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沧行深思道:“皇甫少主倒是提醒我了。小少爷,你就那么确定鞑子一定会上当?”
夏侯瑾轩坚定地点了点头:“会的,这么大的诱惑,鞑子拒绝不了。”
暮菖兰也反驳道:“那要是上官彦韬根本不信,也不帮咱们传信,那怎么办?”他们目前还不知道龙溟的真实身份,也只能以“上官彦韬”称呼。
“你们……”皇甫卓左看右看,无奈叹气,“罢了,我劝不动你们。只是千万莫伤人性命便是。”
可惜没人理他,众人此时更关心的是夏侯瑾轩的回答。
然而夏侯瑾轩却只是心虚地瞟了一眼谢沧行,谢沧行登时会意,不由得叹气:“还是要靠凌波么?”
瑕担忧道:“道长,真的做得到吗?”
夏侯瑾轩轻轻地嗯了一声:“除了她,没有人能做到。”
“可她并不是说谎的材料。”谢沧行下了评语。
“的确。”夏侯瑾轩并不否认,“但她只要做到守口如瓶,这便够了。”面对众人疑问的眼光,夏侯瑾轩续道:“上官公子心有疑惑,定会想方设法从道长口中探听消息。道长并不用说谎,只需要隐瞒关键事实即可。”
暮菖兰“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反正缺粮是真,义军主力要从芮城转移到运城也是真,只要不让他知道有埋伏就行了。”
而且,比起直言相告,人们对于自己套出来的话,总是更加信任
正文 章四十 缘生缘灭(8)
然而谢沧行却听出了其中真意,不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侯瑾轩。
芮城缺粮难以久继,关陇义军迟早也要转移到还保有大半个兴晋仓的运城。
小少爷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引诱夜叉半路拦截,届时早已是“黄雀在后”的义军正好给他们迎头痛击。但关键就是要如何操控引君入瓮的地点和时间。
这也并不难,只需要选好让龙溟知道这消息的时机,算上他通风报信和夜叉急速行军所需的时间,刚刚好赶得上运城之前最后一处关卡——秋林坳口。想来顺着两侧山坡俯冲而下,也是骑兵喜爱的地势。
这时机不能太早。所以他放出瘟疫的流言让龙溟逡巡不前,今日再适时地让他发现所谓的瘟疫不足为惧——先不论不擅长说谎的凌波会不会在神态中露出端倪,就凭她敢出现在芮城,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须知不论医术多么高明,也不能绝对阻止疫病蔓延。
不惜用疫病这种动摇军心的借口来吓阻对方的进犯,只会使龙溟更加确定这次转移的的确确是义军的软肋,是重创义军的绝好机会。再加上和范福那边得到的消息相互印证,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也正是这一条,让凌波以为义军与夜叉已到了生此存亡的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这两种结果的分水岭,就在于她的选择。
凌波的心性,龙溟的心思,都被小少爷算尽了。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沧行,也不由得兴起了后生可畏的感叹,他别有深意地说道:“小少爷,诡诈之道,过犹不及啊。”
夏侯瑾轩一怔:“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正当此时,就见凌音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朝谢沧行施了个礼,正要对其他人抱拳,瑕已经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怎样怎样?上官公子那边有动静了?”
众人虽然没开口,但也都竖起了耳朵。
面对一众期待的目光,凌音缩了缩肩膀:“呃,行动是行动了,但……”
“哎呀你快说嘛。”瑕跺跺脚,“他是去找范公子了,还是直接去找鞑子了?”
凌音无奈地耸了耸肩:“都不是。他找的是沈公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谢沧行都忍不住反问:“怎么可能是他?”
“沈公子与鞑子有杀父之仇,断不可能有所勾连。”皇甫卓义正严词地说道,“我看你们一定是错怪了上官公子。”
夏侯瑾轩迟疑半晌,仍是语气坚定地说道:“皇甫兄,我知道你心中有疑问,但望你此次能信我一回。”
“你……唉,”皇甫卓摇了摇头,“罢了,就听你一回,三日后再见。”语毕就要告辞离去。
夏侯瑾轩皱眉思索。原本他是打算借皇甫家的面子去河东调救兵,毕竟彪悍善战的夜叉军容不得人一丝小觑。两边对战多时,对彼此实力早就是知根知底,要想确保得胜,光有伏击是不够的,惟有援军这种“意外之喜”,才能真正一锤定音。
就像龙溟也想依赖秘密来援的铁鹞骑一样。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夏侯瑾轩与他的对手出奇的一致。
在皇甫卓踏出门槛前,夏侯瑾轩叫住了他:“皇甫兄,且慢,我们先一同去拜访沈公子吧。”
皇甫卓正要答应,门外忽然起了轻微的骚动。
暮菖兰与谢沧行对视一眼,连忙出门扯住一名不知哪帮哪派的弟子问道:“这位小哥儿,借问一下,外头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人看见是暮菖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快松手,我忙着呢!”
暮菖兰凤眼一瞪,但还是隐忍了下来。
这时候夏侯瑾轩走了出来,陪笑道:“劳烦这位公子为我解惑了。”
那人见是夏侯少主,犹豫了一下,最终抹不开面子,只好答道:“我家公子有令,沈家堡弟子速速随他一同去抓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几人面面相觑。皇甫卓问道:“是何人?”
对方摇摇头:“我不知道。两位少主,我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你们看……”
夏侯瑾轩连忙行礼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少侠速去吧。”转回身来,脸上的笑容霎时不见:“谢兄,你猜这时怎么回事?”
谢沧行皱起眉头:“走吧,看看去。”
正文 章四十一 黄雀在后(1)
今天一整天,范福的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他万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应验。
他正躲藏在天然形成的深沟洞穴里,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的,是被人跟踪了,抑或是——被人出卖了?
他能猜出许多种可能,但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正确答案。
范福仔细地听着地面上来来回回的人声,不时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气急败坏地提起。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拜入上官信门下时,师父爱怜地捏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脸,慈爱地笑道:“小娃娃是个有福之人,又刚好排名第八,从今以后就叫范福吧。盼你日后也能成为咱们上官家的福星。”
许久不曾有过的愧疚感,随同恐惧与疑虑悄悄地在心里蔓延。
头顶上的人声越来越密集,范福知道不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了。
自己手里有龙溟给他的印信,如果去投奔夜叉,想来应不会被拒之门外。
他的拳脚功夫在上官家的弟子中虽不算多么出挑,但轻功一项倒还有些自信,想来只要不赶上义军中那几个真正的强手,应该没人能追得上他。
范福衡量了利弊,最终决定悄悄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可是,他今日的运气着实太不好了。
芮城周遭是起起伏伏的黄土丘陵,上面只有稀稀落落的树丛。
没走出多远,恰恰好赶上沈天放带人从山丘上冒出来,更糟的是,他们都骑着马。
只听沈天放一声吆喝,一队人迅速往两侧分开,呈包围之势,顺着山坡俯冲下来。
范福心中懊恼,反应却着实不慢,转身朝反方向疾奔而去。
纵使他轻功再好,又怎是这些四蹄动物的对手?还未脱出包围圈,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追上了他。
这些人口中呼喝着,翻身下马向范福攻来。
范福心中一喜,这些武林豪强不习马战,一身功夫还是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施展得开。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回身虚晃一招,趁着对方闪避,足下一蹬,身子又向后飘出丈余。
但是,已经绷紧的神经敏锐地告诉他,身后有人。
范福立刻回身挥掌,也看清了对方面目,挡在眼前的不是龙溟是谁?
范福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龙溟的一掌已经劈到面门,他连忙举臂去挡,两人面对面视线相接,就听见龙溟低声说道:“还不快跑!”
范福心中惊疑不定,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的想法。
正当此时,龙溟故意卖了个破绽。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范福最终选择了攻向这个破绽,见龙溟果然顺势退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追!快追!”沈天放急忙喊道。众人连忙扯住离自己最近的马匹,一阵慌乱之中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
但好巧不巧的,范福骑走的恰恰是他们此行带来的最好的坐骑,沈天放引以为傲的奔宵,距离渐渐地越拉越大。
这时候,就听见沈天放冷冷说道:“放箭!不能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顿时箭如雨下
正文 章四十一 黄雀在后(2)
龙溟看着范福紧紧伏在马背上,心里说不清是希望他就此命丧黄泉多一些,还是希望他能成功逃掉多一些。这是有史以来第二次,他在行动之前连预设的结果都没有想好。
面对众人的怀疑,他需要一个替罪羊;但他也清楚,即便牺牲范福,也不可能得到夏侯瑾轩等人的信任。
那么他只有另寻靠山,而这靠山的人选非沈天放莫属。
既然要“投诚”,没有“贡品”是万万不可能的,而那面本该属于上官家的盟主令牌则刚好派上用场,让沈天放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代理盟主变为真正的盟主。
但是为了彻底拉拢沈天放,他仍是只能牺牲范福。
沈天放策马靠了过来:“上官公子,我势必不能让范福逃掉,不论生死。”他故作痛心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同门之谊,还望你不要介意。”
龙溟避开了目光,表情便有些晦涩不明,半晌,沉声答道:“一切遵从沈公子……不,沈盟主的判断。”
“沈盟主”三字似乎令沈天放极为受用,只听他赞道:“上官公子大义灭亲,令人佩服。”
龙溟不答,心中冷冷一哂。
沈天放续道:“论起射御之术,我们之中以上官公子最强,既然上官公子已有此觉悟,你看……”语毕,他询问似的看向了龙溟。
龙溟一怔,不由得暗暗咬牙,这家伙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反倒把皮球踢给了自己。
他本来并没有出手的打算,故意卖个破绽把骏马奔宵送到范福手边,就是存了让他逃跑的意思。这样一来,即便出现最坏的情况,范福没有逃脱成功还留下了小命,龙溟也有八分把握范福会守口如瓶。
但沈天放此言一出就等于把他架上了台。他若是不出手,这放走范福的罪名可就落到了他头上;可他若是出手,一击毙命那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可若是捉活的,范福是否还会为了一个朝自己放箭的人守口如瓶?
留与不留,龙溟几番斟酌,不由得在心中长叹,范福的确是个人才,只可惜太过精明又太能狠的下心,这样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如何能不令人忌惮?
还是将其除去、一劳永逸的好吧。
虽然暗暗做出了决定,龙溟仍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我不愿对他出手,请盟主见谅。”
沈天放作势叹息一声:“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为上官家清理门户,为门主分忧解难,不该是上官家弟子的职责吗?”
话虽说的冠冕堂皇,但龙溟总算是听明白了。明显是自己的人追又追不上,射箭又射不到,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出来要是无功而返,定然折了面子,这才往他头上推,可真是有功自己抢,有过绝不扛。
龙溟沉吟半晌,才道:“若范师兄侥幸保得性命,沈盟主可愿将其交予上官家处置?”
沈天放挑眉,本想拒绝,但就在说话间,范福已经越来越远了。
他转念一想,上官家如今身处何方、上官信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就算活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这期间将范福搓扁揉圆还不是得听自己的?于是便爽快答应道:“这是自然。”
龙溟似是松了一口气,这才弯弓搭箭,只见弦如满月,却没有立刻放箭,龙溟神情沉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在沈天放的耐心快要告罄之时,只听弓弦嗡的一声低沉回响,羽箭已失去了踪迹。
沈天放立刻扭头向前方看去,只来得及看见奔宵突然失了前蹄,马上之人来不及反应,登时摔落在地。
沈天放愣了一愣,急忙喝道:“快去看看是死是活!”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龙溟。
只见他仍然保持着手握弓弦的姿势,定定地看着前方,坐骑的步子慢了下来也浑然不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天放迟疑了一下,仍是催促跨下坐骑飞速奔向了前方
正文 章四十一 黄雀在后(3)
龙溟只落后了一瞬,便策马追了上去。
只有他不用看也知道,范福是绝难幸免了。作为马背上长大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以怎样的姿势摔倒,会让骑士恰好摔断脖子。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箭出手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竟然会涌起一丝悔意。
不论范福是怎样的人,至少对夜叉,他是无过且有功的。而自己,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处死了一个有功之人。
当龙溟赶到的时候,就见到范福被奔宵沉重的身躯压在底下,身边围了好几名沈家弟子,纷纷回头朝沈天放摇摇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