好好地和大明做生意,我大明的海禁令只针对日本人和倭寇,并不针对西班牙人,而那岛津义弘也跟小阁老表示,说以前误信汪直,得罪了天朝,以后会严格约束日本的浪人和武士,不会让他们再进犯中原,只希望能暂时通过西班牙人跟我们大明做点生意。”
“天狼,你看小阁老都已经把工作做到这份儿上了,不比你的成效强得多吗?陈思盼在福建和广东从来就是小打小闹,跟汪直的声势不可同日而语,今天可能是唯一一次能彻底消灭汪直团伙的机会了,错过今天,不知道还要让这帮恶贼为祸多少年,这件事上我信小阁老的,任你舌灿莲花,也不可能阻我半分!”
天狼没想到卢镗竟然如此信任严世藩,急道:“卢将军,严世藩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严党父子祸国殃民,他又怎么会打什么好主意?他完全是想要自己独霸与陈思盼和西班牙人,岛津式的走私贸易,才要消灭汪直的,你可知道,就在他跟这些人秘商之前,也曾同时现身双屿岛,和汪直也谈过交易?当时我正上岛和议,亲眼所见!”
第625章 说服卢镗(二)
卢镗冷笑道:“天狼,小阁老那次是孤身入虎穴,暗中买通汪直卫队里的日本人和西班牙人,又摸清楚了岛上的防备虚实,若非如此,这次的攻击怎么会如此顺利呢?好了,我现在要下令全舰队攻击汪直的黑鲨号了,若是能在此击毙或者擒获汪直,那陈思盼那边一定更容易得手了。”
天狼心知暂时和卢镗讲不清楚道理,这人脑子也是一根筋,而且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想擒杀汪直徐海,立下头功,根本不可能听进劝,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了那块金牌,沉声道:“圣上金牌在此,福建水师提督,参将卢镗,还不速跪迎旨?”
卢镗的脸色一变,两道目光射向了那块金牌,只见牌面上分明写着一个“御”字,纹着九龙图案,卢镗曾经在胡宗宪那里见过这面金牌,哪还敢怠慢,推金山倒玉柱,单膝下跪,右手仍然撑着剑,恭声道:“臣卢镗见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狼心中冷笑,早拿出这金牌就完事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多口水么,他正色道:“卢将军请起,现在我代表皇上下令,水师舰队即刻跟随汪直所在的黑鲨号前往大陈岛,然后突击陈思盼的舰队,务求一战消灭陈思盼集团。”
卢镗的脸上肌肉剧烈地跳动着,他的一张脸胀得通红,从地上蹦了起来:“天狼,你不要假传君令,如果皇上知道你今天放过汪直,一定会灭你九族的,我劝你考虑清楚后果!”
天狼毫不犹豫地回道:“后果我当然清楚,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我天狼比任何人都要痛恨倭寇,上岛之前也恨不得能手刃汪直徐海,可现在形势已经变了,跟奸贼严世藩勾结在一起的陈思盼,还有岛津家和西班牙人,才是我大明最危险的敌人,卢将军,这些是非曲直,以后我们有时间再讨论,现在你只需要听令行事即可!”
卢镗咬了咬牙,重重地一跺脚,扭过头对着身后不知所措的亲兵们大声吼道:“没听到天狼大人的话吗,给黑鲨号发信号,全舰队起锚,赶往大陈岛!”
天狼微微一笑:“信号是打起三面红旗,然后每一面旗都连挥三下。”
黑鲨号上,徐海正紧张不安地在端坐于船边的汪直身边走来走去,汪直给他晃得有点烦了,慢慢地睁开了眼,说道:“阿海,不要这么沉不住气!”
徐海停下了脚步,重重地一拍船沿,沉声道:“天狼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会出什么事吗?”
汪直微微一笑:“稍安勿躁,天狼不仅武功高绝,而且智谋过人,绝非等闲之辈,不要说一个卢镗,就是严世藩在船上,他有金牌在手,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就算退一万步,他没有说动卢镗,至少也会想办法骗卢镗打出三面白旗,通知我们迅速撤离的,阿海,你跟天狼这么熟悉,觉得这个人会欺骗我们,利用我们吗?”
徐海微微一笑:“这个世上我除了老大,还有翠翘外,就只信任这天狼了,虽然和他接触不多,可是这个人总给我一种莫名的信任,跟他在一起,会感觉到很安全,他即使舍了命,也会保护我们的。”
正在这时,两个水手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大,快看,红旗,红旗!”
汪直弹身而起,转头看着对面卢镗旗舰上升起的三面正在被挥动的红旗,长啸一声:“孩儿们,转头去大陈岛,咱们跟陈思盼做个了断!”
天狼站在卢镗的旗舰靖海号的船头,他这会儿已经脱掉了那一身遍是血污的衣服,还用水冲洗了一下身子,顺便请船上的医师过来处理了一下伤口。
那医师身前的白色大褂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满头大汗,手都在微微地发着抖,正一针一针地缝合着天狼的那道深深的创口,刚才打斗太过激烈,血液和汗水早已经把那伤口处昨天晚上抹着的药膏给冲走,天狼正好利用这难得的战前时间,把伤口重新换药包扎一下。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之中,照耀着天狼那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这一身阳刚健美的肌肉,线条分明,如铜浇铁铸一般,看得船上的军汉健儿们也一个个羡慕不已。
天狼似乎感觉不到银针带着布线穿过自己伤口的疼痛,也感觉不到腋下放着的一个铜盆里已经滴了半盆的血液与脓疮,他用左手指着前方一里左右的黑鲨号,对着一边的卢镗问道:“卢将军,依你所看,我大明水师之中,可有能胜过这黑鲨号的船只?”
卢镗没好气地说道:“天狼大人,你既然已经和汪直成了朋友,以后这汪直的倭寇团伙也要被招安成为我大明水师,只怕卢某这样的只能解甲归田,给汪先生退位让贤了,还管这个做什么?”
天狼微微一笑:“卢将军,不必介怀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之所以要你帮着汪直消灭陈思盼,并不是我真的把汪直当成了自己人,他仍然是这片海域上最危险,最致命的敌人,将来仍然有和他翻脸一战的可能。”
卢镗哈哈一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的语气:“天狼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呢,您动用皇上的金牌,破坏小阁老苦心布置的计划,为汪直消灭了陈思盼,这会儿却又说以后还要跟他为敌,你这番说法,只怕皇上要是听了,定要先取你项上人头吧。说养寇自重都是轻的,就是定你个通倭之罪,你也无话可说。”
天狼知道卢镗的气没有消,对自己更是成见颇深,叹了口气:“卢将军,你知道吗,我选择汪直而不是陈思盼,完全是出于公心,只是因为两害相衡取其轻,陈思盼是不可能跟我们讲和的,他得到了倭人和西班牙人的支持,只会更凶残,更疯狂地抢劫沿海城镇,攻击我们运往南洋的远洋贸易船,你是福建水师提督,跟陈思盼打过交道,应该清楚他的为人才是。”
卢镗重重地“哼”了一声:“陈思盼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我也知道他不可能真心归顺朝廷,但就他那点本事,跟汪直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消灭陈思盼很容易,可消灭汪直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了,天狼,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那个医生总算缝完了最后一针,开始擦起头上的汗水,而他的助手则开始给天狼的肩膀上缠起厚厚的绷带,顺便抹上黄色粉末的行军补气散。天狼微微一笑,等这些人处理完了,退下之后,前甲板上只剩下他和卢镗地二人,天狼才低声说道:“卢将军,陈思盼固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严世藩,你明白吗?”
卢镗的脸色一变:“此话怎讲,天狼,小阁老这回也是为了平倭之事四处奔波,不管他在朝中如何陷害忠良,但这次,我真没觉得他是在为自己打算。他富可敌国,至于赚这通倭钱吗?”
天狼冷笑道:“严世藩早已经富可敌国,这点不假,但只要皇上想要对他下手,那万贯家财,连同他严家上下的性命,一夜之间就会化为泡影,所以严世藩通倭,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一条以后避难日本的退路,他上双屿岛也是为了这个,想要汪直帮他引见岛津家的人。”
卢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叹了口气:“你们之间互相敌对,也是互相说对方的坏话,我姓卢的粗人一个,不知道你们谁说得对,但我还是认为,陈思盼好对付,可以留着以后收拾,汪直势力太强,这次又是难得的机会,消灭他最好不过,要不我们先灭了汪直,再消灭陈思盼,如何?”
天狼一边把放在身旁的一身干净的红色无袖劲装套到身上,顺便套上一层软皮甲,一边回道:“不可,汪直的双屿岛虽然被攻陷,可是他外海的手下众多,如果汪直被我们所击杀,手下群龙无首,无人能控制,一定会打着为汪直报仇的名义疯狂攻击沿海各城镇,到时候要消灭这些流寇,不知道会有多麻烦,所以这次我选择了救汪直和徐海,而不是趁机取他们的性命。”
卢镗沉声道:“可是我们可以先让陈思盼伏击消灭掉汪直的手下,然后再灭掉陈思盼,这样不就不用担心这些海贼了吗?”
天狼站起身,海风吹拂着他的一头乱发,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仍然很牢固,心中也放下了心,笑道:“卢将军,可能你只想着军事上剿灭倭寇,但天狼自从来到东南以来,所见的事情很多,深知只要海禁令存在一天,即使消灭了汪直和陈思盼,新的倭寇还是会出现的,沿海渔民靠海吃饭,不让他们下海谋生,他们必然就会在汪直,陈思盼这样的头领煽动和带领下,下海为盗,现在勾结日本人和佛郎机人的路子已经有人走过,再有人这样做,也是驾轻就熟,所以胡总督说得好,消灭倭寇,还是得断其根本,铲除倭寇出现的土壤,才算治标治本。”
卢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摇了摇头:“话说得是不错,可是你就这么放了汪直,又指望他以后能这么听话,可能吗?”
天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汪直已经是海上霸主,金钱权势样样不缺,唯一想做的,就是能荣归故土,不做海上的孤魂野鬼,徐海也差不多是同样想法,所以他们这两个首脑人物是愿意接受招安的,这一年多来也确实没有再攻击过沿海的城镇,可以看出他们的诚意,这次双屿岛一战,汪直多年苦心经营的老家毁于一旦,而积累的财富也尽被倭人和西班牙人所瓜分,就算打羸,他也没了外援,更没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所以让汪直帮我们收拾海上的群寇,慢慢招安,清除他们的势力,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一方面让这些海贼也能做些生意养活自己,一方面让汪直的手下慢慢地解散回家,成为良民,这是现在能想到的解决倭寇问题的最好办法了。卢将军,这个时刻,可千万不能作错误的选择啊!”
卢镗冷冷地“哼”了一声,沉声道:“天狼,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卢某为将多年,有一点是知道的,事情需要我们这些人来做,但出了事,也是第一个拿我们开刀,即使这是胡总督的意思,只要日后出了岔子,比如汪直降而复叛,你也是第一个要掉脑袋的人,如果你今天把这些倭寇和海贼们全部一网打尽,那再出什么事也怪不到你头上。”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安全稳妥的办法不去选择,非要走这么一条凶险非常的路。你这样彻底得罪了小阁老,以后他会一直盯着你的把柄,就算汪直不反,他的几个手下若是有叛我大明的举动,你一样会被弹劾,丢官都算是轻的!我实在是弄不懂你到底图的什么?”
天狼哈哈一笑,笑声中充满了豪迈与自信:“图什么?就图我大明的沿海百姓能永享太平,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担心被海贼倭寇弄得家破人亡!卢将军,我知道你是累世军户,当兵为将不过是沿袭祖辈们的道路,你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官位与军功,可我天狼并不希罕这一身飞鱼服,若是让我违背自己的良心,只求讨好上司,那这个锦衣卫不当也罢!”
卢镗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狼,仿佛像是看着一个从异界过来的非常生物,久久,他才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