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兆奎便喊:“郝顺。”
将郝顺喊了进来,说知究竟。郝顺便有迟疑的样子,但很快地恢复了常态,向麟俊问道:“请四爷示下,该怎么报法?”
“就说暴病而亡好了。”
“是”郝顺答道:“四爷请先回。我们办好了公事,马上送到司里去。”
麟俊十分满意,也十分得意,想不到这么一件大事,如此轻易了结,急着要去表功,便不暇细想,匆匆告辞而去。
“大爷这怎么能报?”郝顺是大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不能报?”
“一报不太便宜了他们了吗?”
兆奎恍然大悟。“啊,我倒没有想到。”他问:“那么,刚才你怎么答应他了呢?”
郝顺觉得这位大爷老实无用得可怜了,连这么一条缓兵之计都不懂。当时如果词色稍显不驯,麟俊一定会逼着写那张报丧条,寻常州县衙门,尚且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何况麟俊的来意就是为了想替澄贝勒卸责。拿到那张报丧条,便是替澄贝勒开脱了罪过,只怕言语马上就不同了。
经过他这番解释,兆奎才彻底醒悟。但是,自己这方面虽是理由十足,而对方却实在碰不起,想想还是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大爷”郝顺忍不住要说:“这件事还非请二爷来出头不可。我看,把二爷请了来再说吧”
用不着派人去请,兆润已经得到消息赶了来了。一到先听郝顺讲了麟俊来访的经过,然后兄弟俩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
“大哥,”兆润倒还冷静,“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么拿得出主意同时他也不知道事情闹大了是怎么个样子?所以只是吸着气,无从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没有句话,没有一番举动,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会抬不起头。”
“原是丢人丢到家了。”兆奎哭丧着脸说,“本来答应我放个副都统,我说要到广州,也答应了。谁知道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当然也不用再谈了。”
兆润深为讶异,同时也深为不满,原来当初还有这样一番折冲“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讥讪的语气说:“大哥肯那样子委屈,敢情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又怎么点水不漏,连我都瞒着呢?虽说我不成材,到底也还认识几个人,帮大哥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现在,竹篮子捞水一场空”
最后一句话,将兆奎挑拨得有了气性,“不能算完”他提高了声音说:“咱们得算这笔帐。”
“大哥肯出头就好办了。眼前就有个人,肯替咱们打抱不平。”
“谁啊?”
“德三哥。”
兆润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纪,跟他们同属正白旗,荫生出身,由部员改授御史。为人任侠负气,早对载澄不满,想动本参劾,就有人劝他,说帷薄丑事,外人难以究诘,兆奎自己都不讲话,何用旁人出头?律例并无‘指奸‘的明文,所以不能以为风闻言事,就可以毫无顾忌。此折一上,必是降旨着载澄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窝囊,跟载澄取得妥协,或是家丑不愿外扬,复奏并无其事,则参劾的结果,反落个处分,何苦来哉?
德纪经过冷静考虑,认为这话极有道理,听从了忠告。但如今情势不同了,奎大奶奶上吊自尽是事实,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实。然则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当御史的自然应该奏请追究。
谈到这里,在一旁侍立静听的郝顺却忍不住了,走上前来,插嘴说道:“二爷,那些都老爷可惹不得。一上了折子,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大爷,二爷请想,第一,奉旨查办,说起来,咱们家少了那么一位正主儿,不言不语,也有错处;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听朝廷的意思,没有咱们的主意;第三,虽说都老爷动本,与咱们无干,到底是结了怨。六爷为这件事,也挺生气的,不能怪六爷,咱们跟他结怨犯不上。再说……”说到这里,郝顺停了下来。
一直从容陈词,忽然住口不语,自是有碍口的话。兆奎不想追问,兆润却不肯放过,“怎么不往下说?”他催促着,“你的见识挺不错,讲吧”
郝顺受了鼓励,越觉如骨鲠在喉,踏上两步,放低声音说:“论起来,前半截儿是人家错,后半截儿是大奶奶的错,人家已经肯放人了,大奶奶不肯回家。如今出了这件事,外头人的批评,一定很难听。”
“怎么难听呢?”
“我不敢说。”
“嗐”兆润有些不耐烦,“事情挤到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那我就说。”郝顺咽了口唾沫,“外头人一定这么说,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奶奶自愿的。你只看,她宁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缠住澄贝勒的那一份劲头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番话说得兆奎抬不起头,兆润却是连连点头,并且虚心求教:“那么,你来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不还就请五爷作主吗?”
惇王派人跟兆润谈判,愿意给他好处,这件事是瞒着兆奎主仆的,郝顺只知道二爷到惇王那里告过状,且有效验,所以作此建议。兆润心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有了好处,便得先给兆奎,似乎又不大愿意。
“大爷,”郝顺又向主人劝告,“这档子事,只有请二爷出头才合适。大爷上那儿躲一躲吧?”
最后那句话,在兆奎觉得很动听,同时也被提醒了,如今奎大奶奶自尽的消息,知道的人还少,等一传开来,少不得有至亲好友,登门慰问,而问既不可,慰亦难言,主客都会觉得尴尬万分,不如趁早躲开的好。
“对了,我可真有点儿受不了啦我得找地方养病。”兆奎家的墓园在香山:“我上香山去住一阵子。这儿,你跟二爷商量着办吧”
于是郝顺跟兆润密议,第一件事,得把奎大奶奶留下的东西,接收过来,因为这是可想而知的,载澄挥金如土,而奎大奶奶又得宠,自然替她置办了不少首饰。有了这个打算,事情就一定得和平了结,否则不能接收遗物。因此,决定分头办事,郝顺跟麟俊去接头,预备办丧事,兆润去告状,写了禀帖,第二天一早在惇王府前,拦着轿子递了上去。
轿中昏暗,无法看清字迹,所以兆润的禀帖,到了朝房才看。惇王深为诧异,他竟还不知有奎大奶奶自尽这么回事。身为宗令,论公事亦不容他袖手,当时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来问话。
“这件事闹出来不好看,我已经安排好了。”麟俊很轻松地回答。
“我没有问你怎么安排。”惇王问道,“兆奎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上吊?”
“为了舍不得澄贝勒,六王爷又非让她回家不可,她不肯,只好一索子走了绝路。”
“照你这么说,治家太严倒不好”
一看惇王沉着脸,麟俊才发觉自己说话,欠于检点,无形中仿佛在说恭王逼死了奎大奶奶,同时也是做父亲的惇王,自然会不高兴。
于是他很机警地说:“六王爷跟王爷不同,王爷治家一向有法度,就是严一点儿,大家知道王爷的脾气,都是格外小心,背后不会有怨言。六王爷平时不大管,忽然一下子雷厉风行,奎大奶奶必以为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个想不开,上了吊了。这也是有的。”
这番解释,言之成理,而且无形中为惇王戴上一顶高帽子。所以他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问:“你是怎么安排的呢?”
“由奎公家报个丧,他家自己找地方办丧事,澄贝勒送了一万银子的奠仪。”
“哼”惇王颇为鄙薄,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兆奎算是卖老婆卖了一万银子。”
‘卖老婆‘是实,却不止一万银子。由麟俊居间,善福跟郝顺谈判了一夜,到黎明时分,兆润去递禀帖那时,才达成和解的协议:奎大奶奶的首饰衣物都归兆奎家,另外送一万银子。而实际上只得一半,另外一半归麟俊和善福分。奎大奶奶的遗物值两三万两银子,所以兆奎也算发了一笔财。
这件事当初闹得非常大,连皇帝也听说了,本想重责载澄,但事关天家仪体,而且奎大奶奶又是自缢而死,很难追究到他的责任,最多只可说不修帏德,也就由他去了。
今天听皇帝语带促狭的提及旧事,奕脸一红,“臣弟教子无方,为人耻笑之外,又上贻君忧,臣弟有罪。”
“这也算是澄儿少年罪孽,不必提它了。”
第19节天子微行(1)
第19节天子微行(1)
圣驾回京,已经是九月初,北京的天气日渐寒冷,回园子中居住多有不宜,便改为回城安身了。
这一次巡视三省,所见良多,海军建设之事便称皇帝,原也未尽其详,更多的只是在沈葆桢、李鸿章、袁甲三等人的奏折上一探端倪,这一次实地一行,终于得窥全貌,在皇帝而言,心中骄傲之情自不待言,奕、文祥以下,也觉得国家数年之内,投入数以千万计的银子购船建厂、训养生员,并没有落到空处,因此,君臣一路上议及此事,都是满眼冒光,似乎大清海军扬威列洋,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这个盛宣怀,看他奏答之际条理分明,对于学院的差事也明晰于心,倒是个不错的人才呢。啊?”
“皇上识人之明,臣等并朝中臣工早已共见。”看皇帝心情极好,文祥难得的开起了玩笑,“老臣不提,阎大人、赵大人、曾大人等都是皇上一力捡拔于泥途,数载、十数载而下,皆已成国之干城臣等常怀报君之心以外,偶尔闲谈,说及皇上的这份识人之明,着实令人钦服无地如何在十数年之前,便能尽知未来之能呢?”
“这件事啊,可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他说,“奕、文祥不提,一个是朕的兄弟,一个是当年在上书房中训教过朕躬的师傅,品性、学识,早存于朕心;其余几个人,倒是可以和你们认真说说,先从曾国藩开始吧……”
众人的精神立刻聚拢过来,皇帝登基几近二十年,任用朝臣,固然是权柄操之于上,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见诸如今履步庙堂的大员,几乎每一个,都是经由他亲手选拔,卓力使用而起的,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秘诀呢?倒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朕还记得,道光三十年,朕下诏求言,曾国藩上《敬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折》,你可还记得此事吗?”最后一句话是向曾国藩说的。
“臣还记得。”曾国藩说道,“臣年少草莽,以卿二之言,如此戆直太过,皇上不以臣言语为罪,反多加保全,数十年而下,每每念及皇上于臣的恩典,心中激荡,……”
“说是不为罪,那也只是你们知道的。你们不知道的是,朕为你的这一篇奏折,可是伤了很久的脑筋呢”皇帝大笑着说道,“不过曾国藩折子中的话虽多有切直之声,以奉旨进言,朕不能因此加罪,这是缘由之一;第二,他在折子中所提及的,朝堂上下,不切实际,专饰浮夸之风,也诚然是先皇及朕躬痛心疾首的国之弊政给曾国藩指点出来,也是给朕提了醒嘛因为这两条原因,朕不但不生他的气,反而在心中记住了他的名字。”
“再有就是许乃钊、阎敬铭两个,许氏不提,钱塘高姓,一门簪缨,乃是朝中少有的真正道学君子,以正色立朝——便是朕,也不敢有丝毫不敬的。还有阎敬铭,”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片刻,语速逐渐放缓,声调也变得庄重起来,“朕在这里,简单的给你们讲一讲一种名为心性之学的知识。以阎敬铭为例,他面相丑陋,从来不为同僚所喜,往来部院的,虽然多是正途出身,固然知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古训,但知易行难,自古也只是那面容俊俏的,易为他人所喜,像阎敬铭这样的,也只有独坐一隅了。”
“但像他这样的人,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肯于抛开情面,一力为朝廷办事。朕不是说这种情况就一定是绝对的,不过相对而言,阎敬铭在旧雨新知处难以寻得慰藉,心情激荡中,大约就会更多的用心于差事,自然的,履任户部那样的地方,只要肯用心,又怎么不会发现其中黑幕重重,弊生如麻呢?”
说过这样略显沉重的话题,皇帝最后用手一指赵光,“还有就是赵光,你们可不要小看了他这管刑部的大臣,平日里或者进项不及你们多,……”
一语及此,众人便笑。
原来,清流出身的,总有机会捞到很多外快,例如那些有钱而好讲排场的人家,很看中鼎甲的衔头,遇到红白喜事,总是要以请到三鼎甲来襄助为荣,喜庆寿宴,便是知宾;若是丧事,便是题主;特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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