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后殿,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
站在一旁。他生怕凤天南乘机夺路脱逃,刀光霍霍,身子竟
是不离庙门。
斗了一会,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掉在地下的也渐次熄
灭。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今日难得有兴,咱们便分个强弱
如何?”说着软鞭挥动,甫点胡斐前胸,随即转而打向右胁。
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第二招来得怪异,急忙在地下一个
打滚,这才避开。
袁紫衣笑道:“不用忙,我不会伤你。”这句话触动了胡
斐的傲气,心想:“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催动刀法,步
步进逼。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火,兀自燃烧,只听袁紫
衣道:“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你可要小心了!”突然风雷之
声大作,轰轰隆隆,不知她软鞭之中,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
声。胡斐叫了声:“好!”先自守紧门户,要瞧明白她鞭法的
要旨,再谋进击,忽听得必卜一声,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
来,火花四溅,霎时之间,火花隐灭,殿中黑漆一团。
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刷刷作声,袁紫
衣的鞭声夹在其间,更是隆隆震耳。胡斐虽然大胆,当此情
景,心中也不禁栗栗自危,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
心中一转:“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凤天南要举刀自杀,有一
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定是这位
袁姑娘了。”想到此处,胸口更是一凉:“她与我结伴同行,原
来是意欲不利于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是惊惧,而是
一阵失望和凄凉,意念稍分,手上竟也略懈,刀头给软鞭一
卷,险些脱手,急忙运力往里回夺。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数虽精,膂力却远不及胡斐,给他
一夺之下,手臂发麻,当即手腕外抖,软鞭松开了刀头,鞭
梢兜转,顺势便点他膝弯的“阴谷穴”。胡斐闪身避过,还了
一刀。
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胡
斐更是全神戒备,心想:“单是这位袁姑娘,我已难胜,何况
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
党。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两人又拆数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胡斐刷的一刀,
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相
距不过数寸,不禁吓了一跳,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说道:
“胡大哥,你真生气了么?”软鞭轻抖,向后跃开。
胡斐不答,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所在,防他们暗中忽
施袭击。袁紫衣笑道:“你不睬我,好大的架子!”突然软鞭
甩出,勾他足踝。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胡斐猝不及防,跃
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挡开她的软鞭,不料
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轻
轻巧巧便将单刀夺了过去。
这一下夺刀,招数狡猾,劲力巧妙,胡斐暗叫不好,兵
刃脱手,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之中,当下不守反攻,纵身
前扑,直欺进身,伸掌抓她喉头。这一招“鹰爪钩手”招数
极是狠辣,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但生平从未用过。袁紫衣
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敌人手指竟已伸到了自己喉头,此时
软鞭已在外缘,若要回转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将手一
松,身子后仰,呛啷啷一响,刀鞭同时摔在地下。
胡斐一抓得手,第二招“进步连环”,跟着迫击。袁紫衣
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穴道,
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处,手指一拗,“啊哟”一声呼痛。胡
斐暗叫:“惭愧!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否则这一指已被点中
要穴。”
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均是守御多,进攻少,一面
打,一面便俟机去抢地下兵刃。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全
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心下也是越来越惊,暗想:“他怎地忽
然如此凶狠?”她自出回疆以来,会过不少好手,却以今晚这
一役最称恶斗,突然间身法一变,四下游走,再不让胡斐近
身。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当下也不追击,只守住了门户,侧
耳静听,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
毙。但袁紫衣奔跑迅速,衣襟带风,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
声,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
胡斐心生一计:“她既四下游走,我便来个依样葫芦。”当
下从东至西,自南趋北,依着“大四象方位”,斜行直冲,随
手胡乱发掌,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不死也得重伤,便算
不撞上,只要一架一闪,立时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之所。
两人本来近身互搏,此时突然各自盲打瞎撞,似乎互不
相关,但只要有谁跃近兵刃跌落之处,另一人立即冲上阻挡,
数招一过,又各避开。
胡斐在殿上转了一圈,没发觉凤天南父子的踪迹,心想:
“莫非他已溜到了后殿?不对不对!眼下彼强我弱,以他众人
之力,一拥而上,足可制我死命。定是他正在暗中另布陷阱,
诱我入彀。大丈夫见机而作,今日先行脱身,再图后计。”于
是慢慢走向殿门,要待跃出。忽听得呼喇一响,一股极猛烈
的劲风扑面而来,黑暗中隐约瞧来,正是一个魁梧的人形扑
到。胡斐大喜,叫道:“来得好!”双掌齐出,砰的一声,正
击在那人胸前。这两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凤天南当场便得
筋折骨断,立时毙命。
但手掌甫与那人相触,已知上当,只觉着手处又硬又冷,
掌力既发,便收不回来,四下里泥屑纷飞,瑟瑟乱响,原来
扑过来的竟是庙中的神像。只听得又是砰嘭一声巨响,那神
像直跌出去,撞在墙上,登时碎成数截。袁紫衣笑道:“好重
的掌力!”这声音发自山门之外,跟着呛啷啷一响,却是软鞭
与单刀都已被她抢在手中。
胡斐寻思:“兵刃已被她夺去,该当上前续战,还是先求
脱身?”对方虽是个妙龄少女,但武功之强,实在丝毫轻忽不
得,各持兵刃相斗,一时难分上下,眼下她有软鞭在手,自
己只余空手,那就非她之敌,何况她尚有帮手,这念头甫在
心中一转,忽听得马蹄声响,袁紫衣叫道:“喂,南霸天,你
怎么就走了?可太不够朋友了!”雨声中马蹄声又响,听得她
上马追去。
胡斐暗叫:“罢了,罢了!”这一下可说是一败涂地。虽
想凤天南的家人弟子尚在左近,若要出气,定可追上杀死一
批,但罪魁已去,却去寻这些人的晦气,不是英雄所为。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适才熄灭的柴火,环顾殿中,
只见那湘妃神像头断臂折,碎成数块,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满
了一地。庙外大雨兀自未止。他瞧着这番恶斗的遗迹,想起
适才的凶险,不由得暗自心惊,看了一会,坐在神坛前的木
拜垫上,望着一团火光,呆呆出神。
心想:“袁姑娘与凤天南必有瓜葛,那是确定无疑的了。
这南霸天既有如此强援,再加上佛山镇上人多势众,制我足
足有余,却何以要毁家出走?他们今日在这古庙中设伏,我
已然中计,若是齐上围攻,我大有性命之忧,何以既占上风,
反而退走?瞧那凤天南的神情,两次自戕,半点不假,那么
袁姑娘暗中相助,他事先是不知的了。”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渊博,智计百出,每次与她较量,总
是给她抢了先着。适才黑暗中激斗,唯恐惨败,将她视作大
敌,此时回想,嘴角边忽露微笑,胸中柔情暗生。
不自禁想到:“我跟她狠斗之时,出手当真是毫不留情?”
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似乎确已出了全力,但似乎又未
真下杀手。“当她扑近劈掌之时,我那‘穿心锥’的厉害杀着
为何不用?我一招‘上马刀’砍出,她低头避过,我为什么
不跟着使‘霸王卸甲’?胡斐啊胡斐,你是怕伤着她啊。”突
然间心中一动:“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忽地收了回去,
那是有意相让呢,还是不过凑巧?还有,那一脚踢中了我左
腿,何以立时收力?”
回忆适才的招数,细细析解,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
意:“她决不想伤我性命!她决不想伤我性命。难道……难道
……”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腹中饥饿,提起适
才踢翻了的铁锅,锅中还剩着一些白米,于是将倒泻在地的
白米抓起几把,在大雨中冲去泥污,放入锅中,生火煮了起
来。
过不多时,锅中渐渐透出饭香,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
“若是此刻我和她并肩共炊,那是何等风光?偏生凤天南这恶
贼闯进庙来。”转念一想:“与凤天南狭路相逢,原是佳事。我
胡思乱想,可莫误入了歧途。”
心中暗自警惕,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总是在脑海
中盘旋来去,米饭渐焦,竟自不觉。
就在此时,庙门外脚步声响,啊的一声,庙门轻轻推开。
胡斐又惊又喜,跃起身来,心道:“她回来了!”
火光下却见进来两人,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脸色
枯黄,形容瘦削,正是在衡阳枫叶庄见过的刘鹤真,另一人
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妇。
那刘鹤真一只手用青布缠着,挂在颈中,显是受了伤。那
少妇走路一跷一拐,腿上受伤也自不轻。两人全身尽湿,模
样甚是狼狈。胡斐正待开口招呼,刘鹤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
向那少妇道:“你到里边瞧瞧!”那少妇道:“是!”从腰间拔
出单刀,走向后殿。刘鹤真靠在神坛上喘息几下,突然坐倒,
脸上神色是在倾听庙外声息。
胡斐见他并未认出自己,心想:“那日枫叶庄比武,人人
都认得他和袁姑娘。我杂在人群之中,这样一个乡下小子,他
自是不会认得了。”揭开锅盖,焦气扑鼻,却有半锅饭煮得焦
了。胡斐微微一笑,伸手抓了个饭团,塞在口中大嚼,料想
刘鹤真见了自己这副吃饭的粗鲁模样,更是不在意下。
过了片刻,那少妇从后殿出来,手中执着一根点燃的柴
火,向刘鹤真道:“没什么。”刘鹤真吁了口气,显是戒备之
心稍懈,闭目倚着神坛养神,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
条小溪流,水中混着鲜血。那少妇也是筋疲力尽,与他偎倚
在一起,动也不动。瞧两人神情,似是一对夫妇,只是老夫
少妻,年纪不称。
胡斐心想:“凭着刘鹤真的功夫,武林中该当已少敌手,
怎会败得如此狼狈?可见江湖间天上有天,人上有人,实是
大意不得。”便在此时,隐隐听得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
刘鹤真霍地站起,伸手到腰间一拉,取出一件兵刃,却
是一条链子短枪,说道:“仲萍,你快走!我留在这儿跟他们
拚了。”又从怀里取出一包尺来长之物,交在她的手里,低声
道:“你送去给他。”
那少妇眼圈儿一红,说道:“不,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
刘鹤真怒道:“咱们千辛万苦,负伤力战,为的是何来?此事
若不办到,我死不瞑目,你快从后门逃走,我缠住敌人。”那
少妇兀自恋恋不肯便行,哭道:“老爷子,你我夫妻一场,我
没好好服侍你,便这么……这么……”刘鹤真顿足道:“你给
我办妥这件大事,比什么服侍都强。”左手急挥,道:“快走,
快走!”
胡斐见他夫妻情重,难分难舍,心中不忍,暗想:“这刘
鹤真为人正派,不知是什么人跟他为难,既叫我撞见了,可
不能不理。”
便在此时,马蹄声已在庙门外停住,听声音共是三匹坐
骑,两匹停在门前,一匹却绕到了庙后。
刘鹤真脸现怒色,道:“给人家堵住了后门,走不了啦。”
那少妇四下一望,扶着丈夫手臂,爬上神坛,躲入了神龛之
中,向胡斐做个手势,满脸求恳之色,叫他千万不可泄漏。
神龛前的黄幔垂下了不久,庙门中便走进两个人来。胡
斐仍是坐在地下,抓着饭团慢慢咀嚼,斜目向那两人瞧去,饶
是江湖上的怪人见过不少,此刻也不禁一惊,但见这两人双
目向下斜垂,眼成三角,一大一小,鼻子大而且扁,鼻孔朝
天,相貌实是奇丑。
两人向胡斐瞧了瞧,并不理会,一左一右,走到了后殿,
过不多时重又出来,院子中轻轻一响,一人从屋顶跃下。原
来当两人前后搜查之际,堵住后门那人已跃到了屋顶监视。
胡斐心道:“这人的轻功好生了得!”但见人影一晃,那
人也走进殿来。瞧他形貌,与先前两人无大差别,一望而知
三人是同胞兄弟。
三人除下身上披着的油布雨衣,胡斐又是一惊,原来三
人披麻带孝,穿的是毛边粗布孝衣,草绳束腰,麻布围颈,便
似刚死了父母一般。大殿上全凭一根柴火照明,雨声淅沥,凉
风飕飕,吹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