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脚尖踢了他几下,“起来,起来!在我这跪着管什么用?”
杨全仁听他话里有话,一个骨碌身爬了起来,眼睛一转,“二爷,不如……小的上楼去,给万岁爷多多磕几个头……?”
“呸!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想到万岁爷跟前去?”立山看了看杨全仁,和他总算有几分香火情分,能够搭救一把,还是不宜袖手,“这一次的大难你是躲不开了,你呢,现在赶紧找一个最最听用的,先回你府中去,和家人说一声——今天晚上,……不但是今天,可能很久的日子,你都回不得家了。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话,托人告诉家里人——你这一次犯的是钦命案子,死活就看万岁爷的心情了。”
杨全仁嘴一咧,立山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闭上嘴!”他说,“这会儿皇上还懒得理你,我才告诉你几句话,要是给楼上的主子听见了,你倒霉不足挂齿,害得二爷跟着你受罪,看你还活不活?”
几句恫吓之言吓得杨全仁赶紧闭紧嘴巴,眼睛里含着泪,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下也就是这样了。能不能度过此劫,就看你的造化了。快点差人去办吧?”
“那,小人这小店……?”
“你现在还惦着你这家店啊?告诉你,你身家性命能够得保, 就已经是托天之幸了。”立山说着话,向远处望了一眼,“你快点,九门提督和神机营的人马上就到了。”
杨全仁兀自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惹怒了这位人王,胡乱的在四周瞅瞅,店门紧闭,让他到哪里去找能够为家人传话之人?就是这一个蹉跎的功夫,顺天府文英和九门提督宝洌А⒋蟀⒏缭劐⑷饲昂蟾系剑庖淮窝钊示褪窍胝胰艘怖床患傲耍钦饧业甑牡曛鳎实鬯淙徊⑽囱悦髑榭觯照鹋道从凶裕匀皇蔷褪鞘锥瘢�
把连同店主带店内的伙计,厨子,使唤下人全部抓捕起来,临时交到顺天府,等候下一步的处置;而店内的食客平白遭了池鱼之灾,惊惊惶惶的呆在座位上,一个个面如土色。
半晌之后,楼梯上有脚步声,文英、宝洌А⒘⑸健⑹李臁⒃劐⒓父龌こ肿乓桓瞿凶哟勇ド献呦吕矗谌嘶琶胱虻梗谥兴淌ゲ痪�
皇帝的眼睛在人丛中扫过,回头和世铎耳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皇上说了,平常食客,即可归去。朝廷官员者,仍留此处。”
听了这番话,人丛一阵骚动,穿着平常衣服的如避猫鼠一般,从角落纷纷移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门前。
皇帝向下走了几步,在一处座位前坐定,“瞧瞧你们的样子,穿着朝廷的官服,头顶国家的名器,出入酒肆饭寮,引得众人侧目,你们就那么勤于王事?连出外用餐,换一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臣等糊涂,请皇上恕罪!”
“世铎,你把这些混账的名字都记下来,着吏部逐一大过处分,降三级,罚俸一年!”皇帝冷酷的说道,“知会吏部尚书,今天被记下名字的所有人,三年内不准升转。”
“是。”世铎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领旨而去。
这一次的变故震动北京城,等到内情被有心人问出来之后,百姓众说纷纭,有人以为这样的事情俯拾皆是,皇帝为此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小题大做;也有人认为,全聚德店大欺客,非止一日,这一次受这样的教训,也是他应有之报。
但不论心声如何,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全聚德经此一事,是休想再在北京城中开下去了——杨全仁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上上大吉!
杨家人当然还要尽营救的全力,但此事太过重大,任是谁也断然不敢轻易插手,杨全仁的太太和两个儿子不知道在京中找了多少人,花出去多少银子,终于还是一事无成。最后有人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杨太太,此事因皇上而起,你求谁也不管用;还是不必枉费心力,趁着家中还有一点存兴,带着孩子回原籍吧?”
“大爷,难道就这样看着我家老爷掉头吗?”杨太太带着两个孩子跪倒,一个劲的碰头,“求求您,只要能够救我家老爷一救,就是花再多的钱,我也甘愿!”
出主意的这个沉思半晌,“眼下,若是救你家老杨,非军机处肃雨亭不可,你求别人都不顶用!若是他肯从中缓颊的话,或者可以保你家老爷一命。”
杨太太一愣,肃顺是一国首辅,位高权重,又岂是等闲人能够见到的?
找了三天,终于找到立山,经他引荐,杨家长子才得见肃顺,杨庆钧见面请安,叫他“肃大叔!”
肃顺最好吃,府中经常叫条子,全聚德请来厨子,亲自到他家中来为其亲自烤制,所以杨庆钧会有这样的称呼,肃顺倒也老实不客气,称他:“小侄!你爹的事情我知道了。现在正在锋头上,要避它一避。大家平时交好,能尽力我无不尽力。你回去说给老人家,等上头口气松动了,我自然会有话说。总而言之,事情没有大不了的,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
“事情没有大不了的,”这句话足以令人宽心,“不过要等机会、看情形”,就不妙了。杨庆钧真想说一句:“肃大叔,只要你肯拍胸脯,一肩承当,那怕天津的那家钱庄,双手奉送,亦所甘愿。”
正当他在打主意,如何措词,能再许个宏愿而又不致太露痕迹时,肃顺又往下说了。“事情呢,不是我说,杨某人当初也实在是太过狂妄了些。”
肃顺用低沉郑重的声音说:“我们自己人,透句话给你,这件事,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下得来台的。只凭老夫一个,怕是力有不逮!”
“那,大叔您的意思是?”杨庆钧立刻明白过来,“大叔放心,只要能够救我爹一命,就是再多的银子,我也双手奉上。”
肃顺没有说话,银子事小,关键是皇帝胸中这口气出不来,事情就休想解决!说来也难怪,本来兴致高昂的到全聚德去,想尝尝那里的烤鸭,不料干等了一个多时辰,连一杯水也不曾招呼?不要说是皇上,就是换了自己,怕也不能就这样绕过杨全仁吧?
他心中思忖着,有心不管,但话已经说出去,不能收回,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少兄,你且回去等消息吧。只是啊,此事……难!”
杨庆钧含着一泡热泪转身出府而去,立山望着他走远,回头问道,“大哥,真的要管?老爷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几时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救……能救一救,还是不要站干岸的好。”肃顺说道,“不过呢,怎么救就是学问了。直接出面怕是不行,得找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先让他开口,我们再随后跟上。”
“那,大哥准备找谁进言?”
肃顺嘿的一笑,“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117节 再战福山(1)
第117节再战福山(1)
肃顺想要请托的人正是惊羽。二十余年来,她一直是伺候皇上饮食起居,一动一卧无不关注,在皇帝面前也是荣宠不衰,若是能够给得到她的帮助,想来将此事大事化小当不会是难事。
惊羽也觉得此事有一些小题大做了,几次想在皇上面前为杨全仁说几句话,但看着他扳起了脸庞,话到嘴边,每每又吞了回去;不但是她,主审这一次钦命案子的刑部尚书刚毅也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遭店中的伙计冷遇,难道就要杀人吗?此事不妥。”
“话不是这么说,皇上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而且这一次又发了这么大的火,我看,还是顺应圣意的好。”
“不行,”刚毅断然摇头,“此为非刑,皇上要是一定要杀的话,径自降旨好了;本部不能屈法而行。”
刑部上下知道刚毅的性情,他是刑部所谓的八大圣人之一,律法精通,铁面不阿,其实,不但是他认为这件事皇帝的处置过于粗暴,就连朱光第也多有他辞,几次在皇帝问及案子的处置上时,他总是含糊以对,意图将此事蒙混过去。
但皇帝终于不肯放过,在军机处叫起的时候,再度问及此事,“刑部做事如此疲沓,朱光第,你怎么说?”
“皇上,臣以为,全聚德店中下人言语辱及圣躬一案中,杨全仁只有疏于管束之罪,按我大清刑律,当判三年流刑。”
“混账话!什么叫疏于管教?”皇帝左右搜寻了一下,当时在他身边的臣下如今一个也不在殿中,也无人可以为自己做一番佐证,“你没听见朕数日之前给你的旨意?杨全仁为富不仁,纵容店中伙计辱谤朕躬,如此大罪,你居然和朕说什么管束不力?”
朱光第心中暗想,皇帝分明是在胡搅蛮缠,乱入人罪,以一己之私,行杀伐决断之实。他也是戆直的脾气,把头上的大帽子取下来,跪倒在御案下,“臣奉旨久掌秋曹,皇上若是执意行以非刑,断断不敢奉诏!”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朱光第,你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臣受皇上十余年信重之恩,心中最是崇敬圣主,岂敢有半点不敬、胁迫之想?只是,皇上,若是恶法为一人而开,后世子孙有样学样,岂不使皇上当年所说的话付诸东流?臣……”
皇帝气得一个劲的翻白眼儿,但又给朱光第的话顶得一句答对也说不上来。诚然自己当年是说过,例不可因一人而开,想不到今天倒给他拿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他恨恨的一摆手,管自进殿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好笑之外,更佩服朱光第的这番犯言直谏的勇气。只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着,总得拿出个解决之道吧?
为了朱光第直言不讳,皇帝表面大发雷霆,实际上在心中却很觉得满意,这种君子正色立朝之风,十余年间已经不见庙堂了!更多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的领旨办事,根本不会想一想,自己的话是不是有未尽之处,仅从这一点而言,朱光第不但不能贬斥,反而要大大的嘉赏!旁人不明其中,白白为他担了半天心。
等到军机处灰头丧脸的转回直庐,六福一步跨进,站在门口一声长喏,“有旨,朱光第接旨。”
朱光第还不及坐下,赶忙又奔了出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圣安,跪在地上,双手撑住身体,“军机大臣朱光第……”六福只说了几个字,故意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看,朱光第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让他这番做作全落到了空处,除了暗骂一声‘老家伙’之外,心中也有几分佩服,当下不再戏耍,“……入值以来,勤勉奉上,而秉性戆直,执法清明。着赏加他一级,食双俸。钦此!”
若说朱光第一点不害怕未必是实,但自幼饱读诗书,养成了君子不苟的习性,自问宠辱不惊其心,但等六福念完,还是不自觉的楞了一下,“还有,着朱光第、肃顺到三希堂见驾。钦此。”
“臣领旨,谢恩。”朱光第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碰头领旨。
两个人弯着腰进到三希堂,因为这里放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和王珣的《伯远帖》,故而得名,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涵义,即“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
三希堂的面积小到离奇,不过三五平米,半间屋子是一张方炕,皇帝居于炕东端的半圆形宝座上,正在低头看折子,屋内除了一个惊羽,再无旁人。“臣恭请皇上圣安。”
“刑部那边,你等一会儿去传朕的旨意,就按部中所拟的罪名吧,不必加重。”他放下折子,苦笑着叹了口气,“朱光第,你是饱学之士,朕问你,自古以来,做天子的不下数以百计,像朕这样,做到没滋没味,成天给你们这些臣下顶撞的,可有几人?”
听他说得委屈,肃顺。暗暗好笑,朱光第却正色答说,“正是为了有皇上善纳忠言,虚听己过,才有今日我大清威加海内,四方臣服之景。皇上若说为臣等顶撞,请恕臣大胆说一句:像皇上这般,成就天人之道,使海内升平,万民景从的圣主,史上又有几人?”
皇帝为他这番话说得飘飘欲仙,“人言朱光第为人忠恳,办事坦诚,惜乎言语无趣,今日一见,可知是谬言!这份谀辞滔滔,便是肃顺也不在以下呢!肃顺,你听见了吗?你说,朕说得对不对?”
“是,奴才都听见了。”肃顺说道,“奴才却以为,朱大人性情忠直,所言实为心声,并非逢迎。”
“行啦,你们两个也不必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杨全仁免去死罪,但活罪不能逃!让他把历年所得尽数捐出,以为国用。”
“是。”朱光第心知皇帝又在借机敛财,但能够挣得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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