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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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没落-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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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基督教的”,在斯多葛主义中,没有东西可以在公元1000年的伊斯兰教中找到,孔子与社会主义之间,也同样没有东西是共同的。“即使两个东西是同一的,也没有什么是共同的”(si duo faciunt idem; non est idem),这句话——它应当出现在一切处理活生生的和独特地发生的生成物而不是逻辑地、因果地和数字地处理可理解的既成物的历史著作的扉页——尤其适用于文化运动的这些最后的表现。在所有文明中,存在不再为心灵所弥漫,而是变得为才智所弥漫,但是,在每一各别的文明中,才智皆具有一种特殊的结构,且隶属于一种特殊象征主义的形式语言。恰恰是因为存在的这种个体独特性——其在无意识中运作的时候,总在历史表面仿照最后阶段的创造物——使得这些例证在历史地位方面相互间的关系变得十分重要。它们付诸表现的东西,在各自的情形中是不同的,但它们如此这般将其付诸表现的这一事实,标志着它们彼此是“同时代的”。佛教对充盈的、决断的生命的克制,有着斯多葛派的味道;而斯多葛派的相同的克制,则有着佛教的味道。阿提卡戏剧的净化作用与涅槃观之间的亲缘关系已经暗示了这一点。净化的文化情感是,伦理社会主义——尽管已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发展——还没有获得其自身最后终将拥有的明确的、坚定的屈从形式。也许接下来的几十年将赋予它一个成熟的表述,就像克律希波赋予斯多亚学派那样。但是,甚至现在,当社会主义获得了更高级的形式而其吸引力变得更加狭隘的时候,当它的倾向变成了罗马…普鲁士式的全然非大众的自我约束与自我放弃伟大的责任感的倾向的时候,在社会主义当中便有了一种斯多亚派的面孔;在它蔑视短暂的快乐和及时行乐的时候,则有一种佛教的面孔。另一方面,在它作为一种大众理想单单有力地向下和向外发展自身的模式中,在它以一切的名义成为个体的享乐主义(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只为自己的享乐主义)的模式中,它显然又具有伊壁鸠鲁派的面孔。
  每一种心灵都有它的宗教,这仅仅是它的生存的另一种表达。它借以表现自身的所有活生生的形式——所有的艺术、学说、服装;所有的形而上学的和数学的形式世界;所有的装饰;每一种柱式、每一首诗和每一个观念——根本上都是宗教的,且必须是宗教的。但是,从文明肇始时起,这些便再也不能如此了。如同每一文化的精髓皆是宗教一样,——故而,每一文明的精髓则是非宗教——文化与宗教、文明与非宗教,乃是同义语。谁在作为委拉斯开兹之反面的马奈、作为海顿之反面的瓦格纳、作为菲狄亚斯之反面的吕西波斯、作为品达(Pindar)之反面的忒奥克里托斯eocritus)的创造性中感觉不到这一点,谁就无法认识到艺术中所谓的最优秀意味着什么。甚至罗可可艺术在其最世俗化的创造中也仍是宗教的。但是,罗马的建筑,甚至在它们是神庙的时候,也是非宗教的;在古罗马的宗教建筑中,具有宗教意味的乃是受麻葛式的心灵的侵入的万神庙,这是第一座清真寺。大都市本身作为古老的文化城镇的反面——亚历山大里亚作为雅典之反面,巴黎作为布鲁日(Bruges)之反面,柏林作为纽伦堡之反面——直至最后的细节、直至街面、直至立面的枯燥的智性,都是非宗教的。相应地,属于大都市的形式语言的伦理情感也是非宗教的和无心灵的。社会主义是浮士德式的世界感,但已变成了非宗教的;“基督教”的字样(甚至仅限于“真正的基督教”)总是挂在英国社会主义者的嘴边,在他们看来,它似乎只是本质上“不带教条的道德”而已。相比较于奥菲斯宗教,斯多葛主义也是非宗教的;相比较于吠陀教,佛教也是非宗教的;罗马斯多葛派赞成和奉行皇帝崇拜,后期的佛教徒热忱地否定他的无神论,或社会主义者称自己是最热心的自由思想家,甚或去信仰上帝,这都无关宏旨。
  在从文化到文明的转折点,亦即文化的更年期,或正如我已经说过的,在人类永久地失去其精神的生育能力和以建造来取代生育的位置的转变时期,活生生的内心信仰的这种消亡——逐渐地甚至只是言说着一个人的存在中最不重要的要素——变成了历史的世界图象中的现象。没有生育能力——在其全部直接的严肃性上理解这个词——是大都市的谋士的标志,是已完成的命运的标记;历史象征主义最有影响的事实之一,便是那一转变不仅体现在伟大艺术的消亡中,而且十分核心地体现在无有子嗣和“种族自杀”的文明化的和无根的层面,这一现象并非我们自己所特有,而是在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那里就已经被发觉且为人们所悲悼——当然已经回天乏术。

第十章 心灵意象与生命感(9)

  七
  至于这些新的和纯粹智性的创造物的活生生的代表,每一没落时代都把这种希望寄托于“新秩序”的人们的身上,我们对此毫不怀疑。他们是流动的世界都市的芸芸众生(Populace),是无根的城市群众[正如雅典人所称呼的,οι πολλοι(庸众)],他们取代了民族,取代了源自泥土和农民性的文化初民(Culture…folk)——甚至当他们生活在城镇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们是亚历山大里亚和罗马的市场上的游手好闲者,是我们自己的对应时代的报纸读者;是那时和现在分别创造了一种才智平庸的祀拜和一种依赖于广告的教会的“受教育者”;是出没于剧场、娱乐场所、运动场和“畅销书”市场的人。斯多葛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宣传的对象就是这种出现于文化晚期的群众,而不是“人类”,在埃及的新帝国、佛教的印度和儒家的中国,都有与此等同的现象。
  相应地,还有一种富有特色的公共影响的形式,即讽刺(Diatribe)。这种形式最早是希腊化时期的一种现象,其在所有文明中都是一种有效的形式。它彻头彻尾地是辩证的、实践的和平民的,它以无约束的小巧灵活的煽动取代了伟大文化的人古老的、有意义的且影响深远的创造,以目标取代了观念,以谋划取代了象征。所有文明所共有的扩张要素,外部空间对内部精神空间的帝国主义式的取代,也是这种东西的体现。还有量取代质,传播取代深化。我们不要把这种仓促的、肤浅的活动跟浮士德式的权力意志混为一谈。它整个地意味着创造性的内在生命已走向终结,理智的生存只能通过在城市空间中的外在影响来物质地维系。讽刺必然属于“非宗教的宗教”,是“心灵治疗”所要采取的富有特色的形式。它看起来就像是印度的讲道、古典的修辞和西方的新闻。它不是诉诸于最好,而是诉诸于最多,它对手段的评价根据的是由其所取得的成功的量。它以靠演讲和写作为生的才智的淫技(intellectual male…prostitution)取代了古代的思想性,这种淫技充斥和支配着世界都市的大厅和市场。如同希腊化哲学整个地是修辞性的一样,左拉(Zola)的小说和易卜生的戏剧的社会伦理体系则是新闻性的。即便说基督教在其原始的扩张中是与这种精神的淫技纽结在一起的,那也不能把它们混为一谈。基督教的传教活动的关键点几乎总是被忽视。原始基督教是一种麻葛式的宗教,它的创始人的心灵完全没有能力从事这种缺乏机智或深度的野蛮活动。是保罗把这种希腊化的实践引入了——正如我们都知道的,与原始共同体确定的对立相反——罗马至上权的喧闹的、城市的、煽动性的公共性。保罗的希腊化特性可能很微弱,但也足以使他成为古典文明的外在部分。耶稣是把渔夫和农民召集到自己周围,保罗则致力于大城市的集市场所和世界都市的宣传形式。“异教徒”这个词(异教的人或乡野村夫)今天还在告诉我们这种宣传最终影响的是什么人。在保罗与博尼法斯(Boniface)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异啊!那实际上就是直接的对立!后者是行走于树林与孤寂的山谷之间的热情洋溢的浮士德式的人;还有快乐的生殖力旺盛的西多会修士与斯拉沃尼亚东部的条顿骑士之间也是如此。在这里,再次闪现着文化青春的气息,文化在一处农民的风景中盛开着、渴望着,且直到19世纪,当那一风景和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已衰老,从而步入一个奠基于世界都市、且由群众居住着的世界的时候,讽刺在里面出现了。真正的农民阶级很少进入社会主义的视野,如同它也很少进入佛陀和斯多亚派的视野一样。只有现在,在西方的世界都市中,保罗类型的等同物才出现了,且是以基督教的或反基督教的形象、社会的或神智论的“原因”、自由的思想或宗教幻想的创造等等形式出现的。
  向一种仍然具有生命的东西——亦即作为一个事实的生命,可生物学地依照因果关系而不是命运来加以认识的生命——的这一决定性的转向,特别地体现在人们现在转向消化、营养和卫生的哲学的伦理情感中。人们怀着宗教的热忱来处理酗酒的问题和素食主义的问题——这显然是“新秩序的人们”、井蛙之见的世代必须对付的最严重的问题。宗教,正如其在新文化的当口代表着新生的东西——吠陀教、奥菲斯教、耶稣的基督教、古代日耳曼骑士的浮士德式的基督教——的时候所显示的,甚至一看到这种问题就已经感觉到了该文化的堕落。现今,一种东西从它们那里出现了。若是没有一种身体的饮食去与其精神的饮食相匹敌,佛教便是不可想象的;在智者派当中,在安提西尼的圈子中,在斯多亚派和怀疑派那里,这些问题变得越来越明显。甚至亚里士多德也著书讨论酗酒的问题,还有一大批的哲学家也涉猎了素食主义的问题。在此,阿波罗式的方法与浮士德式的方法之间的唯一区别就在于,犬儒派把自己的消化问题理论化了,而萧伯纳把它看作是“日常问题”。一个对这个问题根本不关心,另一个则是对它津津乐道。甚至尼采,正如我们所知道的,也在他的《瞧,这个人》中滋滋有味地谈论着这些问题。
  八
  让我们再次把社会主义(与同一名称的经济运动无关)当作文明的伦理学的浮士德式的例证评说几句。它的朋友认为它是未来的形式,它的敌人则把它看作是堕落的标志,两者都同样是对的。我们全都是社会主义者,不管是否意识到,也不管是否出于自觉。甚至对它的抵抗,也要套用它的形式。
  同样地且同等必然地,所有晚期的古典人都是不自知的斯多葛主义者。整个罗马民族作为一个实体,具有一种斯多葛式的心灵。真正的罗马人,虽则是斯多葛主义最坚定的反对者,可比起希腊人,也是更严格的斯多葛主义者。基督诞生前几个世纪的拉丁语是最有力的斯多葛式的创造物。
  伦理社会主义是最有可能在目标的方面达成一种生命感的;因为生命的那被感觉为时间和命运的有方向的运动,一旦僵化以后,便会采取一种有手段和目标的心智机器的形式。方向是活生生的,目标是死的。热情洋溢的前进的能量一般地是浮士德式的,而机械的残余——“进步”——则是社会主义所特有的,两者的关系犹如身体与骨骸的关系。也正是两者的一般品质,使社会主义跟佛教和斯多葛主义区分开来;佛教和斯多葛主义,连同它们各自的涅槃和不动心的理想,跟社会主义一样,在设计上也是机械的,但它们对后者的动力学的扩张能量、后者的追求无限的意志和对第三向度的激|情一无所知。
  不管伦理社会主义在前景中的外观如何,它都不是一个有关同情、人性、和平和热情的关切的体系,而是一种权力意志。对它的其他任何理解都是幻觉。它的目标彻头彻尾地是帝国主义的;它所讲的福利,是扩张意义上的福利,也就是说,不是病人的福利,而是应该被赋予且必须被赋予行动自由的精力旺盛的人的福利,不管有没有财富、出身和传统的障碍。在我们西方人当中,情感的道德,以快乐和有用性为指归的道德,决不是终极的本能,不论我们怎么说服自己。康德必定是道德现代性的领袖和前驱,他(在这个方面他是卢梭的学生)从他的伦理学中排除了同情的动机,提出了“行动,以便……”的公式。这种风格的所有伦理学所表达的和意欲表达的,就是追求无限的意志,这种意志要求征服暂时、现在和生命的前景。取代苏格拉底的“知识即德行”的口号,我们甚至在培根时代就有了“知识即力量”的口号。斯多葛派如其所看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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