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连管宁都不自觉的点头,此番话算是说到在场所有文人的心里去了。
见到众人争论不休,太史慈心中烦躁,偏又知道眼前的事情避无可避,毕竟这事情关系到今后青州的思想形态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必会留下隐患。历史上的曹操就是如此,由于没有一个众所信服的思想,导致了曹操集团内部的权力斗争非常的激烈。
要知太史慈的手下对付起外敌来,那是众志成城,但思想意识却分成了两大块儿,以王豹为代表的墨门子弟在军中有着无比的影响力,而以管宁为代表的文人阶层在行政管理的阶层和声望上也有着不可企及的影响力,否定哪一个都是不现实的。
否则太史慈怎么会感到头疼呢?
尤其是现在,在今日的青州,否定世家大族的力量肯定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太史慈的势力虽然在青州迅猛扩张,但太史慈先天的不足势必决定了要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依靠世家大族,不说别的,即便是加上孙观军和临淄城的守军,太史慈的人马也不过才十万多人,青州一马平川,要是没有世家大族诸如刘氏家族和孙氏家族的支持,太史慈要想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取的青州的稳定实际上很不现实。
而一心想要追求天下至道的管宁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主张在青州积极扶持世家大族。可以说从管宁的角度上去看,这么作没有错误,但正如太史慈心中担心的那样,世家大族的寡头政治是造成中国分裂的一个主要原因,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了,即便那是太史慈统一了中国,自己的后继者最后也难逃如西晋般的命运。因此,太史慈要打击世家大族,扶植新兴阶层还来不及呢。
所以按照太史慈原本的意思是待自己站稳脚跟后,再慢慢地收拾世家大族,可是世家大族并非是傻子,人家支持你,向你表示诚意,就是要从你那里得到好处,那若是把人家当成了傻子,人家不出卖你才怪呢!
太史慈心下电转,脑海中转着无数个念头,就是没有一个行得通的。
哎,要是许子将在这里就好了。这老先生要自己借助管宁的人的名声来实现自己的主张,可是就眼前管宁这个坚决的态度,他非得强迫自己承认他的主张不可。
等等,太史慈突地想起了一件事情,对呀,自己在临淄的时候不是接着打击张举批驳襄楷的时候说过什么自己的师父知道真正的“五德终始说”吗?此时此刻,何不拿这东西来说事?
心中略一计较,便想出了一个计划。
连忙阻止了众人的辩论,缓缓道:“各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不过我却另有想法。”
管宁精神一振,在他的心目中,太史慈每每有惊人之语,常常独辟蹊径妙想天开有言之成理,所以此刻对太史慈自是期待非常。
太史慈转过头来看向管宁,又看着众人精神集中的样子,大感满意。缓缓道:“我早年与恩师在山中学艺时,受益良多,其中感触最深者便是老师对我讲过的上天之法。恩师对我说天道便是人之道。”
众人点头,无论是信奉五德终始说的世家大族又或者是管宁这样的大儒,还是墨家信徒王豹等辈,都对太史慈的这个说法认同。
太史慈像是自然自语道:“可是天道是什么呢?老师跟我解释过良久,我始终是似懂非懂,觉得要任何一种语言上的表达都不够准确。”
这话在管宁和孙邵等参加过临淄之会的人听来感触尤深,因为就是在那里,太史慈驳倒了号称天底下对五德终始说知之甚深的襄楷,让他们感觉到太史慈口中的“五德终始说”并非是那么简单。
其他的人虽然为亲眼见到那幕精彩的辩论,但因为太史慈的大明现在已经响彻青州,这件事情可以说在座众人均有耳闻。所以此刻谁也没有反驳太史慈的资格,因为在他们看来,太史慈在五德终始说和天人感应方面的理解要远远超过他们。
太史慈当然对这种情况心知肚明,所以不等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直到一天,我随师父上山采药归来,无意中得到了启示,这才明白了天道的意思。”
众人精神大振,太史慈又道:“那天我与师父归来途中路遇大雨,便找地方躲雨,就在这时,我发现在那场瓢泼大雨中,对那些生长在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底下的小草们非常的不公平,因为他们机会接受不到雨水的灌溉。他们怎可能得到良好的生长呢?”
众人心知太史慈还有下文,不过此刻自己的心神已经被太史慈所吸引,没有一个人插话,太史慈喝了口茶道:“果不出我所料,待到大雨停歇后,属下的小草还是一片嫩绿,宛如新生,可是那些旷野之上野草因为饱食了雨水,短短的一会工夫便已经疯长起来,而且颜色变得深绿,一幅生机旺盛的样子。在我想来,这大概就是天道了,上天让你生为何物,你就有你固定的活法,你的命运根本就无法改变。”
这番话当然无人反对,岂料太史慈话锋一转道:“正当我洋洋得意,自以为深得天地之道时,老师却笑我一知半解,要我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不长时间我便发现了老师的意图:因为我看见在风雨后的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那些在平原旷野上的野草因为太阳的强烈照射反而再一次向回抽缩,相反,那些在大树底下的小草虽然没有接受到雨水的滋润,但同时也因为大树遮蔽的原因还是保持原样,几天的观察下来,我才发现,就因为这个原因,树下的草和平原上的草生长的速度差不多。于是我幡然顿悟……”
一时间,大厅中的众人静静地一言不发,在思索着太史慈话中的含意。
太史慈此时已经入境,丝毫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反应,接着说道:“我这才知道,所谓的天道是何等的公平,当真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不过却非我们理解的那样简单。上天给我们一些东西的同时,上天就会剥夺我们一些东西,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众人心中一震,隐隐约约地感到太史慈的这番话包含的东西很多,不过一时又无从把握。
太史慈道:“天道给予我们人的也是一样,我们这些上位者既然秉承天道,自然要为天道而言,我在西北六县让平民百姓的孩子上学正是这个道理,人人都只看到西北六县的富裕,却看不到其中的原因,百姓正如野草,作为上位者,你要让他们怎样的生长才算是真正符合天道?看我大汉现在的状况便是最好的例子,黄巾之乱前,人人只想着从百姓拿走些什么,却没有想过当百姓身上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拿什么?这正比之如荒原上的野草碰到天旱,不枯死才怪!杀鸡取卵岂是智者所为?”
众人默然,其实太史慈说的话已经很露骨了,简单的说来便是:要从百姓的身上拿东西,先要让百姓有东西可被我们拿。
太史慈看着众人,缓缓道:“所以,作为青州别驾,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可让我六县的百姓生活在天道的庇佑中,西北六县的富裕大家有目共睹,那是源自于各种行业的成熟,在我西北六县,任何的行业都有其独特的规矩,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正因为如此,西北六县的平民学校的宗旨实则是要把这些规矩完整的传给这些平民的后代,让他们长大后可以不必再从头摸索。如此,西北六县的繁荣就会长时间的保留下去。对于这些平民的子弟来说‘算术’、‘冶金’、‘农术’、‘木工’‘格物’哪一个也不能丢!”
管宁突地长身而起,一躬到地,诚恳道:“主上,幼安今日受教了,得益匪浅。我明白主上的意思了。”
继而感慨良多道:“孔老夫子曾有言曰‘天何言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何其的正确,可是夫子却未曾说四时如何行焉?百物如何生焉?今闻子义之言,又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
众人纷纷出言符合。
太史慈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所以依我的想法,我青州的孩子无论什么出身,必须上学,不过学校的种类的确如幼安兄所说,万万不可单一,定要分出三六九等来。平民学校必须要大办特办,让百姓的后代在长大后都能够更好的从事自己的行业,让农者精于耕,商者精于贾,百工精于技,兵者精于战,如此,则可上验天道,岂非善哉?”
眼前的众人被太史慈的一番话感染了,就是那些世家大族也无话可说,因为太史慈说得明白,创办平民学校的原因是为了令青州的各行各业可是世世代代保持一种持续的繁荣。这事情的好处谁都看得出来,而且也无可指摘。毕竟百姓富庶对他们的剥削也有好处。
太史慈又道:“至于我世家大族的子弟,当然自成一体,不能和平民百姓的子弟混为一谈。各种经典均是圣人之道,岂可一日不学?至于那些平民子弟学的东西不学也罢。”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觉得大有道理。
太史慈却在心中暗笑,因为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太史慈的图谋,更不知道科技进步的力量对人类社会的作用。也许在太史慈的有生之年,甚至在几百年内,自己今天提倡的东西效果可能并不明显,但终会有一天开花结果。
哼!这样也好,这些平民学校的教材教些什么反而没有人在意了,因为他们会想:贱民学的是“贱业”。
如此一来,太史慈反而可放开手脚,尽情地在平民学校中强调那些世家大族看不起的“贱业”。
当然,太史慈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要知科学的发展一般有两个阶段,即“发明工具”与“理论阐述”,可是在古代的中国,那些思想大家们只注意到所谓的:“无生有,有生一”却没有人注意到:“三生万物”,大家只看到了《周易》之中归纳法,却没有看到其中的推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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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古人记录了哈雷彗星四十来次,但没人总结它的运行规律,最终让英国人哈雷获得了此项发现权;我们早就有类似于血液循环的看法,但没有上升为理论,最终是英国人哈维奠定了理论基础;我们有中医、针灸,但停留在经验或五行的范围内,没有科学性。难怪爱因斯坦说:西方的科学是以逻辑推理和实验验证为基础的,而中国却不是走这样的路。
所以有人说中国人的思维模式是以直觉、体验、类比、象征取代了理性、逻辑,感性强,理性弱。
的确,有别于西方智慧的逻辑型、思辨型、实证型,中国的智慧是记录型、描述型的,我们有许多彗星、新星、太阳黑子的记录,我们有无数的实用技术发明,但永远处于捕捉现象的阶段,成果永远处于初级发展水平。正如雨果所说:“中国是个保存胎儿的酒精瓶”。
有人说这其实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悲哀,现在更有不少人认为,因为没有完整的逻辑的概念是中国近代落后的原因之一。
可是太史慈并非是思想这么偏激的人,要知道中国人的哲学使得中国人在整体把握和感知世界上远远地走在世界前头,即便是再后世,也是如此。
哼!后世的电脑是二进制,可二进制是谁的理论?看看中国的太极,再看看八卦,再看看十六进制的古代斤两的换算,还不明白吗?
更何况,西方人的实验主义实则是另外一种目光短浅,对认知世界总是有局限性,仿佛还未证明的东西就完全不成立似的。现代社会中各个国家涸泽而渔式的的畸形发展,就够能说明问题的了。
所以太史慈希望千百年后的中国的思想和哲学以及科学可以有西方人之长而无西方人之短。
就拿那后世的电脑而言,理论可以追溯到中国的《周易》,但用这种理论发明电脑的却非是中国人。
因为什么?
就因为掌握这知识的人把这东西神秘化和神圣化,正如鲁迅先生而言,中国人的汉字在文人那里是为了写驱鬼画符用的,老百姓那里会有机会学这些东西?
上一代的人总是把学术中最优秀的部分自己控制起来,不让后人知道,以保证自己的领先性,因为只有自己领先,才能控制别人。如果不能领先别人,那么就想方设法让别人比自己弱!
我们的文化正像是这时代的战马时时被阉割一样。
于是,宫中有了太监,皇帝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强壮的种马,却又要防止别人染指他那些寂寞的妃子,于是阉割,这样,再体弱的皇帝也比太监强。
于是,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既然压不倒道、墨、法家,那就阉割掉这三家,让你除了儒家无书可读,于是再荒谬的儒家思想也比看不见摸不着地其他思想强。
于是,我们的华夏女子被裹脚,被禁止出门,被禁止看书,被禁止参政。这样阉割以后,我们的华夏女子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