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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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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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乍听起来说得没头没脑,季芝昌却是局中人,深明其故,只是摇头一笑:“英公,也不必为此事嗟叹。他正得帝眷,捉刀代笔,上折子言事也是题中之意。不过,皇上年纪虽轻,却是一派明君本色,不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吗?”

  孙瑞珍和周祖培不和是朝廷之中尽人皆知的秘密,他比周祖培的科名要早得多,却同时是六部堂官,而且,对方的刑部尚书,比起他的礼部尚书,说来也好听许多。特别是在陈孚恩之事过后,周祖培上邀帝宠,一举入军机行走,原本平礼相见的二人,现在再见面,自己却要先行请安,口称‘中堂大人’,叫人情何以堪?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不合的是,孙瑞珍赴江宁办差归来不久,刚刚考中进士,在翰林院学习的储德灿写了一道奏折,说孙瑞珍‘抑民以奉外,反复辩论,舌敝唇焦,终不能达成皇上拒夷酋于国都之外之圣望,……’追本溯源,说孙瑞珍有五不可用,十可杀!

  这到奏折写完,众人传看之下大呼过瘾!自从上一年薛福尘为陈孚恩买参一事、沈淮参文庆一事还有袁甲三奏请皇帝三事折之后,清流中人感觉到了皇帝对于这些言官的态度,一时间都识趣的选择了回避,很少有这般言辞激烈的文字上达天听。

  不过,储德灿写下这一篇奏折,孙瑞珍根本不当回事。他知道储德灿只是翰林院学子,更主要的是并无言责,也犯不着无缘无故得罪朝中大佬。这只是他口诛笔伐,聊且快意的游戏笔墨。也就不大放在心上。

  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别有用心的周祖培给这份奏章触发了灵感,将这篇稿子要了去,随即找来他的学生,考举了御史的余光倬誊正一份,又加上了一句:“……实不知该员何等心肠。”然后呈报御前了。

  ‘……实不知……’一句是非常严重的措辞,没有办法,孙瑞珍只得上折子自辩,皇帝没有多说什么,还是选择了留中——一般而言,皇帝于弹章中的内容持保留态度的时候,就多会选择这样的做法。不过这样一来,孙瑞珍和周祖培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彻底的恶化了。

  思及过往,也难怪孙瑞珍会如此恼火。而这一次肯于这么痛快的答应翁心存所托,也未始不是和此事有关:他打的主意一方面是帮助翁心存;另外一方面,就是要借这样的机会,攻掉周祖培在军机处倚为长城的祈隽藻!

  听季芝昌说话之间对周祖培也隐约有不满之言,孙瑞珍心中暗叫有门,当下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继续说道:“周芝台旁的不提,只是这肚量二字,哎!和中堂大人您,可真正是差得远了。”

  “算了,算了!周芝台的度量,谁不知道。人言‘宰相肚里好撑船‘,他这个宰相……。”季芝昌一笑举杯。

  “话不是这样说的,九公,据我所知,周芝台于曾涤生也是久有不满之言呢!”

  “哦?”季芝昌有了酒,给对方的一句话提起了注意:“何出此言?”

  “上一次曾涤生谢恩折之事过后,周芝台人前人后言及此事,始终认为曾大人获此严遣,却终究无事而大为愤恚。认为这是与皇上所言的‘有过必罚’之语相违背的事情,身为刑尚,他要学赵蓉舫那般犯言直谏。”

  季芝昌回忆了一番,似乎记忆里没有周祖培就这件事有过这样一番言论的印记啊?不过宦海沉浮多年,当然不可能直面而言对方撒谎,反倒是动了心思,下意识的放下筷子,岔开手指疏爬着颔下的短髯:“有这样的事情?”

  “我也是听旁人言道,抑或是人云亦云呢!”

  “既然是人云亦云之事,想来也未必能够当得真。”季芝昌嘿声一笑:“嗯,多承孙兄相告。来日,老夫必有回报!”

  “哪里,哪里!能得中堂大人抬爱,倒是瑞珍荣幸呢!”

  ************

  心中有了定见,季芝昌便开始寻找机会进言,过了不久,有个前任广州将军载洽,是世宗的十四弟,大名鼎鼎的胤禵的六世孙奕山的儿子,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是八旗中的名士,响当当的清流,年底下看见小民生计艰难,流言四起,民心浮动,伤时感事,上了一道奏折,谏劝六事:明黜陟、专责任、详考询、严程限、去欺蒙、慎赦宥。

  皇帝登基之后,广开言路,奏折留中的极少,而载洽所言,更是关系到满朝的大臣,皇帝很自然的交发军机议处。

  看过这份封奏,季芝昌心中一动。文中其他的也就罢了,只有‘专责任’一条,载洽在文章中隐约提及,皇帝登基之后,重用汉臣,轻视满人,如今的六部九卿之中,汉人书生大员济济一堂,而满人,除了赛尚阿身为军机首辅,却凡事拱手之外,便只有一个载铨监管着九门提督。这是唯一两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满人要员,其他的,不过是各部尚书,侍郎。

  众所周知,这样的一群人,都是白白领一份俸禄,万事不管的。所以,在文章中载洽提到,还是应该让满员有为祖宗出力的机会。

  这样的条陈在他和何汝霖看来是很有文章可以做的。有了这样的认知,季芝昌和何汝霖商议了一番,决定由他自陈。于是,找了个时间,季芝昌在皇帝面前奏对:“老臣蒙先皇,皇上赏识提拔,赏的差事甚多,实在有力不从心之感,臣想请旨,免去臣国史馆总裁和理藩院尚书之职。”

  皇帝没有想很多,载洽的折子也让他觉得很是为难,毕竟对方所进的不是虚言,朝廷之中满人缺少,汉人缺多,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当下对季芝昌这种主动为君父分忧的做法很是满意:“可以,朕准了。”

  “是!”季芝昌叩头谢恩,继续说道:“除却微臣,就是以周祖培缺多,臣以为,是不是可以革去他刑部尚书之职?”

  “怎么呢?”

  “回皇上话:刑部尚书公务繁重,而身在军机,也很少有到部视事的时间。所以,按照祖宗的成法惯例,一入军机,只能是管部,而不能兼任部务的。这一来是为保全臣子精力着想;二来,也是使部务不会因为其人暂时离开而有甚影响。”

  皇帝总觉得季芝昌的说话有点似是而非,刑部从来不像是户部,吏部那般公务繁忙,怎么?因而沉吟了一会儿。

  何汝霖适时进言,他说:“周大人宣力有年,明敏干练,而且年纪尚轻。将来蒙皇上重用之期大有。”

  这是说来日方长,有的是加恩的机会。皇帝想了想,周祖培自从从刑尚提拔入军机以来,朝野之中也确实有不少关于他骄横的传言,这时候给他一点教训,也未必不是好事:“那,写旨来看。”

  “是!”听皇帝松了口气,季芝昌大喜,怕走漏消息,也就不再回军机处,当下跪安而出,就是在太监休息之处找来纸笔,一挥而就,又捧回到殿中。

  “季芝昌、周祖培公务劳烦,着开去季芝昌国史馆总裁、理藩院尚书差事;开去周祖培刑部尚书差事。”

  皇帝看了看,心头有点狐疑:“就这样写吗?”言下是嫌过于简略了。

  “皇上圣明,用人权柄操之于上,开去差缺,毋须宣示缘故的。”

  “那好吧。”这几句话的奏答让皇帝很是满意,当下点头照准。

  邸报见抄,周祖培像给人打了一记闷棍似的,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还是沈桂芬提醒,他才赶忙具折谢恩。

  左右寻思的半天,总是胸中一股郁结之气难以平息,认真打探一番,很快就大约的知道了经过,心中对季芝昌、何汝霖恨得什么似的,只是煌煌上谕摆在那里,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万难更改。

  他也是那等宦海多年的,心中满是悻悻之意,表面上却丝毫不见戚容,相反的,每日里照常入值。而且,对季芝昌和何汝霖也更加的恭敬有加了。

  季何二人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样了结,心中对他各自提防,这也不用多说。




第95节 户部盗案(1)

  到了正月二十九,来自直隶,山西,河南,江苏,安徽,江西的分存银分批运抵京中。

  乾隆年间有定制:‘各省分存急需银。有因军需动用者。亦有始终未经动用者。若不随时酌宜。或久存不加查复。恐日后渐起侵亏。于急切需用时。转多贻误。令该督抚酌量。’

  后来各省督抚就地方情形定议咨部。直隶原分存银十五万两。仍分存道府库十一万两。余四万两提回司库候拨。山西原分存十五万两。仍分存各府四万两。余十一万两提回司库。河南原分存十五万两。仍分存府州二万两。余十三万两归入司库。江苏原分存十万两。仍分存府库二万两。道库运司库六万两。余二万两归入司库。安徽原分存十万两。仍分存府库五万两。余五万两归入司库。江西原分存十万两。仍分存府库三万两。余七万两归入司库。

  这四十二万两库银从各地运抵北京户部大街西北角的司库之中,自然的,户部要很是忙碌上一阵了。而同样的,步军统领衙门身兼防卫之责,也要派遣出大批的人手从崇文门开始护送银车直到户部大街的东北角的银库大门前,然后轮值守卫,直到库银全部入库之后,方可完事。

  数日前,翁心存等人将各省解运分存银一事折呈送御前,这样的折子皇帝见得多了,不过是一些官面文字,一般而言只是会在折子上批一个‘览’字,然后交部,但是这一次,新君没有按照惯例而行,而是特为的把翁心存和曾国藩留了下来:“朕曾经听闻,银库之中,账目从来与实数不符,据闻,皆是库丁于搬运之时监守自盗,可是有的?”

  翁心存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这,也只是民间百姓人云亦云之说,从无实证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皇帝好整以暇的坐着,很自然的问道:“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从来不曾彻查过?”

  “回皇上话:库丁盗银,从来只是流传于小民众口之间,从无实证。而且,据外间小民讲:库丁盗银之法,乃是以谷道藏之。事体太过不雅,是而,很难取得确信。”

  “事体不雅?因为事体不雅就任由这帮蛀虫从国家的银库中盗取吗?”这样的解释也难怪皇帝会光火,还好,他总算念在翁心存两朝老臣,没有更多的追究下去,只是双眉紧皱,目光炯炯的望着御座下的两个人:“嗯?难道这样也可以称其为理由吗?”

  曾国藩在朝中久了,很是知道皇帝于这种前朝的弊政是怎么样的深恶痛绝,加以上一次翁心存面君的时候,奏答得很是不得体,若是这会儿再翻起旧事,怕皇上动了真怒,话语之间有严遣之词,再想挽回就千难万难,当下赶忙伏地奏答:“皇上训诫极是,臣等自当细心料理,杜绝因此等陋规而致使国家度支之财流入贪墨胥吏之手中。”

  皇帝随手拿起御案上的奏折,交给身边的内侍,由后者捧到翁心存近前:“就从这一次查起!朕不想过问什么雅与不雅,朕关心的只是国家赋税之财,决不能因为任何原因为私人吞没。翁心存,曾国藩?”

  “臣在!”

  “朕说的,你们明白了吗?”

  此时也容不得翁曾二人再说些旁的,只得伏地叩头:“是,臣等明白了。”

  跪安回到部里,很是为此事发愁:谷道藏银,从来只是听说,从未目睹过,而且那种地方,在未有确证的情况下,难道是可以随便让人观看的吗?便是有皇命在身,这等大不雅之事,也实在是难为。更不用提库丁虽是执贱役,终归是朝廷部员,行事之间,又怎么能不为他们存一分体面?

  两个人商议了半天,还是决定以集思广益之法寻求解决之道。又找来阎敬铭和杜翰。杜翰是杜受田之子,道光二十四年的进士,三年散馆大考二等,任职吏部,皇上登基之后,因为其父当年教导之功,荫袭后辈,被提拔为户部专管银库事物的郎中一职——这是公认的肥缺,皇帝这样安排,也是有酬庸的意味在内的。

  听完曾国藩说完,阎敬铭楞了一会儿,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皇上圣明。”

  这几个人中,只有他是那等在户部任职,而且是心中于部务很是通晓的人才,其他的几个人,都是半通不通,所以虽是众议,却要以他的意见为主:“丹初兄,皇上交代下来此事,我等可是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啊?”

  阎敬铭笑了一下,翁心存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光知道诵念皇上圣明固然无错,却也于正事没有半分助益:“这银库之事嘛,若是追究起来,只恐人人难逃法理二字。”

  “阎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列位请想,库丁以谷道盗银,连皇上都知道了,我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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