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山庄依山而建,背靠着高耸陡峭的山峰。夏侯瑾轩站在后山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眺望,身前是一望无际的绵延群山,身后是折剑山庄白雪覆盖的重楼复殿,脚下是云山雾罩的万丈悬崖,只有他独自一个站在这块弹丸之地上,不能够后退,前进却也是寸步难行。
夕阳斜晖笼罩着这片大地,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看起来如此美好而和谐,但夏侯瑾轩知道,那是他们的敌人又在生火造饭了,而从炊烟的数量来看,人数虽然算不得太多,但也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应付得了的。
思及此,夏侯瑾轩不由得重重一叹。
当时他极力阻止姜承一意孤行地率军回返,但也清楚这位好友是不可能再安得下心来守成都。于是,他们留下皇甫卓协助沈大人巩固城防,同谢沧行一起星夜兼程火速赶回了折剑山庄。
他们三人骑上最好的马,轻装简行,再加上熟悉地形,总算比铁鹞骑更早地赶了回来。幸好敌人的首领行事谨慎,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率军进山,这才给了他们周旋的余地。
在谢沧行、暮菖兰等高手的努力之下,他们成功地阻住了斥候一日,但这恐怕也已经是极限了。他估计今日之内,铁鹞骑最终能够打开进山的道路。
这时,就听身后响起了谢沧行的大嗓门:“小少爷果然在这儿!”
夏侯瑾轩回首微笑:“谢兄。”
谢沧行爬了这么陡峭的山,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一开口还是声如洪钟,这让夏侯瑾轩不由得心生佩服,只听他说道:“一切都跟小少爷预料的一样。鞑子们也真是要命,一刻也不带消停的,而且人数越来越多。今日寅卯时分,咱们还是没能拦住,这条路一打开,他们立刻就派了一队人马跟进,转眼就到了岭头镇下,动作还真快!”
闻言,夏侯瑾轩的反应却是松了口气,“寅卯吗?那也来得及了。”
“没错!”谢沧行笑道,原来待铁鹞骑兵临城下,只看见临时搭起的壁垒之上,旌旗招展,人头涌动,“他们叫战了一阵,就灰溜溜地撤走了。眼看着太阳落山,今日是不用再担心啦!”
闻言,夏侯瑾轩也不由得有些得意。他们当然没有可以“人头涌动”的兵力,那都是征集附近村中妇女连夜扎成的草人,而男人们则忙着扛起草包石堆搭建临时壁垒,一座“防守严密”的镇子就这样成形了。
要说铁鹞骑也算是身经百战,真的会被这样拙劣的空城计骗回去吗?对此,夏侯瑾轩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一来岭头镇附近山路崎岖,地势又陡峭,就像是天然城墙,隔开了敌我双方的距离,纵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敌人也休想看得真切。
二来,他专门找了不少低矮的驴车载上草人,藏在壁垒之后,只露出半截草人身子慢腾腾地“走来走去”,让整座假城更加逼真。
最重要的是,坐镇这座空城的是姜承,而他又是真真切切在成都城下和铁鹞骑一刀一枪拼过的,让敌人不得不对这位老对手又带着援军从天而降信以为真。
除非那首领精明至极能看出他们的把戏——又或者笨到极点根本不考虑后果,否则谁都会在这样的假象蛊惑下止步不前。
谢沧行感慨道:“欧阳小姐可真是不一般,一天之内就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关于这一点,夏侯瑾轩也是心有戚戚焉,在内政后勤上,他们这群人加在一起也不一定比得过欧阳倩的手腕。他忽然想到一事:“对了,净天教呢?那支飞爪先锋军有没有现身?”
谢沧行耸耸肩:“没有。”亏得他们还备好了桐油落石来恭候大驾。
夏侯瑾轩有些惊讶,抚颚沉思:“没有?这可是最需要他们登场的时机……莫非净天教的人并未与夜叉联手?那支先锋军也不是净天教的人?”
“这个答案我们迟早会知道。”谢沧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呢?空城计不能永远唱下去。”
正文 章二十六 江南塞北(2)
闻言,夏侯瑾轩不由得眉头紧皱:“惟有等援军了。可是,”他叹息一声,“沈大人坚称,由南往北进攻乃是以下攻上,有违兵法之道,除非等到汉中援兵两面夹击,否则他是不会派兵援助我们的。”
“嘿嘿,不出所料。”谢沧行倒是不以为意,“放心吧,欧阳门主一定会带着援兵回来的。你要是担心,我这就跑一趟汉中,大不了把刀架脖子上,绑也要把人绑过来!”
夏侯瑾轩忍不住笑了,由衷说道:“谢兄说笑了。不过,此次当真是有劳谢兄,若非谢兄上下奔走,我这计策决计无法实行。”
对于赞誉,谢沧行一如既往毫不忸怩地接了,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等欧阳门主回来,让他贡献几坛好酒犒劳犒劳就行。”
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危局之下,也只有他仍是这副不分时间场合的轻松惬意,此时看来却奇迹般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夏侯瑾轩觉得心情也跟着一松,说道:“我保证会让欧阳小姐知道谢兄的爱好。”
谢沧行十分满意,连声道好,又道:“好了,忙了这一日,我也得歇歇了。小少爷要不要一同回去?”
夏侯瑾轩默然侧首,再度眺望着眼前这片夕阳斜照下的土地,陌生也熟悉。月前的他以为自己之于蜀地不过是一位来去匆匆的客人,可如今却似乎已经说不清是蜀地离不开他,还是他离不开蜀地。不过短短的时间,他却似乎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这里有肝胆相照的友人,倾心相恋的恋人,还有弥足珍贵的信任与托付。同伴们二话不说地同意了他如同儿戏般的冒险计划,并竭尽全力地执行着,这让他自豪欣喜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他其实有些害怕看到人们的目光,害怕被问到那些他也没有把握的问题,也害怕自己强装出的信心满满终究会被看出破绽。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再留一会儿吧。”
谢沧行看着他,没多说什么,点头离去。刚走几步,就看到瑕小跑着一路赶来,长长的发辫和腰间的绸带都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看起来煞是可爱,步伐虽然急切,脸上的神色倒是平常,看来不是出了什么麻烦,这让谢沧行松了口气。
瑕看见他,眼睛一亮,加快了步子迎了上来:“大个儿,乌鸦嘴就在上面吧?”
谢沧行点点头,却一把拉住就要抬腿的瑕:“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瑕不明所以地眨眼:“有什么好静的?哼,大伙儿都忙得团团转,你们两个倒在这里偷懒,乌鸦嘴也就罢了,你就等着被暮姐姐收拾吧!”
闻言,谢沧行立刻露出吃瘪的表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竟似乎还带着点畏惧。
这时,夏侯瑾轩已听到了动静,朝他们走了过来。瑕再不理谢沧行,蹦蹦跳跳地迎了上去,立刻眉飞色舞地聊了开来。
谢沧行阻止不及,无奈地摇摇头,乖乖退了场。
那边厢,瑕已经详细描述完岭头镇的备战情况,又语出惊人地说道:“对了,我还溜去了铁鹞骑的营地侦查过。”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夏侯瑾轩惊得一跳:“什么?你怎么……”
“哎呀,我这不是囫囵着回来了么!”瑕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知道你们肯定不许,我才偷偷去的嘛!”
“你……”夏侯瑾轩一时语塞,只得长长一叹,紧紧地拉住瑕的手,“瑕姑娘,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下次不要再这般冒险了,如果你一定要去,至少也要拉我一起。”他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却很诚恳地说道,“我不希望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瑕立刻红了脸,连忙背过身去,手却还紧紧被夏侯瑾轩握着。他却是不依不饶,认真地问道:“你能答应我吗?虽然……虽然我的本事太差。”
“谁说你本事差了?”瑕立刻回首反驳,不意看到了夏侯瑾轩那笑意盈盈的双眼,不由得一阵羞赧,垂下头去,显出一丝小儿女娇态来。
夏侯瑾轩只觉得心中无限甜蜜,手掌改为十指交握,仍旧问道:“那我们就说定了?”
瑕吃吃笑了起来:“哎呀那怎么行?我嘛,只是小角色,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什么要紧。你可是咱们的大军师!没了你可了不得!”
“你不是小角色。”夏侯瑾轩笑吟吟地反驳道,“在我心里就不是。”
瑕腾地红了脸,抽回手不住地顺着自己的发辫,张口结舌道:“你……你说这种话都不会难为情么?”小声嘟囔道,“也不知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夏侯瑾轩哭笑不得:“这都是肺腑之言呀!”
“你还说!”瑕气急败坏地瞪他。
夏侯瑾轩却只是看着她笑,在瑕受不了地跑掉之前,及时转换了话题:“瑕姑娘还没告诉我,你在铁鹞骑营中都看到了什么呢。”
正文 章二十六 江南塞北(3)
瑕一拍脑门:“哎呀,差点把正经事忘了!都怪你!”她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续道,“也没什么,他们的营地守得可森严了,到处有士兵巡逻,周遭还藏着绊马索,上面系着铃铛,看来,很怕咱们偷偷潜入营中给他们捣乱呢!”
言及此,瑕颇为自豪地瞥了他一眼:“你看,我还是很小心、很谨慎的。不然,早就触动了机关了。”
夏侯瑾轩不由失笑:“是是是,是我杞人忧天。”不过,防守这么严密,恐怕夜袭也不大可行了,反而会暴露他们人手不足的事实。
瑕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还看见幽煞将军的大帐了呢!真想潜进去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样咱们就不用打仗了。”
夏侯瑾轩笑得十分无奈,暂且不论擒贼擒王成功的可能性,他十分清楚就算成功了,恐怕这场战事也没有这么容易结束。
瑕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气鼓鼓地说道:“喂,你不要小瞧人!不过是一个鞑子将军么!要是一对一,我可不怕他!”
还不等夏侯瑾轩回复,只听一人朗声而笑,随即又隐约传来刷刷一阵草木摆动的声音。
夏侯瑾轩与瑕皆是一惊,双双后退几步离开崖边,戒备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巨石之后转出一位紫衣少年,笑意盈盈,眉目俊朗,五官精致,如果不是眉宇间一股英气,竟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而他自己显然也是深谙此点,顾盼之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只是长途跋涉有些气喘,不禁回身对身后人感叹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真是名不虚传啊!
夏侯瑾轩这才看见他身后还紧紧地跟着两个人,一个沉稳坚毅,一个顾盼神飞,此时俱是一脸严肃兼戒备地看着他们,与那紫衣少年的一派轻松十分迥异。
夏侯瑾轩直觉地相信,这位少年身份定然极为尊贵,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瑕立刻挡在夏侯瑾轩身前:“你们是什么人?”
那紫衣少年无辜地眨眨眼:“刚才姑娘不是还想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么?”
夏侯瑾轩与瑕俱是一呆,一时竟都反应不过来——这也不能怪他们,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委实太过惊人——半晌才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方:“你……你是那幽煞将军……龙溟?”
紫衣少年,也就是龙幽嘿嘿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二位不用紧张,我今日来,只是想来看看大名鼎鼎的折剑山庄,并无伤人之意。”那语气极为友善,边说边兀自绕到视野更好处,将折剑山庄尽收眼底。
夏侯瑾轩只当这是默认了,不住地打量对方。作为一名横扫大半个中原、所向无敌的将军,眼前之人也太过年轻了,竟似乎比自己还小上一些。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对方的汉话竟然十分流利,甚至连“蜀道难”这样的诗词都知道,虽然音调转折之处还有些生硬,但也足以令人钦佩了。
不过事实上,龙幽最讨厌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对诗词一道实是一窍不通,那一句不过是常听龙溟与魔翳念叨,这才记了下来。
瑕的反应却丝毫也不友善:“伤人?哼!谁伤谁还说不定呢!”说着就抽出了双剑。
剑光一闪,龙幽身后那两名夜叉武士立刻冲到龙幽前面,怒目而视,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就在此时,龙幽突然一拍脑门:“啊!我竟然忘了!”说着扒拉开那两名武士——也就是宏嘉和术里——走上前去,用并不熟练的动作和语气,学着汉人的模样自我介绍道:“敝姓龙,见过夏侯公子,幸会幸会。”行完礼,抬头冲夏侯瑾轩眨眨眼,“是这么说吧?”
夏侯瑾轩登时哭笑不得,他分明看见那稍矮一些的武士严肃冷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再也摆不出严肃戒备的模样。他万万没有想到名震天下的幽煞将军竟然是这般模样,对这位龙公子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感,也笑吟吟地拱手一礼:“在下夏侯瑾轩,幸会,幸会。”随即手臂一摆,“此处不是待客的地方。山腰有一处凉亭,不知龙公子可愿前往稍坐?”
龙幽一挑眉,别有深意地看着夏侯瑾轩,忽然爽快一笑:“好!劳烦夏侯公子带路了。”
夏侯瑾轩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又带着一丝钦佩,伸手一迎:“龙公子,请。”语毕带路而去
正文 章二十六 江南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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