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笑天叹息一声:“如果你真这么固执,我也就帮不了你了,你理解吧。”
“为了您的原则,为了您的名声?或者还有什么别的,是吗?”
他又一次没做声。
沉默。
一种尴尬的沉默。
一种困惑的沉默。
一种相互熟悉而又相互陌生的沉默。
然而不久,两行泪珠在朱沙的脸上,悄然滚动下来,丝毫没有选择地落到地面上。那泪珠极其清亮而透明,但却越发显得苍白和凄然。仿佛在一个瞬息间,她的心情和她的思想一下子清晰了许多。于是她想:他是市长,他能让她得到一切,他能顺从她,服从她,让她随心所欲……因为她常常在影视作品里看到有这样的镜头,也常常在小说中读到像这样的描写。然而,像这样的镜头、这样的描写都和她无缘。他不管她,他为了自己的名声不管她……她在平衡自己,好在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爱过他,他得到了她的肉体,却没有得到她的心,可以说从来都没有……可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却要得到他的真心?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在今天,准确地说在此时此刻,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心绪?……她很懵懂。她的内心逐渐变得空旷起来,像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她感到失落,失落极了。而且这种失落让她觉得很没有面子,他没有把她当回事,甚至还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一股怒火骤然从胸中燃起,顿时烧灼了她,烧痛了她,痛得她想离开,她果然一把抓起放在沙发一角的背包,转身就向外走,却被萧笑天一把拉住。
萧笑天默默地用手轻轻替她抹去脸上的泪。
许久,他握着她的手说:
“朱沙,我虽然从未见过你像今天这样任性,但我今天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你的成熟。如果在这以前,我眼里的你是单纯热情的女性,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让我看到了一个热情、成熟、正直,有敏锐思想的你,我很欣慰……朱沙,我理解你不想在公司干下去的心情,工作上的事我们现在很难沟通,换一个时间再说好不好?”
“不好!”朱沙一甩手说,“难道我在您的心目中就是这样吗?我还没有您的原则重要是吗?”
“你的重要和原则的重要,这完全是两个概念,怎么能够等同?”
“什么两个概念?我最恨的就是能够用大道理来欺骗人的人。”
“朱沙,你冷静些好不好。我们做事情即使不讲原则,可也不能失去良心和道德的嘛,我们总不能……”
“哼,萧市长,你真是比我还天真。”朱沙截断萧笑天的话,“这世界本身就是庸俗的,生活里没有良心,也没有道德,良心与道德这些词早已被学者们藏到了书本里,拉都拉不出来,难道你没有感受吗?”
“朱沙你……好了,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即使说了你现在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是你要相信我,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很重的,在这座城市里,我已经把你视为我惟一的亲人。”
亲人?朱沙仿佛突然得到了一丝心理满足,但是她还是说:
“您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朱沙两手捂起自己的耳朵。
萧笑天欲言又止。
他将视线从朱沙脸上慢慢移开,然后默默地,一根一根地理顺着一直捏在手里的头发。最后他将理顺好的头发,轻轻放到茶几上的一个蓝色花瓶里插着几束干花的花瓣上。
这些干花是去年朱沙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在这所房子里度过了两个生日。一切都是朱沙安排的,一切都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
他好像受到了某些感染,他兴奋,但不冲动,他回过身站在朱沙面前,拉过她的手,胸有成竹地说:
“朱沙,我们结婚吧。”
朱沙一愣,她不知道萧笑天为什么在这样的心境下,居然能提出这样的话题,这使刚刚有所平静的她,不免更加填充了逆反情绪,她几乎喊了起来:
雪落无声 第八章(10)
“不……不!”
“你是觉得时间还不成熟?”
朱沙使劲摇摇头。
“是和我赌气吗?”
朱沙还是使劲摇头。
“那是为什么?”
“萧市长,您别问了。”
朱沙像是突然做错了什么,连声音都变了。她把脸转到一边,避开萧笑天直视过来的目光。
“不,朱沙,我一定要知道你的理由。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朱沙,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娶你,难道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我……”
“朱沙……”
“萧市长,不要再说了,我不能和您结婚。”
“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
“你怎么了?你有什么障碍吗?”
朱沙不语。
一阵沉默。
……
“我知道了,”萧笑天低头想了想,打破沉默说,“在你我的年龄上,我差一点能做你的父亲……朱沙,是我不好,我太自私,委屈你了,对不起……”
他的语气好像很平静,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凄然,和他的心一样。
“不,萧市长,婚姻是没有国界、没有年龄之分的。”
“那?……那你究竟是因为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
萧笑天困惑地等待朱沙的回答。
“我……”
“说啊?到底为什么?”
朱沙不想欺骗萧笑天,于是她说出了心里话:
“因为我不爱您。”
朱沙回答得十分干脆和坚定。
()
“你说什么?”
萧笑天仿佛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朱沙没有回答。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手被萧笑天握得更紧。
“能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吗?”萧笑天控制着声音,尽量使声音平静。
朱沙依然回避他的目光,依然认真地重复道:
“我不爱您。”
朱沙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更加干脆和坚定。
“告诉我,你说的是真话吗?”
“我或许会惹您生气,但我从来不会欺骗您。”
萧笑天感到非常突然,仿佛是当头一棒,痛苦开始在他脸上表露出来,但是他依然紧紧握住她的手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说?”
她没有回答。
她的喉咙里好像出现了什么障碍,迫使她努力而又艰难地咽下一口,她依然把脸转到一边。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萧笑天自语道。
他望着眼前的朱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他是一个市长,好大一个市的市长,怎么会有人不爱他?他之所以不相信朱沙的话,是因为他经历过很多,特别是任市长以来,他的感受颇深……他经历了不少女人的诱惑,说爱他的,或者暗示他什么的,如今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然而今天他却听到了朱沙说不爱他的话,他怎么能够相信?他觉得她完全不知道怎样去撒谎。他依然认为她是因为工作的事在和他赌气,于是他说:
“朱沙,你没有说实话,你在和我赌气。”
“萧市长,我已经说了我不想欺骗您,我从来就没有爱过您。”
萧笑天一下子哑了。
他看到朱沙的严肃和认真。
他如遭雷击般地松开了朱沙的手。
空气即刻有些令人窒息。
他沉重地走过去,伫立在窗前,他极想看一看外面,想找一丝阳光。但是,一层被关上的、淡淡颜色的薄纱窗帘遮住了他的视野,他愤怒地一把将窗帘打开……
外面是一片开阔地。
但是外面没有阳光。
天空落雨了。
毛毛细雨,早已经将地面浸湿。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歪歪斜斜的泥泞的脚印……
好像又有人向这边走来,有一把黑色的雨伞盖过头顶。萧笑天急忙将窗帘拉上,猛地一转身说:
雪落无声 第八章(11)
“朱沙,你就是在说谎,你是爱我的,我知道。”萧笑天显得异常固执。
“您不知道。”朱沙说,“我没有说谎,我不爱您,我不能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结婚。”
()
“可你已经把爱给了我。”
“那不是爱。”
“那是什么?”
朱沙突然被什么噎住了。
“别拿眼睛瞪我,回答我。说,是什么?”
朱沙看一眼萧笑天,不加掩饰地:“是交易。”
“你……你说什么?”
“是交易。”
“什么交易?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不懂。”
“也许您真的不懂。萧市长,我不瞒您,如果不是您,我朱沙恐怕还在当清洁工,还会在您面前捡烟蒂。”
“那又怎么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有您,我有了现在令许多人艳羡的位置,拥有了这套宽敞的房子。”朱沙边说边得意地展开双臂,原地转一圈,扫视室内一周,然后停下来,伸手往外一指:“还有外面的那辆轿车,还有……”
“别说了,我都替你脸红。”
“那您不是多此一举吗?”
“你……你让我感到恶心。”他厉声打断她的话。
“哼,”朱沙冷笑一声道,“在我面前您还清高啊?如果您态度不是那么暧昧的话,您就不会到这所房子里来了,您说是吗萧市长?”
“你……”
萧笑天一时语塞。
也许是朱沙点了他的痛处,他感到脸有些发烧,心也开始慌乱起来。他不敢去看朱沙的眼睛,他骤然想起上次朱沙突然生病的情景,他终于什么都明白了,他在心里悲凉地自语:真是悲哀……天大的悲哀……我萧笑天,不,是萧市长,居然就是这么的自以为是。
“萧市长,您好像很难受是吗?”
“不要叫我市长,叫萧笑天。”
“不都是一样吗?”
“不一样!”
朱沙仿佛不能够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爱,可还要那样做?”他似乎在质问。
“很简单,为了享受,为了实惠,别人想有的我都拥有了。”“可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出卖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愤然。
“那又怎么样?您不说没有人知道。从来就没有谁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写在脸上,您不觉得大家都是好人吗?即使出卖
了灵魂,甚至失去了人性,不都照样挺胸走上大街,甚至走进
会场,走上颁奖台,或者作报告,或者发表育人演说,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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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
“朱沙……”
萧笑天猛然打断朱沙的话,可是又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不觉出现了暂时的空白,他又是一阵尴尬。
“萧市长……我说的不是您。”她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萧笑天好像要说什么,但却没有开口。
他避开朱沙的目光,眼睛望着窗外,心仿佛一直被什么东西攫取着,他痛苦极了。
他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在回忆着他和她在一起的情景,他怎么也找不到她有不爱他的感觉。她的热情与大胆的爱,一度使他惊心动魄。他没有犹豫地接受了她的爱,是在一时的迷狂和不能自拔中接受了她的爱,这一点他很清楚。但是他也同样清楚,后来不仅在这件事上,包括其他事情他都是在不能自拔中越界了……他曾这样说:“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越过那条界限,我就不再是我了,我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不知什么样的人。”当然,这种可怕的变化经常使他心惊胆战,所以他一直在某些强烈的失落感中挣扎着寻求爱情。理想的爱情,能够让他改变心境,能够继续生活在往昔与今日的爱情憧憬之中,因为他觉得一个人的一生,爱情比什么都重要。凭借这些,他还抱着一丝怀疑,仍然残留着一丝非理性的迷信,仍然坚信朱沙是在和他赌气。于是他回过身来,声音平静地:
雪落无声 第八章(12)
“朱沙,说爱我吧。”
“我没有。”朱沙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发誓,我没有爱过您,从来都没有。如果您认为我们曾相爱过,那我坦诚告诉您,都是假的,做戏而已。”
萧笑天被朱沙的话吓了一跳,大脑仿佛被抽空了,他感到是那么的可悲,因为至此他才明白,过去的一切如海市蜃楼一样的不真实,心里曾精心保存的一点点爱情的余温也被蒸发掉了。他感到惊悸,他陌生地望着朱沙,脱口而道:
“你这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您说我是什么人?”朱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刻起来,因为她看到了萧笑天的目光里充满了藐视与嘲讽。
他没有回答。
“那我告诉您,”她说,“我是您的情人。”
他坚定地摇摇头,仍然没做声。
“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