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啧啧嘴:“这可不容易,鞑子又不是睁眼瞎,那么一大批货物,怎么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运过来?而且中原那样子,简直没剩下几块好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恢复得了的,若是不能很快击退鞑子,这运粮运货,兴许还得是个长期活计。”
夏侯瑾轩有些吃惊,一路走来,关中的麦子已是长势喜人,难道中原的境况竟然会差那么多吗?他一会儿觉得这该感谢幽煞将军,至少能保得一方平安,一会儿又觉得这都是他的错,既然他位高权重,手里又握着世上最精锐的骑兵,为什么丝毫不阻止三部联军对中原的破坏?
叶霖看着谢沧行,笑吟吟地说道:“想不到谢兄对中原情形也了如指掌。”
暮菖兰瞟了一眼依旧老神在在的谢沧行,说道:“总之,情况就是这样。详细的,大伙儿再一同商量着办吧。”
夏侯瑾轩点点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当真一点欧阳门主的消息都没有吗?”
暮菖兰知道他着急,耐着性子重复道:“城里没有丁点动静。不过你也别失望,城外的军营就说不准了。那里就连我们也混不进去。”
夏侯瑾轩叹气:“唉,连暮姑娘都束手无策,莫非我真的猜错了不成?”
“夏侯公子莫急,”叶霖说道,“这几日查的严,纵然是我们这些长安城的老面孔也不敢太过张扬。左右夜叉短期内也没有要欧阳门主性命的意思,咱们应当小心为上,再徐徐图之。”
“嗯,正当如此。”夏侯瑾轩点头应允。
“好了,走吧,先去填饱肚子再说。”暮菖兰笑道。
“等下,我还有一个问题。”谢沧行不满道,“为什么我就一定是家丁?”他也想翻身做回主人,说不准也能叫两声“小兰儿”听听呢!
暮菖兰不屑道:“瞧瞧你这卖相,哪点像个少爷的样子?”
谢沧行抗议道:“那我总能当个镖师保镖之类的吧?”
暮菖兰自然要顶回去,两人就这么争争吵吵伴随着打打闹闹一路走去。
夏侯瑾轩见怪不怪,叶霖一怔过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
正文 章三十 百无一用(1)
暮家在长安的产业依旧是客栈一间——这也难怪,客栈鱼龙混杂、人来人往,无论隐藏身份还是打探消息,都是顶便利的地点。
比起葳香楼,这家小客栈要陈旧、简陋许多,灰瓦土墙的二层小楼,不大的门脸,堂内挤满了方方正正的木桌,没有上漆,还保留着木板原本的纹路。掌柜是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人,鬓角已经发白,长长的胡子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位私塾先生。
为了庆祝“表少爷”夏侯瑾轩平安到达,客栈老板叶霖大方地宣布当晚宴请所有房客,一番觥筹交错,自然是宾主尽欢。
宾客当中有一对前一天方才入住的夫妇,自称来长安寻亲,因久寻不见,盘缠吃紧,只好从先前的地方搬过来。“表少爷”与这对夫妇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对“夫妇”自然就是龙溟与凌波。
后来,一行人又寻了个机会与沈天放厮见商谈,都同意打探欧阳门主下落乃当务之急,自不必多说。
于是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在暗中打探着消息,一个一个街区地排查着,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虽然目前仍是一筹莫展,但他们都相信这样下去,到达那个真相一定只是时间问题。
叶霖、沈天放等人身为“地头蛇”,整天奔忙,几乎天天不见人影,谢沧行是老江湖了,插科打诨顺便套话又是他的专长,龙溟则假借寻亲为由四处走动,就连凌波都可以凭借道门信徒的身份很快成为了各家道观的座上宾,反倒是当初积极要来长安的夏侯瑾轩最无所事事——他没什么到处走动的理由,又是生面孔,而且还是全城戒严之后这非常时期到的。
这一日晚间,众人又聚在一起交换收获兼商量形势,夏侯瑾轩再度体认到自己来是来了,却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沮丧地感慨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龙溟安慰道:“夏侯公子此言差矣,天生我材必有用,又何必心急于一时?大瓠之实不可盛水浆,却可倚之浮于江湖,并非无用,乃未得其要领;大樗之树不可为材,却可荫蔽四野,并非无用,乃未到其时……”
“这话我同意。”谢沧行笑嘻嘻地接过话茬,“会轮到需要小少爷出力的时候,到时我们谁都不跟你抢。”
夏侯瑾轩苦笑:“若欲盛水浆却只得了大瓠之实,欲用其材却只得了大樗之树,那又该如何?”今后会不会有用到他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可他当下就想出一份力。
谢沧行摆摆手:“这不是有我们呢么!同伴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搞定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么!越是做大事,越得靠别人。”
“不错。”夏侯瑾轩若有所思,“人力何其有限,丰功伟绩也非一人可为。那些建立不世功勋的明君圣主也尚有力所不逮之处,何况你我?”
谢沧行嘿嘿一笑:“越是大头头越有资格‘百无一用’吧?他们只要知道怎么指使人不就行了。”
龙溟挑眉:“谢兄言之有理,与其事事亲力亲为,不如知人善任。可若非事事精通,又怎么能知人、怎么能善任?”
夏侯瑾轩笑道:“就好比千金买马骨、自有良马来,我倒觉得欲求千里马的决心,比识得千里马的眼力更加重要呢!”
“哈哈,小少爷说的在理!”谢沧行笑道。
暮菖兰自顾自地喝茶,撇撇嘴,悄悄对凌波说道:“道长你看,他们又开始了。每凑在一起就爱争些什么天下啦、大道啦,有时候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好像跟他们有多大关系似的!”
凌波不禁莞尔,淡淡说道:“或许真的会有关系也不一定。”
闻言,暮菖兰狐疑地看向聊的热火朝天的三人,扑哧一笑:“另外两个不好说,某个人是铁定不沾边的。”
凌波怔了怔,面色变得有些微妙。
暮菖兰这一笑吸引了夏侯瑾轩的注意,他好奇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凌波微微一笑,“夏侯少主若是左右无事,我倒是有个提议。”
“哦?”夏侯瑾轩眼睛一亮,“道长有何指教?”
“并非指教,”凌波摇了摇头,随后看向龙溟,“倒是有一事或许可以请夏侯少主帮忙参详参详。”
龙溟怔了怔,忽然拊掌笑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桩!”
暮菖兰左右看看,无奈道:“这又是哪门子的哑谜?”
龙溟答道:“前几日我们夜探杨府,得了一只木箱,兴许有什么要紧信息,只是尚未看出其中玄机。后来得知欧阳门主的事,便一直没有顾上。”
夏侯瑾轩登时好奇心起:“请容我一观。”
正文 章三十 百无一用(2)
龙溟从善如流地回屋去取。没等多久,谢沧行不耐道:“什么东西这么麻烦?我看,直接拆开了事。”
凌波摇了摇头:“那箱子打开不难,只是内里尽是些地契银票等物……”
“不错。”正好回返的龙溟附和道,语气颇为无奈,“或许我们得到的不过是一笔不义之财而已。只是如今上官世家踪迹全无,但凡有一丝线索,总不愿放过。”边说边打开箱子,把那一摞“不义之财”摊给众人看。
暮菖兰接过一张银票,“这印章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曾是大掌柜,银钱往来没人比她更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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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瑾轩则掂了掂一张地契,啧啧叹道:“‘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这可是好纸。”
暮菖兰没好气地道:“我说大少爷,这可不是掂量纸好纸坏的时候。”
“暮姑娘误会我了。”夏侯瑾轩笑道,“这纸看起来似是绵连宣,可这重量,却又似是夹宣,当中怕是真有玄机。”
正说话间,只听那边厢喀喇一声脆响,众人惊讶转头,那个造型精巧、做工精细的檀香木箱生生被拆下了一块木板,罪魁祸首除了谢沧行,不做第二人想。
大伙儿俱都愣了半晌,才想起来纷纷阻止。“谢兄莫冲动!说不准有什么暗器机关!”这是夏侯瑾轩说的,暮菖兰的第一反应则是直接打掉那个看起来就不一般的木箱。
谢沧行轻巧地避让开来,没心没肺地笑道:“怕什么?这不是没事么!”
“少废话!快放下!”暮菖兰喝道。
谢沧行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转向门口说道:“叶公子,你也觉得这木箱拆得,对不对?”
众人惊讶回头,这才发现叶霖不知何时已悄没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微笑。
暮菖兰仿佛立刻忘了有谢沧行这么个人一般,当即朝叶霖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口说道:“霖哥,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语气是百分百信任。
叶霖回道:“依我看,危险倒是没有的。”
暮菖兰松了口气,仍是恶狠狠地瞪了谢沧行一眼:“你这粗手粗脚的,万一里面真藏了什么要紧物什,弄坏了怎么办?”
谢沧行呆了呆,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
叶霖拾起木箱看了看:“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前朝朱宗熹师傅的手艺。”
闻言,夏侯瑾轩眼睛一亮:“朱宗熹?是那位人称‘赛鲁班’的木匠宗师吗?听说他造的鸟兽能自由活动,他做的箱子不配钥匙不用锁……”边说,边接过那残缺的木箱端详起来。
叶霖赞道:“夏侯少主果然博闻强识。”
暮菖兰不解道:“可这箱子不是配了锁?”
龙溟笑道:“想来这若不是后人画蛇添足,就是前人欲瞒天过海了。叶公子可知道解法?”
叶霖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夏侯瑾轩,对方正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我听闻朱师傅的手艺都是独一无二的,解法除了主人谁也不会知道。可惜,”他促狭地挤了挤眼,“谢兄这样的人就是他命定的克星!”
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霖又道:“只不过朱宗熹的手艺本身就是价值连城,一般人可舍不得拆了它。” 话虽如此,这毕竟已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今人早已不识货了,多半只会当作雕工不错的普通木箱,谁能料到内里还暗藏玄机?幸好凌波与龙溟谨慎起见把它带了回来。
谢沧行搔搔头,嘿嘿一笑:“管它值多少钱,只要杨家人别来找我赔就行。”
夏侯瑾轩却不愿意善罢甘休:“我听说正是因为它有这个短板,朱师傅后来总是把自己的作品装上假锁之类的伪装,机关工艺更加精巧繁复,可毕竟是木器,流传至今而不损的真可谓凤毛麟角。物以稀为贵,这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谁知道那边厢又是喀喇一声响,这次下手的是暮菖兰,她没所谓地说道:“反正都破了,干脆破个彻底。”说到做到,木箱在她剑下迅速支离破碎。
众人都笑了起来。谢沧行从一堆木片中翻捡出一件麻布包裹的物什,打开一看,乃是一块一指长的铜牌,正面金笔勾勒出一只走兽的形状。
凌波登时面容一肃,接过细观一番,断言道:“我见过沈公子的‘朱雀令’,比这个略小一些。这应是‘麒麟令’了。”她翻过铜牌,“麒麟令”三字之下,还刻着“上官”二字。
龙溟神色一动:“这莫非是……”他颇为玩味地一笑,上官家还真是给他留了个好东西啊!
凌波点了点头:“不错,当是江北义军总盟主令牌无疑。”
夏侯瑾轩看向龙溟:“这难道是上官门主托付杨府转交给上官公子的?”
在铁鹞骑严酷的围追堵截之下,曾经在长江以北最为烜赫的上官世家伤亡惨重,幸存之人也只能躲入山中,失去了对关中义军的控制力,盟主之位早已名存实亡。上官信此举,莫非是想把宝压在南下的弟子身上,希望他们借着三大世家的支持重拾上官家的地位吗?
不过对龙溟来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他将令牌郑重收好,说道:“家主既然将此物托付于我,我便不会辜负这份期望。”
正文 章三十 百无一用(3)
凌波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从天而降的盟主令牌……其他各路义军暂且不提,仅仅一个沈家堡,想必就不会乐见其成吧?
夏侯瑾轩则是想起了折剑山庄二虎相争的教训:“这……请恕我直言,江北形势已有定数,各路义军自行其是也有段时日,此物还是不要现世比较好吧?”
龙溟环视众人,忽而一笑:“夏侯少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定会妥当安排这令牌的去处。”只不过,他口中的“妥当”却是对夜叉而言的,“此事还请各位暂且不要声张。夏侯少主,你不是说这地契之中也藏有玄机吗?不妨再参详参详。”
他这说法并没有让夏侯瑾轩解开全部的忧虑,可他既然转开了话题,夏侯瑾轩也就不便再多说。
谢沧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龙溟,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再度绷了起来。盟主令牌这般招惹事端的物什落在一个他总有些不放心的人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与暮菖兰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暮菖兰回了一个“我已有打算”的眼神,两人悄悄退出了圈子。
暮菖兰低声道:“我早就派人去查他了……你别忘了,夏侯皇甫两位少爷可是曾雇我找出内应的,这活计我还没忘。”
这么久远的事,她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