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留一半?哥儿俩有商有量,公平交易。”
徐铮再也忍耐不住,抢上两步,伸手指着阎基,大声说
道:“亏你在黑道上行走,没听过飞马镖局的威名么?”
阎基道:“我的小养媳妇儿听见过,他妈的,老子可是第
一次听见。”身形一见,忽地欺到厅右,拔下插在车架上的飞
马镖旗,将旗杆一折两段,掷在地下,随即伸脚在旗上一踏。
这件事当真是犯了江湖大忌,劫镖的事情常有,却极少
有如此做得绝的,如非双方有解不开的死仇,那是决心以性
命相拚了。镖行人众一见之下,登时大哗。
徐铮更不打话,冲上去一招“踏步击掌”,左掌向他胸口
猛击过去。阎基侧身闪避,说道:“小子,讲打么?”左掌一
沉,急抓他的手腕。徐铮变“后插步摆掌”,左手向后勾挂,
右掌一挥,向上摆举,径击敌人下颚。阎基头一偏,右拳直
击下来。这一拳来路极怪,徐铮急忙摆头让开,砰的一声,肩
头已中了一拳,但觉拳力沉重,只震得胸背隐隐作痛。徐铮
脚步摇晃,险些摔倒,幸他身强力壮,下盘马步扎得极稳,忙
变“仆腿穿掌”,身子一矮,右腿屈膝蹲下,左掌穿出,那是
卸力反攻,“查拳”的高明招数。
阎基并不理会,微微一笑,左腿反钩,向后倒踢。这一
腿来得更是古怪。徐铮大骇,急忙窜上跃避。阎基右拳直击,
喝道:“恭喜发财!”砰的一响,正中徐铮胸口。这一拳好生
厉害,徐铮仰天一交跌倒,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哇的一声
吐出一口鲜血,极硬朗的一个小伙子,竟给这一拳打得站不
起身。群盗轰然喝彩,叫道:“这一拳够这小子挨的。”
镖行中人见阎基出手如此狠辣,均是又惊又怒。马春花
伸手去扶师哥,急得要哭,连问:“怎么啦?”马行空一生走
江湖,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但这盗魁使的是什么拳脚,却
半点也认不出来。三个侍卫也在低声议论:“点子是哪一派
的?”“瞧不出来,有点像五行拳。”“不,五行拳没那样邪门。”
马行空走上两步,抱拳道:“阎寨主果然好武艺,多谢教
训了小徒,也好让他知道江湖上尽多能人。”阎基笑道:“我
这几下三脚猫算什么玩意儿,给你马英雄提鞋皮、倒便壶也
还挨不上边儿。光棍别的不会,就会这个。这就请教你马老
英雄的百胜神拳。”马行空见他满脸油光,说话贫嘴滑舌,不
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怎地又练就了这样一身怪异武功,实
是奇怪,心中打定了主意,暂且只守不攻,待认清他的拳路
再说,当下凝神斜立,双手虚握。
三名侍卫、商宝震、镖行众人一齐凝神观斗,都知这一
场争斗不但关系着三十万镖银的安危,也是马行空身家性命、
一生威望之所系。大厅中人人肃静,只听得火堆中柴炭爆裂,
发出轻轻的必卜之声。院子中大雨如注,竟无半分停息之意。
那华服相公自和少妇并肩低声说话,对马阎的争斗毫没留心。
阎基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光灿烂的黄金鼻烟壶,吸了一口
鼻烟,他也知马行空是个劲敌,将辫子在头顶盘了个圈,叫
道:“光棍祖上不积德,吃饭就得靠拚命!他奶奶的这就拚啊!”
忽地猱身直上,左拳猛出,向马行空击去。马行空待他拳头
离胸半尺,一个“白鹤亮翅”,身子已向左转成弓箭步,两臂
向后成钩手,呼的一声轻响,倒挥出来,平举反击,使的仍
是少林派中极为寻常的“查拳”,但架式凝稳,出手抬腿之际,
甚是老练狠辣。
那相公对镖客与强人的争斗本来并不在意,偶然斜眼一
瞥之下,正见到阎基一足反踢,招式颇为奇特,不由得留神
观看。那美妇叫道:“归农,归农。”那相公随口漫应,目光
却贯注在二人的拚斗之上。那美妇伸手摇了摇他肩膀,说道:
“一个糟老儿,一个泼皮混混打架,当真就这么好看。”那相
公听她话中大有不悦之意,忙转头笑道:“这泼皮的拳脚很是
古怪。”那美妇叹道:“唉,你们男人,天下最要紧的事儿就
是杀人打架。”那相公笑道:“你不许我看,我就不看。那你
向着我,让我把你美丽的脸蛋儿瞧个饱。”那美妇低低一笑,
极是娇媚,果真抬起了头望他。两人四目交投,脸上都充满
了柔情蜜意。
这时马行空与那盗魁却已斗得如火如荼,甚是激烈。马
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仍是占不到半点上风,那阎基的
拳脚来来去去只有十几招,或伸拳直击,或钩腿反踢,或沉
时擒拿,或劈掌夹腿。三名武官看了一阵,早察觉他招数有
限,但马行空居然战他不下,都觉好笑。
眼见马行空使一招“马档推拳”,跨腿成骑马势,右手抽
回,左手向前猛推。何思豪叫道:“沉肘擒拿。”果然不出所
料。阎基手肘一沉,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马行空急忙变招,
手臂缩回,微微转身。何思豪笑道:“钩腿反踢!”阎基果然
钩起右腿,向后反踢。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何
思豪既已事先瞧出,他岂有料不到之理?但说也奇怪,明知
对手要钩腿反踢,竟然无法以伏着破解。
马行空号称“百胜神拳”,少林派各路拳术,全部烂熟于
胸,眼见查拳奈何不得对方,招数一变,突然快打快踢,拳
势如风,旁观者登时目为之眩,他使的是一路“燕青拳”。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汉,当年相扑之技,天下无对。
这一路拳法传将下来,讲究纵跃起伏,盘拗挑打,全是进手
招数。马行空年纪虽老,身手仍是矫捷异常,窜高伏低,宛
如狸猫相似。阎基眼见敌人变招,竟是毫不理会,仍旧是那
十几招又笨拙又难看的拳脚翻来覆去地使用。
商宝震、徐铮、马春花,以及戚镖头、杨镖头见这盗魁
的武功如此古怪,都是诧异万分。每个人到这时都已料到他
下一招是伸拳直击,还是劈掌夹腿,不禁随着何思豪叫了出
来,但马行空竟然始终奈何他不得。只见马老镖头“上步进
肘掴身拳”,“迎面抢快打三拳”,“左右跨打”,“反身栽锤”,
“踢腿撩阴十字拳”,一招接一招,拳脚之快,犹如门外的狂
风暴雨一般。但阎基只是一招毛手毛脚的伸臂直击,就将他
所有巧妙的招式尽数破解了。
那独臂人和黄瘦小孩一直缩在屋角之中,瞧着马行空和
阎基比武。独臂人低声道:“小爷,你仔细瞧那个盗魁,要瞧
得仔细,千万别忘了他的相貌。”小孩道:“干么啊?干么要
瞧他?”独臂人道:“你记着这人,水远别忘记了。”小孩道:
“他是个大坏人么?”独臂人咬牙切齿地道:“阴差阳错,叫咱
们在这里撞见了他。你瞧清楚了,可别让他知觉。”
过了一会,独臂人又道:“你总说功夫练得不对,你仔细
瞧着他,许就练对了。”小孩道:“干么呀?”独臂人眼中微有
泪光,低声道:“现在还不能说,等你年纪大了,武艺练好了,
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小孩看阎基拳打脚踢,姿式极其难
看,但隐隐似有所悟,忽地大叫一声:“四叔!”独臂人忙道:
“别大声嚷嚷。”小孩嗯了一声答应,低声道:“这个人的拳脚
我有些懂啦。”独臂人道:“不错,你好好瞧着。你那本拳经
刀谱,前面缺了两页,所以你总是说瞧不懂。那缺了的两页,
就在这阎基身上。”
小孩吃了一惊,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目
不转瞬地望着阎基,又问:“怎么会在他身上?”独臂人道:
“将来自会跟你说。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但得了两页拳
经,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师
打成平手。你想想,那拳经刀谱共有三百多页,等你将来学
会了,学全了,能有多大的本事。”那小孩听了甚是激动,眼
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场中虽是两人比武,但可看的却只有一人。阎基来来去
去这十几招,大家实在都看得腻了。马行空的拳招却是变幻
百出。
一套“燕青拳”奈何不了对方,忽然拳法又变,使出一
套“鲁智深醉跌”,但见他如疯如癫,似醉似狂,忽而卧倒,
忽而跃起,“罗汉斜卧”,“仙人渴盹”,这路拳法似乎虽乱打
乱踢一般,其实是精彩之极。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
不管事了,对方拳脚来路也看不明白,不由得心下着慌。猛
听得马行空喝一声:“着!”一脚“鲤鱼翻身搅丝腿”,正好踢
在他的腰间。阎基痛得弯下了腰。
马行空知道对方功夫了得,这一脚虽中要害,只怕仍然
难以使他身带重伤。若是平常比武较量,胜了这一腿自然可
以收手,但这番争斗关联三十万两镖银,怎容得敌人喘息片
刻?若是争端重起,也未必定能再胜,当下得理不让人,纵
身上前,一腿“拐子脚”,又往他后心踢去。
群盗齐声大哗。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来势变幻无方,
马行空虽然阅历丰富,一时竟见不及此,被他这一腿踢在小
腹之上,仰天一交直摔出去。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但
见他面如白纸,连声咳嗽,只说:“拚死护镖!”
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护在马行空两旁。阎基腰里也
痛得厉害,右手挥了几下,两名黑衣大汉走了上来。阎基叫
道:“取镖吧!还等什么?”群盗各出兵刃,齐向镖客杀去。马
春花、徐铮、戚镖头、杨镖头大呼迎敌。
群盗人多,除阎基外虽无高手,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
照料父亲,给群盗两下里一攻,情势登见危急。商宝震拔出
单刀,叫道:“三位侍卫大人,咱们动手吧!”何思豪道:“好,
赶走强盗再说。”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贼用兵器封住了,渐渐施展不
开手脚,当即抢将上去,喝道:“男子汉欺侮姑娘,还是两个
斗一个,不害臊么?”刷的一刀,往那高个儿的盗贼头上砍去。
那人回鞭招架,几个回合,商宝震刀中夹掌,左手一掌抹在
他胸口,将他击得直掼出去。马春花喘息道:“行了,这一个
让我来料理。”商宝震一笑退开,径去帮助徐铮,三刀两掌,
又打发了一名盗贼。徐铮感激之余,甚是钦佩师父眼光,这
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
这么一来,厅上情势变换,群盗纷纷败退,抢着往门口
奔出。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
众人斗得甚紧,无人理会。商宝震突见人影一见,一人伸掌
在面前一摇,当即举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钩一带,已将他单
刀夺下,往地下一摔。商宝震大惊,急忙跃后,瞧那人时,却
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双手钩拿拍打,只听叮叮当当,
响声不绝,兵刃落了一地,原来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夺
过来抛下。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各自跃开,呆呆地望着
他。阎基一愕,忽然记起了十余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
是你?”
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谁,奇道:“你认得我?”阎基笑道:
“十三年前在沧州府,小的曾服侍过你老。”那相公低头一想,
恍然记起,说道:“是了,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怎么学会了
一身武功,做起寨主来啦?”阎基上前请了个安,说道:“全
凭你老栽培。”原来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
田归农。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哪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
极,还与盗魁是旧交,这一下可糟糕已极。马行空低声嘱咐,
叫大伙儿护住镖车,瞧他眼色行事。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横扫一遍,然后又自右
至左地横扫过来,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眼
光终于停在镖车之上,说道:“阎兄、今日的买卖你可是赔定
啦。”阎基陪笑道:“你老人家别见怪,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
走投无路,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我们定当改过自新,不
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田归农哈哈大笑,说道:“怎么
跟我闹起虚文来啦?老阎,你拿五万两镖银,够不够使了?”
阎基一怔,陪笑道:“你老人家开玩笑啦。”田归农道:“开什
么玩笑?这里三十万镖银,我取一半十五万,余下的你取五
万,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
阎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并取去就是了,还分
什么?”田归农摇头道:“那不成话,这哪里还有江湖义气?适
才我们进来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湿了……”那美
妇听他说“我娘子”三字,脸上一红,神态微现忸怩,向田
归农微微一笑。田归农报以一笑,继续说道:“镖行这位姑娘
借衣服给她,这一番情分不能不报,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