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所以在同年中,他们两人交情最笃。李鸿章感念同年帮衬之德,对杨氏自然感激不尽,爱屋及乌,在杨菊仙去世之后,对杨菊仙的三个儿子杨宗濂、杨宗翰、杨以迴三兄弟多有提携。到后来,还经由老师曾国藩的关系,让杨氏兄弟中的杨宗濂派往在直隶练兵的刘铭传麾下,总管粮台——这也是一个相当肥美的缺份,因为这样的缘故,杨家和李氏私交非常好。
后来李鸿章改调安徽,杨宗瀛深感老父执身边缺少人才,便将盛宣怀举荐进入到李鸿章的幕府之中。
盛宣怀应付科举考试不是很入门,但是日常公牍还是很能应付的,当年在他父亲的衙署内就曾协助老人家处理过事情。他办事机灵,是个干才,来到李鸿章的麾下不负厚望,吃苦耐劳,精明练达,克勤克俭,很快获得李鸿章的好感。初派委府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是秘书、兼总务处副处长的角色,直接对李鸿章负责。
李鸿章给派到安徽,任职安庆知府,府内所辖,正有安庆造船厂,他很知道皇帝对于安庆造船厂的重视,故而上任之后,不辞辛劳,建造轮船之外,多与各国往来中华的商人商谈购船之事,虽然多不得毕其事,但也给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这之中,盛宣怀出力匪浅。
若是按照道光年间的规矩,以盛宣怀的家财、在李鸿章幕中多年经营,捐上一个候补道,不能算很困难,但咸丰之后,捐纳之门早已经关闭,根本走不通,所以,盛宣怀只好仍旧做他的府内文案,兼造船厂营务处的差事。后来成立海军学院,李鸿章举荐他到学院中,做了学院营务处总办。
从咸丰十七年之后,闽、浙、粤等省筹办海军的呼声越来越高,李鸿章等人几次上条陈,奈何皇帝始终不肯答应,却从来不曾明说缘故,弄得各省官员疑窦丛生,却又无从发问。
这一次皇帝东巡,阅看海军建设之事,盛宣怀以学院营务处总办,同时也是大沽、旅顺、烟台等地海防军中所用炮舰兵船制造一方的总办大臣之身,随同东巡了。
以他的品秩,根本到不得御前,只好随众而行,不过盛宣怀脑子非常好,加以有李鸿章数年来的多番上下打点,给了他一封书信,以接近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杨三,于是在旅顺事毕,航向烟台途中,盛宣怀便尽量找机会跟杨三接近。他们素有交往,而直接见面的机会不多,加以杨三是皇帝身边很重要的太监,几乎寸步不离左右。遇到皇帝要休息时,便避入护卫起坐的房舱,大小官员想要单独见他一面,真个难如登天。
然而,盛宣怀亦不是没有收获。杨三虽见不着面,却跟他随带的苏拉打上了交道。这个苏拉名叫瑞锦山,其实是杨三的耳目。当然,为人很厉害,是不消说得的。
因此,盛宣怀拉关系套近乎的用意,在他洞若观火,好在他的身分比他主人差得太多,无人注目,所以不妨就势借势,跟盛宣怀接近。然而,有其主,必有其仆,在盛宣怀面前,他亦不敢平起平坐,并且口口声声盛大人,盛大人,叫得恭敬而亲热。
头一次是结识,彼此都不便深谈,不过周旋尽礼而已,但从旅顺回到天津,情形就不同了。因为皇帝此行,还要在天津要查阅炮台,看操看学堂,一共有五天的勾留,不但时间从容,而且盛宣怀在天津有公馆,招邀到私寓欢叙,便可以避人耳目,无话不谈了。
那天是由盛宣怀口头邀约到家吃晚饭。可是过午不久,便派车将瑞锦山接了来。主客都是便衣,又是在起坐的花厅中相见,因而少了许多拘束,由此行的见闻谈起,很快地谈到了杨三。
“锦山,”盛宣怀很亲切地喊着名字,是那种旧友重逢的语气,“你跟杨总管几年了?”
“四年。”
“四年?那是……杨总管到皇上身边不久,你就跟他了。难怪他拿你当亲信。”
“也不敢说是杨总管的亲信。不过,有什么事,他总是对我说就是。”
“这样说,你也天天进宫?”
“是的。”
“那么,皇上也是天天见的罗?”
这些地方,就见得瑞锦山有分寸,不敢瞎吹:“我们那到得了万岁爷跟前?”他说,“就是有顶戴的人,不奉呼唤,也不敢走过去呀”
“说得是”盛宣怀用关切的声音说:“皇上就相信杨总管一个,不定什么时候召唤,从早到晚侍候在那里,真要有龙马精神才对付得下来。”
“是不要说总管,就是我们,也够受的。”瑞锦山说,“御药房倒多的是补药,不过性子热,也不敢乱吃。”
第8节结交内侍(2)
第8节结交内侍(2)
提到补药,盛宣怀立刻就向侍候倒茶装烟的丫头说:“你进去问一问姨奶奶,上个月法国领事送的葡萄酒还有几瓶?都拿来”
“说葡萄酒活血,是不是?”瑞锦山问。
“对了这种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常服自有效验。不过,法国的葡萄酒也跟我们的‘南酒’,要出在绍兴才好那样,得是内行才知道好歹。”
“凡事都一样,总要请教内行才有真东西。”瑞锦山说,“遇着假充的内行,瞎撞木钟,花了钱还受气。”
盛宣怀心中一动,细细体味他的话,似乎在暗示门路独真,如果搭得上话,花几万银子,弄一任上海道当当,倒真不坏。
就这沉吟之际,丫头已来回报,酒还剩下六瓶。盛宣怀叫分做两份,一份四瓶送杨三,另一份两瓶送瑞锦山,“你不要嫌少原是不值钱的东西,只是眼前不多。”他说,“等我托法国领事多买它几箱,一到就送进京去。府上住那里?”
“我住在后门。”瑞锦山说了地址,盛宣怀为表示郑重,亲自拿笔记了下来。
“宫中也用外国酒不用?”
“有的。一种‘金头’,一种‘银头’。”
这一说将盛宣怀愣住了,他在造船厂任上,多和洋人有交往,亦颇识洋酒之名,却再也想不出‘金头’、‘银头’是什么酒?
“为这两种酒,还闯一场大祸。洋玩意真不是东西”
盛宣怀越发诧异,必得追问:“怎么会闯大祸?”
“是去年七月十二,皇后娘娘千秋圣寿,皇上和皇后娘娘在瀛台赏月,一时高兴,叫拿法国公使进的酒来喝。瓶塞一开,只听‘砰’的一声响,好大的声音,吓得皇后娘娘脸色都变了”
“原来惊了驾,糟糕”
“这还不算糟一声响过,酒象喷泉似地往外直涌,溅得大公主一身都是。小太监急了,拿手去捂瓶口,越捂越坏,白沫乱喷,搞得一塌糊涂。皇后娘娘这下可真动了气了”
“这小太监呢?当然倒了霉?”
“倒霉倒大了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不是大公主心好,替他求情,只怕小命都不保。”
盛宣怀明白了,所谓‘金头’、‘银头’,原来是香槟酒。不过不必逞能,为瑞锦山说破,只问:“那以后呢?还喝这两种酒不喝?”
“自然要喝。”
“要喝不又要闯祸了吗?”
“不会了。”瑞锦山微笑着说道,“说起来,还是皇上高明,得了个窍门,先把瓶口的金银纸包封取下来,再拿钉书用的钻子在瓶塞上钻个洞,酒气放光就不碍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妙计盛宣怀笑道:“这一着真高可见皇上圣明”
“本来呢,皇上说,这种酒,规矩是要听那一声响声。不过咱们中华大邦,跟夷情不同。他也是怕惊了驾,不敢进这种酒。”
“亏得是法国公使进的。”盛宣怀说,“如果是立大人进的,只怕他也要倒霉”
“那还用说就算皇上不追究,挨了板子的可记上进酒的人的恨了。”
这算是让盛宣怀学了一次乖。不由得想起乾隆年间有人进贡上好的徽墨,‘万寿无疆’四个金字,磨到后来变成‘万寿无’,进墨的人,竟因此严谴。以后进献新奇珍品,务必考虑周详,不然弄巧成拙,关乎一生富贵得失。
也就因为有此警惕,便格外要打听宫中的事事物物。主人虚心求教,客人正好卖弄,宾主谈得十分投机,直到听差来请入席,方始告一段落。
坐上饭桌,换了话题。这时候该瑞锦山向盛宣怀有所打听了,先是问造船厂衙门聘请客卿的薪水,接下来问到北洋所收‘海防捐’的实数。谈来谈去是钱,盛宣怀自具戒心,不尽不实地敷衍着。
瑞锦山也很厉害,耐着性子套问,提到购船经费,终于问出花样来了。“咱们跟外国买船,也是给现银子吗?”
“不是”盛宣怀说,“要买英镑汇了去。”
“到那儿去买啊?”
“那家外国银行都可以买。不过总是请教汇丰银行。”
“为什么呢?”瑞锦山问,“莫非跟汇丰银行买,可以少算一点儿?”
“不镑价是一律的,逐日行情不同,是高是低,都看外国电报来挂牌。”盛宣怀答说:“至于专跟汇丰银行买镑,是因为海军经费存在汇丰银行生息,买镑只要转一笔帐,可以省许多手续。”
从这几句话中,瑞锦山知道了两件事:一件是北洋有款子存在汇丰,一件是镑价的行情,逐日不同。这跟银价与钱价一样,有时银贵钱贱,有时钱贵银贱,如果贵进贱出,就是吃亏,否则便占了便宜。懂了这个道理,瑞锦山发觉其中大有讲究,“盛大人,”他故作很谦虚地说,“这我可要跟你老叨教了。镑价行情,既然有高有低,那么买镑是该趁低的时候买,还是趁高的时候买?”
“自然是趁低的时候买。”
“如今是高是低?”
“如今算是低的。”
“既然镑价低,就该多买一点儿搁在那里,反正是要用的。盛大人,你说是不是呢?”
一句话将盛宣怀问住了,心里不免失悔,不该将洋务上的诀窍,轻易教人。虽然这笔购船的经费不由自己经手,但自己经手过别样向外洋购料的经费,买镑总是低价高报,而外汇牌价,不用跟银行查询,申报上每天登得就有,倘或调帐彻查,弊窦立见,那时要弥补解释就很难了。这样转着念头,竟忘掉应该答话。瑞锦山见他发愣,知道自己的话是问在要害上,笑笑说道:“盛大人,我是瞎琢磨,问得大概不在理上。”
“不,不”盛宣怀这才想起,还该有句话回答:“如果是自己做买卖,照你的办法,一点不错。不过公家的事,又当别论。什么时候该买镑汇出去,要看咱们驻外国的钦使,什么时候来电报?早汇了去,人家也不肯收的。”
最后一句话不但成了蛇足,而且成了骗小孩的话。彼此交易,买方愿早交款,卖方岂有不收之理?瑞锦山阴恻恻地一笑:“洋人买卖的规矩,跟咱们不一样。”
这一笑,笑得盛宣怀很不自在,不过他的脸皮厚,不会出现惭色,定定神答道:“洋人做买卖,一切照合同行事,迟了不行,早了也不行。再说,既然是拿银子存在汇丰生息,早买了镑,白贴利息,也不划算。”
这番掩饰,总算言之成理,再看他从容自若的神态,瑞锦山倒有些疑惑自己的想法,似乎不见得对,因而丢下不谈,换了个话题。“外国银行的利息怎么样?”他问,“是不是比咱们的银号钱庄要高一点儿?”
“也不见得。”盛宣怀学了个乖,不肯透露确数,“而且存的是活期,比定期的更低。”
“既然如此,贪图什么呢?”
“贪图他靠得住。还有一层好处……。”话到口边,盛宣怀突生警觉,真所谓言多必失,心中悔恨不迭。
然而漏洞已经出现,瑞锦山当然捉住不放,“什么好处?”他说:“盛大人也教教我”
逼成箭在弦上之势,盛宣怀无法闪避,转念一想,教他一个乖也好,便放低了声音说:“洋人做买卖有样好处,最看重主顾。譬如说,你有款子存在他那里,不但靠得住不会倒,而且有人去查,他们也不肯透露的。”
“这就是说,谁有款子存在他们那里,除了本主儿以外,没有人知道?”
盛宣怀一拍掌说道:“对了锦山,你行一点就透。”
“这……,”瑞锦山有些不大相信,“奉旨去查也不行?”
“是的。”
“那不成了抗旨了吗?”
这话说得严重了,盛宣怀有些不安,“不是这么说,不是这么说”他赶紧摇手,“外国银行,自有他们国度的公使管辖。皇上的圣旨行不到他那儿,就谈不到抗旨。”
“这么说……,”瑞锦山也缩住了口,他本来想说:“盛大人总也有款子存在外国银行?”这话要说出来,可能会