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也回过神来,不甚热络地回道:“瑕就是瑕,没有姓,我也不知道。”
夏侯瑾轩瞪圆了眼睛,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怎么会……那令尊呢?”
瑕白了他一眼:“爹爹就是爹爹,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呀!”言及此,她的心情忽然低落起来,再度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异——他是姓氏高贵的名门之后,而她却是自小丧父、连生母都没有见过的孤儿。
见瑕不高兴,夏侯瑾轩讪讪地闭了嘴,慢悠悠地踱起了步子。
瑕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心事吧?”
夏侯瑾轩一怔,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果然瞒不住瑕姑娘。”于是,便把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瑕十分惊讶,她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竟连外间这么大的热闹都没去留意。不过,她也终于可以理解大少爷为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长这么大,大概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眼前吧。
夏侯瑾轩叹了口气:“我原本觉得净天教很过分,特别是他们对付柳家的手段,实在罪大恶极,一心就想着抓住他们、让他们接受惩罚。可当他们真的伸首就戮,该算是天理报应,我却又完全无法开心。是不是很奇怪?”
夏侯瑾轩摇头笑笑:“皇甫兄也安慰过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他们加入净天教那一刻,就已是为恶,就该接受惩罚。”他顿了一顿,眉宇中带着无比的困惑,“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善与恶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瑕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然她一直尽量按照小时候爹爹的嘱咐去做一个好人,可谁又真正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才是好人呢?
夏侯瑾轩看她不说话,抱歉道:“我又开始自说自话了,瑕姑娘莫怪。不过……”话刚要脱口而出,又被他忍住了。
这却勾起了瑕的好奇:“不过什么?”
夏侯瑾轩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她:“我有件事想听听瑕姑娘的意见。那人临死前,叮嘱我要……要留意萧师兄。”语毕,他又解释道,“我知道不该因为敌人的话而怀疑自己人,更何况此人对净天教忠心耿耿、对萧师兄恨之入骨,挑拨离间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你却觉得这个人是个说一不二的磊落汉子,再加上临死之人其言也善,又不由得有些在意,对不对?”瑕了然道。
夏侯瑾轩有些迟疑,还是点了头,自嘲地笑笑:“我现在真是浑浑噩噩的,什么该信,什么该不信;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不清楚了。”要是以往,他是说什么也不会信的吧?可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渐渐地削弱了他对人的信任,“如果皇甫兄听了,一定会嗤之以鼻。”
瑕看着他,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你来找我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夏侯瑾轩一怔:“瑕姑娘所言何意?”
瑕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若不是心里对萧少侠起了疑,来找的就不会是我了。”
夏侯瑾轩顿时呆若木鸡,转念一想,可不是吗?若他一如既往地信任萧长风,他只会一笑置之,根本不会对人提起,以免他人多心,至多会和皇甫卓一起当作饭后谈资。
夏侯瑾轩苦笑摇头,不禁又想起了龙溟曾对他说过,若他能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待,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正文 章十九 一山二虎(5)
萧长风今晚当真高兴异常,以至于欧阳英都离开了,他竟然没有鞍前马后地跟着,反而留下来和一伙亲信好友继续推杯换盏。
几番下来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下了约莫十来人,其中就包括笑眯眯一副和善相的范福。
酒酣耳热之际,萧长风举杯走到范福跟前说道:“今日之事可多亏了范兄提点。我敬范兄一杯!”
“好说,好说。”范福谦虚道,“我那不过雕虫小技,还是萧兄有魄力啊!”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共同举了举杯。
那边的徐家二兄弟还在眉飞色舞地回味今天的英勇杀敌,末了总结道:“我看净天教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些草包而已,比划不了几下就不行了。”至于以多欺少的事实,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范福正要说话,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只听小二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范公子在吗?有位客官找。”
范福眉头一挑,有人找他?扫了一眼明显竖起了耳朵的萧长风,朗声道:“哦?不知是哪位朋友?不如请进来一起坐下喝一杯,萧兄应该不会介意吧?”
萧长风大方一笑:“那是自然,范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听到答复,小二这才打开了门,身侧站着一个大块头,正是郭成。只见他对着众人一抱拳,憨憨地一笑,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范福一张纸条。
范福已猜到是他,心中冷笑,龙溟这是不放心自己呢,还是又有什么疑难吩咐让他去头疼?面上笑呵呵地招呼:“原来是郭师弟!快来坐。”笑着向众人解释,“我这师弟一直仰慕萧少侠,求着我引见引见。可惜他坏了嗓子,不能说话,我怕他失礼,就一直没答应。没想到今天竟自己跑来了。唉,真是。”说着无可奈何似的瞥了一眼郭成,又对萧长风说道,“还请萧师兄、各位师兄弟多多提点。”
众人自然笑着应是。话虽如此,可面对这么个沉默的大块头,徐家兄弟倒还好,来蜀路上也算得上熟络,其他人可就别扭了,气氛一时尴尬。
郭成左右看看,突然大步走向酒坛,对萧长风比了个敬酒的姿势,随即竟也不用杯盏,直往嘴里灌去。
众人一愣,突然开始叫好,给他鼓起劲来,直到小半坛酒见了底,登时掌声如雷,采声四起。萧长风笑道:“郭兄弟好酒量!”
徐世站起来起哄道:“郭兄弟爽快!这样才叫喝酒嘛!咱们可不能输了去!”说着朝门外喊道,“店家!拿碗来!”这一鼓噪,气氛反而更加热闹。
郭成不禁笑了,心道殿下说的果然没错,如果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帮人,跟他们拼酒就对了。
趁着众人不注意,范福飞速地扫了一眼纸条,看到上面的吩咐,面色登时一僵,总是笑呵呵的嘴角微乎其微地抽了抽,心中暗自叫苦,自己这么多天不遗余力地挑拨离间,怎么突然又叫他改行做和事佬?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再说,劝萧长风请姜承吃饭,不吃成鸿门宴才怪!突然转念一想,龙溟有这么好心?以他奸诈狡猾的作风,该不会是别有深意吧?别是什么考验他的把戏才好啊!一时心情七上八下,阴晴不定。
一片热闹中,范福的沉默就尤为显眼。徐杰挤眉弄眼道:“范兄怎么不说话?就算你不能喝,咱们也不笑你呀!哈哈!”
范福一惊回神,赶忙笑道:“徐兄弟说对了,范某不胜酒力,不如还是由郭师弟代劳吧。”
那徐杰怎么能同意?要灌就得灌不能喝的。
不过萧长风倒是看出了一些不对劲,问道:“范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范福目光一闪,心中飞速盘算着,揣测上意从来就是个走钢丝的活儿,一窍不通不行,太通了更不行,曹操手下的杨修就是个例子。既然人家吩咐了,他就照章办事,至于有什么深意,事后再请示吧。
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朝着萧长风意味不明地一笑:“萧兄说笑了,今日名利双收,这么开心的日子,谁还能记得住什么烦恼?”目光不着痕迹地迅速扫了一遍众人。
萧长风动作一顿,两人对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继续和众人喝酒谈笑。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先后找借口离席。萧长风走下楼,果然见范福就在墙边等他,轻轻一哂:“范兄有何指教?”
范福连忙摆手:“指教不敢当,只是……范某确有一项顾虑,今日众人这么开心,本不欲提及。但萧兄慧眼如炬,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也就不再隐瞒。萧兄今日风头一时无两,可莫要忘了还有个隐患呐!声威这东西,建立起来年深日久,可毁起来,一天一事足矣!”
正文 章十九 一山二虎(6)
萧长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话说当日他们搜查刘家庄时,也同夏侯瑾轩一般见着了财宝美玉。刘家庄倒是没什么密室或者长长的地道,粮食布匹都堆在仓库中,然而主人的卧室也设有一个小小的里间。
当他们推门而入,那珠光宝气直让人忘记呼吸。当时在场的,差不多就是酒席上这几个心腹。
那时范福轻咳一声,对萧长风说道:“萧兄,咱们去别处看看,这里就交给兄弟们清算清算吧。”
萧长风一愣之下,会过意来,笑道:“好,你们登记造册后再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保管。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了。”那格外加重的“全权”二字别有深意。说完,两人就相携而出,留下一群先是呆若木鸡、后又惊喜莫名的师兄弟们。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中饱私囊是人们千百年来惯用的招数。得了益的弟子们自然也不会忘记慨他人之慷,包好最大的两份“送给”故意睁一眼闭一眼的萧范二人,这就是所谓的“名利双收”。
反正他们只是收了师兄弟的礼物,至于礼物来源,他们一概“不知”,就算东窗事发,也能撇个干净。萧长风正这样想着,就听范福说道:“如今净天教留了几个活口,我怕今日之事迟早会败露。万一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即便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也不好处理呀!”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有心人暗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萧长风看了看他,问道:“范兄找我出来,想是已有所计较了?”
范福胸有成竹地一笑:“确有一计可供萧兄参详。”左右看看,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话。
萧长风的脸色一沉,忽而一笑:“范兄多虑了,我与四师弟哪有什么矛盾需要调和?”
范福笑容一收:“萧兄,我以诚心待你,你何苦明人面前说暗话?”说着不悦地背过身去。
萧长风状似无意地往僻静处又踱了几步,这才拱手赔礼道:“是我的不是,范兄勿怪。只是……摆宴请四师弟又能有什么益处?”
范福满意一笑,说道:“至少是个姿态。日后若姜少侠再咄咄逼人,那就是他不识抬举了不是?”
“不识抬举么……”萧长风眉目一动,显是想到了什么,愉悦地笑道,“范兄果真是我的福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萧家在山腰处有一座别院,过几日,就请四师弟过府一叙,到时还请范兄作陪,莫要推辞呀。”
这么容易就说服了萧长风,范福很是吃惊,不过他总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气,顿时眉开眼笑:“这是自然。”心里倒是十分好奇萧长风会答应的理由,正要开口问,楼梯上传来一阵蹬蹬的脚步声,徐世用他喝高了的大舌头叫道:“大师兄,你们怎么这么久不回来?不是怕了吧?哈哈!”
萧长风与范福对视一眼,笑道:“谁怕了?我看你们喝得挺开心嘛!还能想起我来?”
“怎……怎么会?”徐世嚷道。
一阵热闹过后,三人一起回了包厢。
……………………………………………………………………………
得益于范福送回的信息,欧阳英等人圈定了净天教山寨可能存在的区域,并从剑门、阴平两关处抽调回部分人手,再于当地征集民夫,仔细搜寻,不放过一寸山林。
看来在北伐之前,蜀中要先一步爆发战事了。蜀中民众都感到了不安,欧阳倩终日忙着安抚,对外只称是对付普通山贼,以免他们趁火打劫。但折剑山庄内部却终日弥漫着紧张的氛围,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迅速传遍上下。
于是,当萧长风发出邀请,三日后要和姜承叙叙旧、顺便好好沟通一下接下来该如何通力合作,一天之内就人尽皆知,有人惊奇,有人惊喜,有人等着看好戏。
姜承当即欣然应允。夏侯瑾轩举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才送到嘴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接下来三日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每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谢沧行。
不管怎样,三日光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萧长风与姜承相约的日子。
既然是去萧家别院拜访,总不能空手去,姜承之前已在夏侯瑾轩的提点下备好了礼物,这对生活一贯简朴的他来讲,可说是不小的负担。
夏侯瑾轩不知何故非要与他同去,此时便从携带的财物中挑了一副名家手笔的扇面以作陪衬。
萧长风看到夏侯瑾轩也一同到来,虽然惊讶,却也没说什么,笑吟吟地请他们入席。
今日宴席,可见萧长风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一行人迈过正门、走过回廊、绕过照壁、穿过松竹成林的院子……一路上处处皆有收拾得十分齐整的家仆抱拳躬身,执礼甚恭,既彰显了气派,又不脱江湖豪气。
夏侯瑾轩一路看着,心道萧家果然不愧为蜀中望族,这亭台楼阁、一花一石,处处可见前朝的恢弘大气,又有本朝的精致秀丽,过渡自然,可见为历代修缮而成,绝非一蹴而就,显出一股深厚的底蕴来,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正文 章十九 一山二虎(7)
今日席上还坐了几位欧阳英的亲传弟子,可以说除了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