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热河,就已小产。如果说高宗生于热河,则生母必另有其人,不是终年安居雍和宫的圣孝贤皇后。那么,另外之人又是谁呢?若是这样一层一层追下去,只怕高宗在天之灵,亦将为之不安了。”
“然则你是用了高宗自己的说法?”
“是。”刘凤诰这样说道,“这就是史法中所谓的书法。前一阵子,我读大行遗诏,末尾说高宗皇帝诞生于避暑山庄,不知是谁执笔,何以不加检点?此非寻常疏忽可比,核稿的人,咎无可辞。”
曹振镛将他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里,但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实录要等稿本看完,毫无不妥之处成为定本,才算正式完成?”
“是。”
“那得多长时间?”
“不一定,乾隆实录费时十一年,是因为高宗寿享九十,六次南巡,十大武功,上论奏章,卷帙浩繁,勾稽颇费时日,仁宗实录,照我看来,三年可以告成。”刘凤诰瞄了一眼曹振镛,又再说道,“三年也很快,像我在黑龙江四年,回想起来,不过一晃眼的功夫。”
曹振镛何等聪明,立刻听他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修仁宗实录,也希望让他担任看稿本的重任的话。这一次来拜访刘凤诰,缘来有自,若是能够得他的助力,完成自己的目标,自然是要给一番酬庸,但编实录一事责任重大,轻许不得,所以说了些受教良多的话,便告辞而去了。
曹振镛一去没有了消息,刘凤诰难免失望,他是穷翰林,又不可能再做考差,所以日子过得很紧张。全靠同乡同年的帮助、接济,勉强度日。●他的同年中除了两广总督阮元外,京中还有两个人,叫那成和刘之。这两个人都是大有来头,其中那彦成是阿桂之孙;刘之是刘统勋的孙子;但他们分属同年,身份上却是判若云泥,所以虽然有所接济,但刘凤诰和他们的来往却不是很多。
他经常来往的一个叫卢荫文,这个人是山东德州人,祖上有一个做过两淮盐运使的卢见曾,和纪晓岚是儿女亲家,后来因为卢见曾的连累,害得他也被充军乌鲁木齐,受了四年苦累。
卢见曾为亏空案被判了斩监侯,瘐毙狱中,家产全部抄没,子孙连坐,有个小孙子年仅九岁,随母亲依靠外家,后来苦学成名,中了乾隆四十六年的进士,和曹振镛是一榜同年,这个人就是现在以户部尚书做到军机大臣的卢荫溥。
卢荫文与卢荫溥是同族兄弟,而且科名很早,但他的名士气很重,不为上官所喜,所以至今只是个四品的通政司副使,但为人很热心,爱刘凤诰才气过人,每每携酒相访,快饮长谈,一坐就是大半天。
这一天卢荫文到访,说了一件哄传朝野的大事!道光皇帝派大学士曹振镛、协办大学士伯麟、礼部尚书英和、黄钺到军机处传旨,说大行遗诏,末尾有高宗皇帝降生于热河避暑山庄之语,此话是从何而来?命恭拟遗诏的军机大臣明白回奏。
一听这话,刘凤诰立刻手脚发凉,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被曹振镛利用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诚然是曹振镛搞的鬼!这是因为高宗的出生地和生母始终是一团谜案,而且高宗为人极其仔细,把关于自己身世的文字泯灭得非常彻底,后人只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去寻找痕迹,终于不得其详,反而会因为一语疏忽,给自己惹下祸事来。
自然,这其中也有道光皇帝师心自用之处。
原来,嘉庆皇帝离开北京,启行前往热河避暑山庄,除智亲王宁——他本叫绵宁,因为‘绵,是常用字,避讳不易,所以在高宗的时候,就改为‘,宁——随行之外,还有军机大臣戴均元和托津,皇帝不及到达,突然发病,偏偏盛放传位诏书的匣不在身边,戴均元和托津不免惊慌失措。
宁当时不觉,事后回想起来,不免认为这两个人有顾命嫌疑之故——他以嫡长子居长,又因为林清之变护宫之功而首封亲王,则必然继承大位,不待启匣而可知;但这两个人的张皇不禁让他心中疑惑:难道在你们两个人看来,还有人比我更够资格吗?
殊不知帝位递嬗是何等万千至重的大事?明知道毫无疑问,亦须根据嘉庆的御笔行事,在程序上才是正大光明,如果先拥立而后启匣,便有既成事实之嫌,反成疑案。
但皇帝是不须讲道理的,因为道光皇帝有了这样的心思,一直耿耿于怀,借曹振镛指发之事大作文章,最后的结果是托津、戴均元逐出军机处,另外两个军机大臣是卢荫溥和文孚,因为年纪尚轻,与前二人行走有间,因此仍得暂留军机大臣之位,位在曹振镛之后。
刘凤诰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掀起这么大的政海波涛,深悔此次做了出岫之云,为人家做了猫脚爪,又痛又悔之下,凄凄惶惶的寻路回乡去了。
李慈铭说到这里,告一段落,陶然引杯,微有醺意,又夹了一筷子的炙烤争香,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唔,在京外可吃不到天家珍馐,中堂大人,这同惠楼的手艺,真是不凡!”
肃顺知道他久任外官,京中的事暌违已久,有些内情不知道,同惠楼的掌厨手艺固然是好,但更主要的是,这里的幕后东家正是在座的载!
宫中有御膳房为皇帝准备御膳,实际上,御膳房早已成赘疣,皇帝和后妃的日常饮馔由各自宫中的小厨房伺候,御膳房所做的,都是拿来摆样子的,不过内务府人办差从来是无例不兴,有例不减,兼以有御膳房在,还能够多出一条捞钱的门道,所以保留至今。
各自宫中的小厨房自有掌厨,皇后的钟粹宫便常年有一个叫魏大海的掌厨,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辞官归去,但还不及出京,就给载派人截了下来,许以丰资厚帑,留在京中,做同惠楼的掌厨。至于菜品,自然不能打着御膳的名头,但内情无人不知。
魏大海也着实了不起,把宫中御膳的名字改换,堂而皇之的加入到楼中菜单之内,其中如炙烤争香,本来应该叫寿字炙烤争香,其余还有什么(万字)海鲜鸡丝、(疆字)鸭品集萃、(无字)菌素什锦等,无一不是出自宫中。
这样的事情自然很犯忌讳,不过名称不同,即便有人风闻言事的意图参劾,也要顾及载皇子之尊的身份,惹不惹得起?因此同惠楼开业半年有余,客似云来,生意冠绝北京,甚至连外省也有人慕名而来了。
眼见自己弟兄日进斗金,载滢不提,载澧眼红得不得了,却自问没有他这样的勇气,只好在皇帝面前告状,皇帝派人去查,又多次没有下文,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肃顺给李慈铭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愣,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说错了,又不好询问,只得闭口不言,低头大吃起来。
因为李慈铭的一句话,载滢故意笑眯眯的拿眼睛瞄向三弟,载也觉得有些尴尬,场面一时冷清了下来,“是了,”肃顺装出刚刚发现的样子,诧声问道,“五阿哥今天怎么没有来?年前有一次在朝堂道左偶遇,他还说初三到我府上来呢,怎么没有来?”
“老师还不知道呢?五弟今天到英国使馆去了。”
“有正事?”
“啊,听说是英国公使亨德逊先生的寿诞之日,这不,他受邀到访去了。”
“喔。”肃顺长长的‘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第204节 臣下之道(1)
第204节臣下之道(1)
因为是亨德逊的生日,私人事件,也不必大张旗鼓的进行,因此,只是在最小范围内邀请了几个朋友,到领事馆共聚,除了亨德逊的同事之外,唯一被邀请的,就只有同在中国的各国使官,载湀作为中国同行,也被列席其中了。
亨德逊和夫人穿着礼服,和载湀握了握手,微笑着给他和自己夫人做着介绍,“这位是我的太太,伊丽莎白。”
“很荣幸见到您,夫人。”载湀在德国留学多年,英语也很能说,不过不及载滢那么纯熟就是了。但用于交流还是不成问题的。
伊丽莎白的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肤色白皙,高鼻凹眼,一双绿色的眸子,满头栗色的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由着对面的年轻人捧起自己的手吻了一下,微微屈身行礼,“我的荣幸,殿下。”
“哦,这是我的礼物。”载湀挥手示意,有身边带着的侍从奉上礼物,是一件府中的珍藏,元代青花的双耳小瓷瓶。
“谢谢您,殿下。”亨德逊在中国多年,对于汉族文化并不陌生,深知这一次的礼物相当贵重,有些激动起来;倒是他的太太,不明究竟,看这瓶体上两侧耳边有细小的裂痕,心中很有些不高兴:这是什么啊?看样子破破烂烂的!
“请这边走,殿下。我为您介绍几位朋友。”亨德逊很热情的拉着载湀的胳膊,一路走进大厅,“这位是葡萄牙驻贵国的大使桑切斯先生及夫人;这位是瑞典驻华大使馆的武官皮尔森先生及夫人……”
一连串的介绍下来,载湀耳中灌满了各国语言,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得挤出一抹笑容,点头附和着。
亨德逊带着他走了一圈,重又绕回大厅中央,趁着晚宴尚未正式开始,从侍者的托盘中取下两杯香槟,递给载湀,“昨天的时候,我收到从圣彼得堡发来的电报。”
载湀精神为之一振,这是他最迫切知道的消息,“哦?”
“原则上我国同意贵国皇帝陛下的条件,但具体的细则,还要留待日后,详细磋商。”
载湀一愣,英国人白白吃了一顿大餐竟然还不知足?还有什么条件要谈?“可否请大使先生透露一二?”
“哦,对不起,殿下,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您,只不过,此事我我国国内还没有成议,所以,一切都要等日后我国派遣专使来华之后,才能具体的知道内容。”亨德逊解释了几句,又再说道,“不过我听人说,外交大臣阁下的意思,是担心大英帝国在日本的利益会因为大片的土地割让给贵国之后,受到影响。”
载湀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而且,国内对于贵国准备把范围之内的日本人尽数迁移进大陆,另有微词。”
“这又是为什么?”
“想来还是担心……”亨德逊忽然闭紧了嘴巴,向他点点头,“哦,皮尔森小姐,您好。”
载湀回头看去,是一个长身玉立,比他还要高上一头的女孩儿笑盈盈的站在两个人身后,她的一侧脸颊微微隆起,倒似乎是腮帮中藏着什么东西不及下咽似的,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个女孩儿只是生了这样一幅有些畸形的面容而已。“晚上好,皮尔森小姐。”
“晚上好,殿下。”女子用德语说道,“您是能够说德语的,是不是?”
“是的,”载湀换上了更加流利的德语,和对方攀谈起来,亨德逊听不懂,识趣的给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从亨德逊这里得到的消息让载湀很觉得有些急迫,与皮尔森的聊天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女子很快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转身离去。
载湀抬手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一刻,这会儿就是离开,也根本进不去皇城,也就不用提将此事禀奏父亲了,这样一想,心里有逐渐踏实下来。
这一次的宴会一直进行到过了亥时方始结束,载湀饮了几杯洋酒,头脑有些发胀,出了大使馆的门,被夜来的冷风一吹,清醒了很多,“备轿,回府!”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载湀早早起床,他的福晋是曾经做过鸿胪寺少卿的吴重熹的女儿,吴重熹是广东海丰人,翰林出身,做过河南陈州知府。后来调京内用,一直无香无臭,任谁也想不到,冷锅爆出热栗子,皇帝竟然让嫡出的长子娶了他家的女儿!
吴太太人非常贤惠,而且秉持妇道,从不多言少动,过门之后,小夫妻的感情非常好,距今已经有数月光景了。
太太伺候着他换上衣服,低声问道,“昨天夜里下了雪,今天还出去吗?”
载湀年纪虽轻,但为人却很稳重,他从小就不大好热闹,如今长大,入衙门办差,仍旧是一副闷葫芦的性情,吃过早点,端坐在太师椅上,凝神静思,听妻子连问两遍,这才缓缓点头,“啊,得出去。我休息一会儿,这就得走。”
“这天气,就不能自在些吗?”吴太太说着话,回头叫一声:“春莺!”
春莺捧来一个袱,解开来看,是一件簇新的紫色镜面的狐裘。吴太太提着领子将在手里,春莺便说:“请贝子爷换了狐裘吧?外面太冷了。”
载湀不忍驳了妻子的好意,穿上厚重的衣服,“备车!”
“外面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