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上官世家的日子不好过,那是他离开长安之前特意部署的任务。上官世家在北方武林、特别是关陇地区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只有打掉了这只出头鸟,关陇义军才会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各个击破起来就容易许多;同时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势必不能让上官世家有余力再派人四处活动、有机会暴露他的身份。
没想到走了一个上官,却冒出来一个沈家,这让龙溟天然地就对这个家族没有好感——当然,最好能让凌波也“同仇敌忾”。
他问道:“此人当真可信?”
凌波点点头:“我看过他的青铜符节,也有太渊道长担保,应足可信赖。” 随即述说了与沈天放“偶遇”经过。
龙溟不禁连连摇头:“此人初时不能确定我等身份,却提出带你去清虚观,想是祸水东引之举。此乃自私之人,切勿深交。”
凌波不置可否地笑笑。
龙溟的心里有些不快,可也知道背后说人坏话这种事只能点到为止,过犹不及,于是只能作罢:“天晚了,我们回去吧。”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竟然第二次掉头就走。
凌波本想问问他的所见所闻,犹豫了一下,他却已经迈开了步子,便没有问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后院,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却似乎隔得很远很远。
与其说是他待她不似从前,不如说是她看他已不似从前吧?
夜渐深,万籁无声,凌波却依然没有丝毫睡意。心中有一个声音说,他既然故意瞒着你,定有他的理由,又何必苦苦纠缠?另一个声音却说,不需要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就是想知道真相——因为她真的很希望能够相信他。
她不由得想起了瑕,如果她也有瑕姑娘那般一往无前、勇敢坦率,或许就不会这样裹足不前了吧?
凌波最终还是选择披衣起身。没有让她等太久,院内北厢就响起了轻微的开门声。她立刻闪到窗前,顺着缝隙、借着微弱的星光向外看去,只见一道黑影迅速地越过了院墙,朝着北方飞掠而去。
凌波在心中默默地数到十,闪身而出,跟了上去
正文 章二十八 黄雀在后(4)
话说夏侯瑾轩察觉到不对,立刻请人前往米仓道打探。
米仓道依山而设,道路狭窄,两侧层峦叠嶂,危峰林立,行走极为艰难,夜宿的行人必须用绳索藤蔓将自己系在巨石或古木上才敢入睡。
山坡如此陡峻,一旦遭到伏击将无处可回旋。但这显然也不是什么适合骑兵作战的环境,是以欧阳英一行人都不曾想过会在这里遭到伏击,更何况在他们的想法中,敌人此时应该还在围攻折剑山庄才对。
然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永远是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于是在那道狭长的山路上,一方有备而来,一方措手不及,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当折剑山庄的弟子赶到米仓道的南端,却只见到一地狼藉,横尸遍地,很长一段的山路都为之堵塞,到处是折断的兵器、散落的箭矢和就地取材的滚木礌石,只是不见一个活物,仿佛连飞禽走兽都被那一股强烈的凶煞之气所慑而不敢靠近。
看到这样的惨况,胆小些的全都吓破了胆,腿软得走不动路。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汉中军千千万万条性命,还有一座汉中城,不然定会更加悲愤不能自已吧?
无怪乎折剑山庄一役从头至尾都不见枯木精心打造的那支飞爪先锋军,原来他们早就偷偷潜到了汉中城下,只等汉中主力部队离开,而关中的铁鹞骑增援一到,就立刻发难。
汉中城一失,蜀中对关中的战略优势也随之付诸流水,从此只能转为守势。
不过这时的他们还无暇顾及这些,更令人揪心的是,任凭他们大着胆子睁大眼睛四处寻找,却遍寻不到欧阳英的行迹。
欧阳夫人闻讯后,当场就昏了过去,欧阳倩虽然还保持着镇定,可脸色却白的像纸一样,不住地安慰众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大伙儿哪有不明白?此时此刻最需要安慰的人,非她自己莫属。
姜承自然也是焦虑万分,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
皇甫卓也赶了回来,闻讯也是惊讶悲愤不已。他之所以没有更早赶来,是因为一直力劝沈大人派兵增援,哪怕只有三五千人也好,至少可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发动夜袭,不断骚扰敌人——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恐怕早就发现铁鹞骑的异状了吧?
可惜“早知当初”从来都是最没意义的命题,沈大人说什么也不同意皇甫卓的“冒险”计划——浸淫官场大半辈子的沈大人自然熟谙虚与委蛇之道,从不断然拒绝,不是“容我三思明日再议”就是“准备尚未就绪不能贸然出兵”,足够让皇甫卓束手无策。
不过奇怪的是,按照沈大人和折剑山庄的交情,应该不至于如此绝情才对。更加奇怪的是,前日里沈大人府上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场火灾,幸好扑灭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他苦心收集的珍宝古玩和精心设计的回廊庭院都完好无损,只是死了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妾。说来可悲,大伙对这名小妾都印象不深,人人都见过这么个人,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貌,只记得她爱穿一身红衣。
当然,在折剑山庄风云突变的当口,这则无足轻重的消息自是不会在任何人心中停留超过一秒。
在整个人心惶惶的折剑山庄里,最难过、最受打击的人却是夏侯瑾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探查的结果都不敢去听。
瑕敲了敲他的房门:“乌……瑾轩,欧阳门主目前还没有消息。”
门内静默了半晌,响起一道恹恹的声音:“瑕姑娘说的一点错没有,我就只有乌鸦嘴这项本事最厉害。”
瑕敲了敲门,又敲了敲门,可是门里的人却没有一点出来的意思,她不禁着慌起来:“你……你别这样啊!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会闹成这样,谁也想不到啊!”瑕只觉得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说道,“要说后悔,我才后悔呢!如果那天我大胆一点,溜进他们大营里看个究竟,咱们也不会被骗的这么惨!”
夏侯瑾轩终于又开口了:“瑕姑娘没有错,单枪匹马犯险是鲁莽之举;可我没有好好组织人手探营才是错的。”
正文 章二十八 黄雀在后(5)
“胡说!”瑕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震雷般的吼声,谢沧行大步走了过来,“什么错不错的,真要说起来,沈老头子见死不救才是错的,再往前算,萧长风临阵倒戈、引狼入室才是错的!你跟他们抢个什么劲儿?再说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吗?争出来又怎样?发生了的事又不能变回来!”
门内一片寂静,而瑕早就呆住了——谢沧行一贯嘻嘻哈哈的,谁也没见过他发怒是什么样子。
谢沧行叹了口气:“咱们去追那姓龙的时候,你不是还劝大伙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糊涂了?”
可夏侯瑾轩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沧行无奈地搔搔头,没好气地说道:“行了,别这么半死不活的。让人家见了,还以为欧阳门主真的死……”
瑕急忙打断:“呸呸呸!胡说什么呢!”
谢沧行也意识到了不妥,道门中人看淡生死,自可直言不讳,但死这个字之于寻常人却是一等一的大忌讳,他一时情急,竟然给忘了,只好嘿嘿一笑,糊弄过去。
瑕白了他一眼,又柔声对门里说道:“大个儿说的也有道理,真要怪,咱们岂不是该把死人挖出来鞭尸!”
谢沧行一呆,苦笑道:“小姑娘,你比我还狠啊。”
瑕像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续道:“越是现在越该振作,欧阳门主下落不明,大伙儿还指望你给出出主意呢!对了,刚才欧阳夫人醒来的时候还问,‘怎么不见瑾轩’呢!”
谢沧行也帮腔道:“就是就是!我说你差不多得了,真要欧阳夫人亲自来请你不成?”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是夏侯瑾轩慌慌张张的脸:“别!使不得使不得!”待看到门外两张促狭笑脸,登时目瞪口呆,“我……你们……唉……”
瑕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院外走:“快快,先去看看欧阳夫人,再去找欧阳小姐和姜小哥。他们正安排人手展开搜索呢!你也别想偷懒。”
夏侯瑾轩的语气颇为无奈:“你们就不能让我消沉会儿么。”但声音明显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三个人就这么推推搡搡地出了门。
暮菖兰偷偷地躲在柱子后面,心情复杂地目送他们越走越远,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谢沧行稍微迟疑了一下的脚步,直到三个人的背影消失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此时折剑山庄的人大多聚集在前厅,她却穿过悄无声息的后院,向后门走去。
依然是那条山道,依然是那座破庙,只不过这次等着暮菖兰的不是枯木,而是一位红衣女子。
那女子见是她,抬起头来妩媚一笑:“暮掌柜的架子好大呀,让奴家好等。”声音婉转动听,身段窈窕动人,可长相却是平平无奇,仿佛见过多少次都不会往心里去。
暮菖兰皱眉:“你是?”
那姑娘微微一福:“奴家名唤幻月,乃是净天教枯木长老座下。”
“你们找我又有什么事?”暮菖兰没好气地问道。
幻月却笑得和善:“这次我们旗开得胜,暮掌柜居功至伟,奴家是奉长老之命来送酬金的。”说着,捧出一只狭长的木盒打开,双手递了过来。盒子里铺着细软干燥的白绒,一边摆着一只皮卷,看起来很有些年头,另一边则是一张银票。
暮菖兰面色一僵,难以再摆出一副仇视的模样,目光不由自主地胶着在了那皮卷上,流露出一丝难以压抑的渴望,却忍住没有去接,狐疑地扫了一眼幻月:“你们……真的要给我?”
幻月仍是笑着,恭敬道:“自然,这是约定好的报酬。”
暮菖兰迟疑半晌,才伸手去接,尽管她极力克制心中的激动,还是很难维持动作的平稳。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接触那皮卷之时,幻月的嘴角忽然诡异地一弯,手指微微一动,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触动之声响起。
暮菖兰极为警觉,本能的收手侧跃。
然而机括触动的并非什么取人性命的暗器,而是擦亮了一簇火光,干燥的皮卷连同细绒一起燃烧起来。
暮菖兰大惊失色,顾不得有诈,也顾不得火焰的热度,急忙伸手去抢,拼命拍打,但也只抢救回了大半。
她顿时怒火中烧,刷的一声抽出佩剑指向幻月,恨恨说道:“你找死!”
幻月却毫无惧意,格格娇笑道:“这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呀?看暮老板急成这个样子。哎呀,奴家还真有点舍不得给你了。”
暮菖兰咬牙切齿:“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文 章二十八 黄雀在后(6)
幻月眼神转冷,再没了刚才的和善,冷哼一声:“你真的不明白么?暮掌柜,做生意就该诚实本份、不打折扣,这样才对得起人家给你的报酬,你说是吧?”
暮菖兰不答,幻月续道:“枯木长老既然要你监视夏侯家的大少爷,你就该一五一十向咱们报告才对。你倒好……如果不是大长老神机妙算、主动问起欧阳英的去向,是不是就不打算说了?”
暮菖兰一时语塞,嘴硬道:“我是什么人?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可能事事都知道?”
“当真不知?”幻月可是半点不信。
“当然!”暮菖兰答得斩钉截铁,“我暮家既然接了生意,断不会有丝毫欺瞒,你们要是信不过我,大可去找别人。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她还剑入鞘,扭头就走。
幻月自是要拦的:“且慢!算我失言,给暮掌柜陪个不是。”她福了福身,“但以暮掌柜的精明,欧阳英平白不见了,怎会想不到他有要事在身?本就该主动打探清楚、回报长老才对。”
不等暮菖兰反驳,幻月又道:“就算这是一时疏忽好了,可折剑山庄的虚实,你不也是迟了足足一天才传信给我们,难道又有什么为难之处不成?”
暮菖兰无言以对,怒道:“你们本来就另有计划!我说不说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分别。”幻月冷笑一声,“这影响到了铁鹞骑的兵力部署。你知道大山里头弯弯绕绕的,一路赶过去事先准备好埋伏,可不容易。要是一不小心迟了那么一步,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就冲这两条,难道我们不该在报酬上打点折扣吗?”
“谁知道哪些消息对你们是重要的?你们岂不是可以随意克扣报酬。”暮菖兰也冷笑。
“所有消息都是重要的,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幻月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好比,夏侯公子和那个黄衣小姑娘走的很近啦……”
“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暮菖兰再度激动起来。
幻月有些惊讶,瞟了她一眼,目光里有一些了然,说道:“有没有关系,不劳暮老板费心替我们决断。”
暮菖兰狠狠瞪着她,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我只问你一句话。欧阳门主现下如何了?”
幻月有些意外:“哟,暮掌柜关心的人可真是不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