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的,只可惜我没学得到家,折在你的手下。”胡斐道:
“秦大哥说哪里话来?咱们当真再斗下去,也不知谁胜谁败。
兄弟对贵派武功佩服得紧。今日天色已晚,一时之间也请教
不了许多,日后兄弟到北京来,定当专诚拜访,长谈几日。此
刻暂且别过。”说着双手一拱,便要下树。
秦耐之一怔,心道:“咱们有约在先,我须得说明此行的
原委,但他只和我讲论一番武功,即便告辞,天下宁有是理?
是了,这少年是给我面子,他既讲交情,我岂可说过的话不
算?”当即说道:“兄弟且慢。咱哥儿俩不打不成相识,这会
子的事,乘这时说个明白,也好有个了断啊。”
胡斐道:“不错,兄弟和那商宝震商大哥原也相识的,想
不到马姑娘竟会突然出手,给丈夫报仇。”于是把在商家堡中
如何结识马春花和商宝震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秦耐之心道:“好啊,我还没说,你倒先说了。这少年行
事,处处教人心服。”说道:“古人一饭之恩,千金以报。马
姑娘于胡兄弟有代为求情之德,你不忘旧恩,正是大丈夫本
色。你不明马姑娘何以毫不留情的杀了商宝震,难道那两个
孩子,是商宝震生的么?”胡斐搔头道:“我听徐铮临死之时,
说这两个孩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秦耐之一拍膝头,道:
“原来他倒也不是傻子。”
胡斐一时便如堕入五里雾中。秦耐之道:“小兄弟,你在
商家堡之时,可曾见到有一位贵公子么?”
胡斐一听,登时如梦初醒。只因那日晚间,他亲眼见到
商宝震和马春花在树下手拉手的说话,一心以为两人互有情
意,而马春花和那贵公子一见锺情、互缠痴恋这一场孽缘,他
却全然不知。那日火烧商家堡后,他见到马春花和那贵公子
在郊外偎倚说话,眉梢眼角之间互蕴深情,他虽瞧在眼里,却
是丝毫不明其中含义,因此始终没想到那贵公子身上,这时
经秦耐之一点明,才恍然大悟,说道:“那八卦门的王氏兄弟
……”秦耐之道:“不错,那次是八卦门王氏兄弟跟随福公子
去商家堡的。”
在胡斐心坎儿中,福公子是何等样人,早已甚为淡漠,但
王氏兄弟的八卦刀和八卦掌,一招一式,却记得清清楚楚,说
道:“福公子,福公子……嗯,这位福公子相貌清雅,倒和那
两个小孩儿有点相像。”
秦耐之叹了一口气,道:“福公子荣华富贵,说权势,除
了皇上便是他;说豪富,他要多少皇上便给多少。可是他人
到中年,却有一件事大大不足,那便是膝下无儿。”
胡斐听他说得那福公子如此威势,心中一震,道:“那福
公子,便是福康安么?”秦耐之道:“不是他是谁?那正是平
金川大帅,做过正白旗满洲都统,盛京将军,云贵总督,四
川总督,现任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福公
子,福大帅!”
胡斐道:“嗯,那两个小孩儿,便是这位福公子的亲生骨
肉。他是差你们来接回去的了?”秦耐之道:“福大帅此时还
不知他有了这两个孩子。便是我们,也是适才听马姑娘说了
才知。”
胡斐点了点头,心想:“原来马姑娘跟他说话之时脸红,
便是为此,她所以吐露真情,是要他们不得伤了孩子。她为
了爱惜儿子,这件事虽不光采,却也不得不说。”只听秦耐之
又道:“福大帅只是差我们来瞧瞧马姑娘的情形,但我们揣摩
大帅之意,最好是迎接马姑娘赴京。马姑娘这时丈夫已经故
世,无依无靠,何不就赴京去和福大帅相聚?她两个儿子父
子相逢,从此青云直上,大富大贵,岂不强于在镖局子中低
三下四的厮混?胡兄弟,你便劝劝马姑娘?”
胡斐心中混乱,听他之言,倒也有理,只是其中总觉有
甚不妥,至于什么不妥,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商宝震呢?怎么跟你们在一起了?”
秦耐之道:“商宝震得王氏兄弟的举荐,也在福大帅府中当差。
因他识得马姑娘,是以一同南下。”胡斐脸色一沉,道:“如
此说来,他打死徐铮徐大哥,是出于福大帅的授意?”秦耐之
忙道:“那倒不是,福大帅贵人事忙,怎知马姑娘已和那姓徐
的成婚?他只是心血来潮,想起了旧情,派几个当差的南来
打探一下消息。此刻已有两个兄弟飞马赴京赶报喜讯,福大
帅一知他竟有两位公子,这番高兴自是不用说的了。”
这么一说,胡斐心头许多疑团,一时尽解。只觉此事怨
不得马春花,也怨不得福康安,商宝震杀徐铮固然不该,可
是他已一命相偿,自也已无话可说,只是想到徐铮一生忠厚
老实,明知二子非己亲生,始终隐忍不言,到最后却又落得
如此下场,深为恻然,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秦大哥,此事
已分剖明白,算是小弟多管闲事。”轻轻一纵,落在地下。
秦耐之见他落树之时,自己丝毫不觉树干摇动,竟是全
没在树上借力,若不细想,那也罢了,略一寻思,只觉得这
门轻功实是深邃难测,自己再练十年,也是决计不能达此境
界,不知他小小年纪,何以竟能到此地步?他又是惊异,又
感沮丧,待得跃落地下,见胡斐早已回进石屋去了。
程灵素在窗前久待胡斐不归,早已心焦万分,好容易盼
得他归来,见他神色黯然,似乎十分难过,当下也不相询,只
是和他说些闲话。
过不多时,汪铁鹗提了一大锅饭、一大锅红烧肉送来石
屋,还有三瓶烧酒。胡斐将酒倒在碗里便喝。程灵素取出银
针,要试酒菜中是否有毒。胡斐道:“有马姑娘在此,他们怎
敢下毒?”马春花脸上一红,竟不过来吃饭。胡斐也不相劝,
闷声不响的将三瓶烧酒喝了个点滴不剩,吃了一大碗肉,却
不吃饭,醉醺醺靠在桌上,纳头便睡。
胡斐次晨转醒,见自己背上披了一件长袍,想是程灵素
在晚间所盖。她站在窗口,秀发被晨风一吹,微微飞扬。
胡斐望着她苗条背影,心中混和着感激和怜惜之意,叫
了声:“二妹!”程灵素“嗯”的一声,转过身来。胡斐见她
睡眼惺忪,大有倦色,道:“你一晚没睡吗?啊,我忘了跟你
说,有马姑娘在此,他们不敢对咱们怎样。”程灵素道:“马
姑娘半夜里悄悄出屋,至今未回。她出去时轻手轻脚,怕惊
醒了你,我也便假装睡着。”胡斐微微一惊,转过身来,果见
马春花所坐之处只剩下一张空凳。
两人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树林中竟是寂然无人,数十
乘人马,在黑夜中退得干干净净。树上缚着两匹坐骑,自是
留给胡程二人的。
再走出数丈,只见林中堆着两个新坟,坟前并无标志,也
不知哪一个是徐铮的,哪一个是商宝震的。胡斐心想:“虽然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杀丈夫的仇人,但在马姑娘心中,恐怕
两人也无多大差别,都是爱着她而她并不爱的人,都是为了
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想到此处,不由得喟然长叹,于是将
秦耐之的说话都转述给程灵素听。
程灵素听了,也是黯然叹息,说道:“原来那瘦老头儿是
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他有个外号,叫作八臂哪吒。这种
人在权贵门下作走狗,品格儿很低,咱们今后不用理他。”胡
斐道:“是啊。”
程灵素道:“马姑娘心中喜欢福公子,徐铮便是活着,也
只有徒增苦恼。他小小一个倒霉的镖师,怎能跟人家兵部尚
书、统兵大元帅相争?”胡斐道:“不错,倒还是死了干净。”
于是在两座坟前拜了几拜,说道:“徐大哥、商公子,你们生
前不论和我有恩有怨,死后一笔勾销。马姑娘从此富贵不尽,
你们两位死而有知,也不用再记着她了。”
二人牵了马匹,缓步出林。程灵素道:“大哥,咱们到哪
儿去?”胡斐道:“先找到客店,让你安睡半日,再说别的,可
别累坏了我的妹子!”程灵素听他说“我的妹子”,心中说不
出的喜欢,转头向他甜甜一笑。
在前途镇上客店之中,程灵素大睡半日,醒转时已是午
后未刻。她独自出店,说要去买些物事,回来时手上捧了两
个大纸包,笑道:“大哥,你猜我买了些什么?”胡斐见纸上
印着“老九福衣庄”的店号,道:“咱们又来粘胡子乔装改扮
么?”
程灵素打开纸包,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崭新的衣衫,一男
一女,男装淡青,女装嫩黄,均甚雅致。晚饭后程灵素叫胡
斐试穿,衣袖长了两寸,腋底也显得太肥,于是取出剪刀针
线,便在灯下给他修剪。
胡斐道:“二妹,我说咱们得上北京瞧瞧。”程灵素抿嘴
一笑,道:“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所以买两件好一点儿的
衣衫,否则乡下大姑娘进京,不给人笑话么?”胡斐笑道:
“你真想得周到。咱两个乡下人便要进京去会会天子脚底下的
人物,瞧瞧福大帅的掌门人大会之中,到底有些什么英雄豪
杰。”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语意之中,却自有一股豪气。
程灵素手中做着针线,说道:“你想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
门人大会,安着什么心眼儿?”胡斐道:“那自是网罗人才之
意了,他要天下英雄,都投到他的魔下。可是真正的大英雄
大豪杰,却未必会去。”程灵素微笑道:“像你这等少年英雄,
便不会去了。”胡斐道:“我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我说的是
苗人凤这一流的成名人物。”他忽地叹了口气,道:“倘若我
爹爹在世,到这掌门人大会中去搅他个天翻地覆,那才叫人
痛快呢。”
程灵素道:“你去跟这福大帅捣捣蛋,不也好吗?我瞧还
有一个人是必定要去的。”胡斐道:“谁啊?”程灵素微笑道:
“这叫作明知故问了。你还是给我爽爽快快地说出来的好。”
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再假装,说道:“她也未必
一定去。”顿了一顿,又道:“这位袁姑娘是友是敌,我还弄
不明白呢。”程灵素道:“如果每个敌人都送我一只玉凤儿,我
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敌人才好……”
忽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好,我也送你一只!”声
音甫毕,嗤的一响,一物射穿窗纸,向程灵素飞来。
胡斐拿起桌上程灵素裁衣的竹尺,向那物一敲,击落在
桌,随手一掌拨去,烛光应风而灭。接着听得窗外那人说道:
“挑灯夜谈,美得紧哪!”
胡斐听话声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胸口一热,冲口而
出:“是袁姑娘么?”却听步声细碎,顷刻间已然远去。
胡斐打火重点蜡烛,只见程灵素脸色苍白,默不作声。胡
斐道:“咱们出去瞧瞧。”
程灵素道:“你去瞧吧!”胡斐“嗯”了一声,却不出去,
拿起桌上那物看时,却是一粒小小石子,心想:“此人行事神
出鬼没,不知何时蹑上了我们,我竟是毫不知觉。”明知程灵
素要心中不快,但忍不住推开窗子,跃出窗外一看,四下里
自是早无人影。
他回进房来,搭讪着想说什么话。程灵素道:“天色不早,
大哥你回房安睡去吧!”胡斐道:“我倒还不倦。”程灵素道:
“我却倦了,明日一早便得赶路呢。”胡斐道:“是。”自行回
房。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枕,一时想到袁紫衣,一
时想到程灵素,一时却又想到马春花、徐铮和商宝震。直到
四更时分,这才朦朦胧胧的睡去。
第二天还未起床,程灵素敲门进来,手中拿着那件新袍
子,笑嘻嘻的道:“快起来,外面有好东西等着你。”将袍子
放在桌上,翩然出房。
胡斐翻身坐起,披上身子一试,大小长短,无不合式,心
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时,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看来等我走
后,她又缝了多时,于是穿了新衫,走出房来,向程灵素一
揖,说道:“多谢二妹。”程灵素道:“多谢什么?人家还给你
送了骏马来呢。”
胡斐一惊,道:“什么骏马?”走到院子中一看,只见一
匹遍身光洁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见
到赵半山所骑、后来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
程灵素道:“今儿一早我刚起身,店小二便大呼小叫,说
大门给小偷儿半夜里打开了,不知给偷了什么东西。但前后
一查,非但一物不少,院子里反而多了一匹马。这是缚在马
鞍子上的。”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上面写着:“胡相公程
姑娘同拆。”字迹甚是娟秀。
胡斐打开绢包,不由得呆了,原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竟
和先前留赠自己的一模一样,心中立想:“难道我那只竟是失
落了,还是给她盗了去?”伸手到怀中一摸,触手生温,那玉
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取出来一看,两只玉凤果然雕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