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
登上旗舰,管带丁日昌来见,“禹生,海上航行,可还平静吗?”
“回大帅的话,一切如同往日出海训练之时一样。”丁日昌笑着说道,“孩子们都在说,盼着早一点到越南水域,和法国人正式的干上一场呢”
沈葆桢摇头失笑,“你啊,领兵数年,旁的没有学会,倒学会这一派粗鄙之风了?”他问道,“近来可有事?”
“有的。福建抚台李大人和提督成大人分别派人递手本上船来,请大人到抚台衙门一会。知道大人不在,李大人还命人准备了劳军之物,送上船来。学生已经命人收下,并致以还礼了。”
沈葆桢沉吟片刻,有心不见李鸿章,但过境之客,彼此又有同僚情谊,不好就此别过,左右还要在福州等严宗光等生员前来会合,还有几日耽搁,不妨走上一遭。“嗯,等一会儿拿我的片子到抚台衙门,就说今日本官初到省境,身子沉重,明日一早,一定到府拜访。”
第二天一早,沈葆桢下船登轿,一路进了城,直奔巡抚衙门,李鸿章也已经得到消息,降阶出迎,“少荃兄?幼丹兄?”
“当年与老兄在安徽一别,距今已经有八年不见了吧?”李鸿章亲热的挽着沈葆桢的手,和他并肩而行,“幼丹兄为国出征,抗击外侮,着实令人钦佩啊。”
“哪里。”沈葆桢自然要客气几句,“这都是上承皇上恩命,下护翼附之国,葆桢从中略尽绵薄,如何及得少荃兄大兴实业,兴办船厂,功在社稷?”
两个人互相吹捧着,进到正堂,七八月的天气,福建最称溽热,但巡抚衙门殿阁幽深而宽广,倒不觉得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闷热气息,相反的,席间微风送爽,令人大感恰然。李鸿章微笑着指向在两边落座的头戴红顶子的几个官儿,为他做着引荐,“这位是本省藩司倪文蔚倪大人;这位是省内臬司刘炳章;这位是省内提督,兼领马尾造船厂帮办大臣的成祥成大人。”
旁的人也还罢了,说到成祥,沈葆桢不自觉的加了几分注意,和所传闻的一样,成祥生得非常英俊,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却要小很多;此刻一张脸略带凝重的向自己看来,目光碰触,勉强笑了一下。沈葆桢知道,成祥的这份差事做得不怎么顺心——他是皇帝钦点的一省提督,马尾造船厂帮办大臣,若是在其他省份,自然是以天子近人而操赏黜大权,无奈遇到一个李鸿章,就很有些有力使不上的尴尬了。
李鸿章虽然是曾国藩的学生,但老师的那种忧谗畏讥之心,却似乎半点也没有领会,正好相反,他抓权唯恐落于人后,成祥从辽宁调来,他以其人未必识得水师架构为由,一己独行,成祥有心抗拒,不过上谕写的清楚,李鸿章是总办大臣,他是帮办之身,只好告御状,在折子中大骂李鸿章,但几次递折子上去,皇帝并无确信回来,于是成祥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做法很不满意了。
毕竟自己初到福建,就和上官闹得如此不愉快,怎么也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而且,李鸿章正在忙于马尾造船厂的草创之事,也无暇顾及他;弄得他现在公务无从措手,福建虽大,连他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听李鸿章和沈葆桢说道,“此番丹兄统率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扬威七海,想来为国建功,大破敌阵,就在不远。本官羡慕之余,另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丹兄答应。”
“哦?不知是什么事?”
“此番皇上命我创建南洋水师,更拨帑币数以百万计,在马尾之地兴办造船厂,后者也还罢了,总有安庆殷鉴不远,可供老夫参详;唯有海军之事,鸿章见识浅薄,尚未能有所进益——幼丹兄在山东办差多年,想来定然有以教我?还请丹兄不吝赐教。”
沈葆桢沉吟片刻,朗声一笑,“若说指教,可不敢当,不过有些老马识途的见识,或者有助老兄,一展骥足。”
“请指教。”
“其实,老兄只要认真想想,就能通悟其中道理。不过当局者迷,一时未能庶乎有济罢了。”他用手一指在坐的藩臬二司,“茂甫兄与少荃兄是同乡的,可是?仲良兄与阁下多年交好的,可是?”
“这,是的。”
“如此便是了。”沈葆桢笑着说道,“一省之内,三大宪亲如一家,在我大清之内,还是老兄坐镇这闽省之地,为第一哩”
李鸿章悚然动容沈葆桢的话并未说错,他也是在外官任上打了多少年滚,一点一点熬出来的,任何一省,坐镇的三大宪固然表面上都保持着一个彼此融洽的样子,但从来没有福建这样,从内而外,亲如家人一般的,难道皇帝真是如此信任自己?甘心把福建省交到自己手中?若是那样的话,又派成祥南下做什么?
这样一想,更觉得心中有些慌乱,连沈葆桢后面的话都没有听见,随口敷衍了几声,“哦,哦。老兄所言极是,老夫受教了。”
第66节进发
第66节进发
七月十一日,绿营经过三天的休整,开拔启程,赶赴谅山。一路行军,并无他话,过凭祥,进入到越南境内。七月初的天气,越南气候湿热,明明是晴天,但远处的景致,却像是笼罩在一团雾气之中一般,让初到贵地的北方士兵大感吃不消,“提督大人,兄弟们都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说话的是修刚,中俄之战的时候,他是张运兰所部五营管带,在第一役攻打斯特列田斯克要塞的时候,身先士卒,功勋卓著,战后积功升为副将衔。也是张运兰手下大将之一,“呸”张运兰笑着回身啐了他一口,“你他娘的还骑在马上呢,也和老子喊累?那兄弟们怎么办?”
“鹅这不是心疼弟兄们吗?”修刚混不以为意,笑眯眯的和他斗口。
张运兰在马上举起望远镜看看,胡大毛的队伍已经前突出去了,心中嘀咕着骂了一句,“格老子的,就会出风头星五?”
“卑职在。”
“传令,休息。让弟兄们吃饱了饭,再行军出发。”
“是。”身边的亲兵叫董福祥,字星五,是个回回,他是甘肃固原人,自幼家贫,生活窘困,恰逢张运兰在山西练兵,他也报名投军了,张运兰看他模样生得白净,将他留在身边,做了亲卫,多年以降,已经做到亲卫队长。
部队就地休整,各自三三两两的坐下来,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放松一下——张运兰所带的都是四川兵,身材大多不高,相当能吃苦,不过这一次从省会南宁出发,过两国交界的凭祥之间千八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五天时间,亦足以令张运兰为之自豪的了。
“军门,”参将叶志超把水壶放在身边,探头问道,“弟兄们都说,这一次南下用兵,大人还要听胡大人的节制,是真的吗?”
“你少听下面的人胡咧咧”张运兰瞪了他一眼,“管好你的正事。”
“哎。”叶志超不敢多说,缩回头去,嘴里兀自喃喃自语,“什么嘛几时轮到他胡大毛统带全军了?当年,要不是皇后娘娘……”
张运兰扬手给了他一个脖溜儿,“老叶,少他娘的废话告诉弟兄们,准备出发。”
士兵胡乱起身,队伍渐次移动,在越南草莽山林之间,拉出一条凌乱而不规则的曲线,向南方行去。一直到距离谅山还有四十五里的时候,才看见胡大毛所部正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席地而坐的在用饭,“见过军门大人”
“是功亭啊?”张运兰在马上一扬马鞭,让聂士成起身,“老胡呢?”
“我家军门正等着大人呢。”聂士成还不到三十岁,生得白白净净,面容清秀,笑着说道,“说等大人来了,请您到前面一会。共商行止。”
“老胡可真是朝廷命官的谈吐了,嗯?还行止?”张运兰啐了一口,“操蛋”
聂士成不敢多说,嘻嘻笑着在前面领路,转过前面的草丛,就可以看见胡大毛正站在路边,向自己拱手,“张大人?”
“老胡,怎么样?”张运兰问道,“眼下天色快黑了,不如就在此地休整一夜,明天再上山吧?”
“这里蚊虫肆虐,我想,还是趁夜登山才是。旁的不提,那个叫什么韩富强的小人,难打还能留他多活一日吗?”胡大毛用手一指周围的景致,“再说,过了谅山,就是前敌,总不好让弟兄们在这样风声渐紧的地方过夜,大人也不会放心,是不是?”
“总之一切听你的。”
胡大毛一皱眉,张运兰话中大有牢骚之意,自己可要认真对待了,总不好让多年军中袍泽情谊为这一次战事而分崩离析。“那,就请大人传令吧。”
于是各自带领部队,连夜登山,好在事先已经派人上山通传,倒不至于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恐慌。
自从黄桂兰、赵沃带领败兵逃回谅山,二人畏罪情急,相约自杀,黄桂兰年纪老迈,用了一盒子洋药,半夜不治而亡;而赵沃就比较惨一点,他虽然是文官,但身子骨素称硬朗,洋药居然没有很大的效果,弄得他只是腹痛难忍,却怎么也死不掉。
谅山城中有亲兵、家眷,如何能够眼看着他这么难过,赶忙延请大夫,一番诊治之后,居然把他一条性命保住了,接下来怕他又要寻短见,每天十二个时辰不断人的陪护——实际上是不必要的,经过一场痛楚,赵沃求死之心大减,根本就没有勇气再做第二次的尝试了。
只不过,身在谅山城中,不知道朝廷对于这一次的战败会有如何严厉的诏旨,连赵沃带徐延旭都是夜不安枕,魂梦难安,只等待着赍旨的天使传达皇上的旨意。半月之后,都瘦下了一大截。等了几天,诏旨送抵,徐延旭和唐炯两个被免去一切官职,将巡抚关防交由赵沃代掌,押解回京中问罪。
徐延旭就逮,谅山城中由赵沃管束军政大事,有心在胡大毛和张运兰等人到来之前,和法兵打上几场,若是能够得以小胜,或者可以挽回圣心,不过经此一败,绿营清军早已经给吓破了胆,赵沃的军令根本推行不下去,任何掌兵的军中宿将只是一味的躲避,从来不敢和法国人面对面的冲突。好在法国人也未必敢真的痛下杀手,激怒大清,因此,这一月以来,双方始终保持着互不接触的局面。
这一次胡大毛派人进城通传,赵沃一惊而起,“终于来了吗?太好了传令,随本官出城迎接天军”
胡大毛等人到达谅山城门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城门口火把燃烧得正旺,照得周围一片明亮,城门外站着的一个男子,身穿官服,外套孔雀补服,不问可知,就是赵沃了,“职下胡大毛(张运兰),参见大人。”胡大毛和张运兰都是一省提督,武职正二品,比赵沃的品秩要高,不过武将不值钱,还是要受对方节制的。
“不敢,不敢。”赵沃上前,虚扶了一下,“两位提督,都是百战名将,这一次不远千里驰援,本官要代这阖城官员、百姓,感谢二位的盛情啊。”
“大人过誉了。胡某和张大人此来,本是受皇命所差,如何谈得上盛情二字?”胡大毛憨厚的笑一笑,转而说道,“倒是日后,我等粗人若是有得罪之处,请大人多加谅解。”
赵沃自然客气几句,“哪里,哪里”他说,“二位将军,请随本官入城吧?”
进到城中,本来准备下的接风宴也为胡大毛暂时推拒,“赵大人,如今中法战事,进展如何?”
“本月初九日,法军已经夺取南定,兵锋直指莱州。”赵沃叹息着说道,“刘永福的黑旗军暨卉帅、唐维卿大人等,都给困在保胜、狼甲一线,云南提督冯子材几度派兵援救,都给对方打了回来。这还是六月底之前所传来的战报,进入七月以来,已经全无半点消息了。”
胡大毛和张运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中点点头,两个人多年征战,只是从赵沃所说的情形分析,就知道中法战事的糟糕程度,比较起奏陈到御前的消息还要严重几分。连岑毓英都给困在境外,不得脱身了?眼下当以此事为第一要务,“我们明白了。”
张运兰问道,“赵大人,此去狼甲一线,有多远的路程?”
“此去向南,七十里上下。”
“这么近?”胡大毛为之一愣,“大人就不曾指派援军,南下接应吗?”
“这,……”赵沃无奈,人自然是派出去不少,但此去郎甲,中间隔着一座文渊城,那里已经为法军占领,清兵不能过——或者不如说不敢过,听到枪声,转身就跑,连续派了三波次的部队南下,都给人家打了回来。
胡大毛很觉得奇怪,这十数年而下,绿营新军制早已经推行至全国,黄桂兰虽然不是光武新军出身,但也是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